杨宪在府上没有事情可做,只好读起书来,忽然听说圣旨到了,感到十分奇怪。他把吴云、陈宁接到了府中,吴云马上宣布要搜查他的家,说要把小木人找出来。杨宪听后感到莫名漆面,啼笑皆非道:“吴大人,这不是莫名其妙嘛!我的家中哪来的小木人啊!”
“杨大人,我也是奉旨行事。”吴云态度还算柔和。
陈宁则不然,他火气十足说:“有没有搜查后才能定论,你说没有,万岁为何降旨搜查。满朝文武百官,为何不搜别人家。”
“你们只管搜好了。”杨宪心中有底,“我身正不怕影斜。”
“好了,吴大人,我们开始吧。”陈宁二话不说,径直向后园走去。
杨府后园很小,一座假山,也是太湖石堆砌。吴云跟在陈宁身后,边走边问说:“陈大人,为何来到后园啊?”
陈宁回答得干脆说:“举报人声称,是在假山中看见的小木人,自然要到这假山中寻找。”
吴云注意着陈宁的一举一动,陈宁早已快步抢先到了假山旁,只见陈宁的右手往左衣袖里一探,随即伸向假山石内,便惊讶地叫了一声说:“啊呀!好痛啊,我的手扎了。”
吴云跟过来问说:“陈大人,怎么了?”
“吴大人,你伸手摸摸,里面是何物。”陈宁用手向里一指。
吴云将手探进去,随手抓出一件东西,阳光之下,是一个五寸多高的小木人,是光头和尚模样,身上刺满了十多根钢针说:“这,这真有小木人呀!”
一旁的杨宪惊呆了,旋即声嘶力竭地叫起来:“这是怎回事?这不可能,这不是我家的!”
吴云手拿小木人,心中犯起合计。自己眼见得陈宁右手伸进了左手的衣袖,十有八成是陈宁做了手脚。但他想起行前胡惟庸的叮嘱,感到自己不能当面说破,一是说破没有证据,陈宁死不认账,自己也无可奈何。而且那样做,就是得罪了胡惟庸,这个当朝宰相红得发紫,皇上对他言听计从,开罪这个大红人,自己还不是自找苦吃。他打定主意,要顺着陈宁的话说:“杨大人,说不是你的,但是从假山石中取出,这是千真万确的。”
“这是有人栽赃陷害。”杨宪捶胸顿足,“吴大人,你可要为我做主啊,我没有木人呀!”
“有也罢,无也罢,你且到万岁面前分辩去罢。”陈宁阴沉着脸,“杨大人,请吧。”
杨宪被带到朱元璋面前,听了奏报之后,他手拿着小木人,脸都气白了说:“杨宪,你好大的胆子!”
“万岁,这不是微臣家的,是有人加害微臣,万望万岁明鉴。”杨宪急切地表白,“陛下,臣冤枉啊。”朱元璋如隼的目光,直盯着吴云说:“吴大人,你在搜查杨府时,是如何发现这个小木人的?”
吴云将经过回禀一番:“就是这样,臣亲手从假山石中搜出。”朱元璋恨恨地说:“杨宪,你还有何话说?”“万岁,这是有人栽赃。”“会是何人?”“这,”杨宪目光像锥子一样射向陈宁,“十有八九就是陈宁所为。”
“他为何要加害于你,总得有个理由吧。”
“他与胡惟庸结党营私,想要把持朝纲,就要排挤打压我们浙东的大臣,正如韩宜大人弹劾他们一样。”
“万岁,他这是无稽之谈。”陈宁反驳,“小木人是吴大人当众取出,他是抵赖不掉的。”
“万岁,就是他将小木人放入假山中,然后故意喊吴大人取出,制造这一假象,他实在太狠毒了。”
朱元璋已有八成认定杨宪,但还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传旨下去说:“将杨宪收监,听候发落。”
事后,陈宁、涂节、胡惟庸齐聚李善长府中,陈宁以功臣自居说:“这下杨宪是玩完了。”
胡惟庸提醒说:“只要杨宪还没死,就不能掉以轻心。”
“铁案铸成,他还能如何。”涂节认为已是板上钉钉。
李善长不禁叹息一声说:“你们哪,都高兴得太早了,依老夫看来,大家的祸事不远了。”
“相爷,此言何意?”大家异口同声发问。
“难道你没看出。”李善长对陈宁说,“万岁只说听候发落,他没有处死杨宪,说明还在心中存疑。说不定还会让哪个大臣审理这个案子。若一旦指派刘基,就是我等的丧钟。”
“事情会这样严重。”胡惟庸已是头上冒汗。
李善长深入下去说:“当今万岁是个精明的圣主,凡是我们想到的问题他都会想到。涂节提到他的小厮春儿和杨宪的书童文儿,皇上都会差人审讯,小孩子哪经过阵势,一经严厉审问,不出漏洞才怪呢。你们哪,就等着戴着镣铐身穿罪衣蹲班房去吧。”
胡惟庸半晌无言,涂节和陈宁也都傻了,一时间束手无策。片刻,胡惟庸问陈宁:“陈大人,那杨宪的书童,可在你的府上?”
“在呀,”陈宁不知用意,“相爷不是说,为防杨家再哄他说出实话,一定将其留在我家吗?”
“好,交你办一件事,”胡惟庸吩咐,“把他们两个弄死,尸首沉到长江,要绑上巨石,不得浮出。”
“这,”陈宁有点为难,“十几岁的孩子,有些难以下手。”
“顾不了许多了。”胡惟庸警告,“他们两个不死,我们的命就难保了。心善不得,必须下手。”
陈宁想想也是说:“也只好这样了。”
“这就叫无毒不丈夫。”胡惟庸脸上满是杀气。
陈宁问说:“若万岁问起,这两个孩子的下落,该如何对答。”
胡惟庸冷笑一声说:“那自然是杨宪杀人灭口了。”
“好。”李善长表态了。
陈宁回到府中,儿子孟麟上前问候:“父亲,脸色有些不好,是皇上交办的差事办得不顺。”
“并非如此,而是有急事要办。”陈宁吩咐儿子,“将春儿和文儿给我叫来,我有话说。”
“父亲,莫不是要叮嘱他们案情的事。”陈孟麟对两个少年更多怜悯之心,“两个孩子,是天真烂漫的玩耍时代,不要让他们背负过多的恐惧,还他们一片晴朗的天空吧。”
“唤他二人前来就是,”陈宁知晓儿子的性情,不对他讲真话,“为父叮嘱他们几句,就没有他们的事了。”
“他们就可以解脱了?”
“是的,永远解脱了。”
“当真?”
“孟麟,为父骗你做甚?”
“好。”陈孟麟欢天喜地地去了。
很快,两个孩子被领来。陈宁走下座位说:“孟麟,你且去后面厨房,安排一下为父的晚饭。”
“父亲,你要对两个孩子说些什么?”
“这不关你的事,去厨房吧。”
“这。”陈孟麟迟疑着不肯走。
“怎么,为父的话还不好使了,不想做孝子,要行忤逆吗?”陈宁的脸色严峻起来。
“儿不敢。”陈孟麟无奈出了房门。
室内,陈宁走向文儿,二话不说,将双手扼住他的喉咙,用尽力气狠狠掐个不住。文儿喊不出,双腿直蹬。一旁的春儿看着不好,上前来又踢又打又是喊叫说:“你干啥,放了文儿,你不要把他弄死。”
门外,不放心的陈孟麟又返回来,听到春儿的喊叫声,他用力猛打门说:“父亲,开门。”
房中,文儿业已断气,陈宁罪恶的双手又伸向春儿。小小年纪怎是他的对手,春儿渐次也被陈宁扼死。陈孟麟还在不停地打门。
陈宁气呼呼地将房门打开,陈孟麟一闪身跌进房来,未能收住脚,扑通跌倒在地。陈宁回手关上房门说:“你喊什么?也想找死啊。”
陈盂麟看看地上躺着的两个孩子,叫叫这个喊喊那个,二人皆不言语,待他试过鼻息,始知俱已死亡。他站起身:“父亲,是你害死了两个孩子。”
“便是,又能怎样?”
“父亲,你这是丧天良啊。两个活蹦乱跳的孩子,没开,转眼死在你的手下,这是要遭报应的。”
“你懂个屁!”陈宁没好气,“我若不要他们的命,要我的命,为父如若没了命,哪还有你的命?”
“儿我不懂你这番拗口的话,只是觉得你不该这样残忍。”陈孟麟擦去眼泪,“官府如若问起,儿子不会撒谎,便要如实讲出这一切。”
“什么?你要将你亲爹供出去?”
“儿要实事求是,一是一二是二。”
“好儿子,那你不是要了你亲爹的命吗?”
“是否要你的命,那是官府的事,我只能实话实说。”
“孟麟,你真就认准这个死理了?”
“这是母亲自小教导的,请恕孩儿不能讲假话。”
“好你个逆子,看我不要了你的命。”陈宁胸中怒火升腾,两眼也冒火了,他到墙角抄起了一根木棒。
陈孟麟完全不为所动说:“父亲,只要儿还有一口气,就要把你的罪行如实诉之官府。”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陈宁清楚儿子的秉性,明白只要是儿子认准的事,便九头牛也拉不回,想到这里,他不由得高高举起木棒说:“我把你个大逆不道的逆子,干脆送你回老家。”狠狠一棒,当头砸下。
陈孟麟非但不躲,反倒迎上去。他心中是想,真要自己有口气,就要指证父亲的罪行。良心不能泯灭,而父恩又未报答,与其两难,不如死了省心。那木棒重重砸下,陈孟麟登时脑浆崩裂,身子一歪,倒地气绝。陈宁气头上不顾一切,及至真的亲手打死儿子,他也是号啕大哭。直到哭得泪眼模糊,直至要背过气去。
胡惟庸不放心陈宁,唯恐他不下手,特地过府来查看。一见陈宁守着三具尸体伤感,便安慰道:“陈大人大义灭亲,其情可嘉可悯,此事你立下大功,必当给你回报。高官厚禄自不必说,本相就要赏你五百两黄金,为令郎好好做一场法事,超度他的亡魂。”
“咳,人都死了,要黄金何用,待到入夜,不要让人看见,把两个孩子的尸体偷偷沉入长江吧。”
“不,本相的主意变了。”
“胡相意欲何为?”
胡惟庸冷笑几声说:“今夜三更,我要派人将两具尸体送入杨宪家后园的花窖之中。”
“这是为何?”
“这说明杨宪杀人灭口。”
“倒是个好主意。”
次日上午,李善长和胡惟庸奉召入宫,都在等待朱元璋选派大臣查案,岂料朱元璋竟然传旨说:“朕已着锦衣卫去杨宪府中,带他的书童,还有涂节府中的小厮一同上殿,朕要亲自审问案情。”
涂节进宫来奏道:“万岁,臣府的小厮业已失踪,不知去向。臣也在找他,但遍寻不见。”
朱元璋冷笑说:“涂大人,你这是心虚,把小厮藏起来了,不过可万万不能杀人灭口啊!”
“万岁,臣不敢。”
“哼,如果没有下落,朕便拿你问罪。”
“万岁,臣冤枉。”
说话间,锦衣卫进宫交旨:“万岁,杨府书童文儿业已身死。”
朱元璋感到意外说:“是如何身死的?”
“万岁,奴才们是在杨府后园的花窖中发现文儿和春儿的尸体的。据验,二人皆系被扼身死。”
“什么,还有春儿?”
“万岁,怪不得春儿失踪,原来是被杨府绑架。”涂节抢话说,“这下可脱去了臣的干系。”
“万岁,这分明是杨宪指使家中人杀人灭口。”胡惟庸不失时机,立刻往斜路上引导。
锦衣卫又报说:“万岁,奴才还在杨府搜出一样东西。”
“何物?”
“是杨大人同韩宜、凌说、高见贤、夏煜轮他们五人的结义盟书。”锦衣卫当殿呈上,“请万岁过目。”
朱元璋看罢,不觉怒火中烧说:“好一个小集团,明明是他们结党,反诬别人结党,这种奸臣,焉能留在朝中。传旨,将杨宪、凌说、高见贤、夏煜轮和韩宜五人一并处死。”
李善长赶紧应承说:“遵旨。”
胡惟庸在一旁插话说:“万岁,臣有本启奏。”
“讲。”
“万岁,以杨宪为首的浙东集团是朝廷的祸患,然其根不除,只怕祸芽还会萌发。”“何为祸根?”“刘基便是浙东集团的后台。”胡惟庸公开指名道姓攻击刘基,这等于是向刘基公开宣战。
“胡大人此言有何凭证?”
“万岁,刘基与杨宪过从甚密乃尽人皆知,以杨宪为相是他梦寐以求的目标,如若只除杨宪五人,刘基不动,等于斩草不除根,来春会再生。”
“胡大人此言差矣。”朱元璋付之一笑,“朕为杨宪出任右相事,曾当面征询刘基意见,但刘基并未同意,而是声言杨宪肚量狭小。像这样公而无私的忠臣,胡大人对他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万岁,刘基这是以退为进之策。”胡惟庸极尽攻击陷害之能事,“刘基貌似忠正,实为奸诈。此人不只与杨宪等结党,而且还有觊觎帝位的野心。”
这句话令朱元璋为之一震,他打下这江山可谓吃尽千辛万苦,而刘基竟然还有野心。若换别人,朱元璋也许并不在意。而刘基的能量他太了解了,这是个可以翻江倒海的人。他不禁厉声说:“胡惟庸,你身为宰相,上奏这样的本章,可不是轻易动本的。这关乎一个人的身家性命,万不能以一己之私,而凭空杜撰。刘基可也是开国功臣哪。”
“万岁,浙闽之间有王气,而气穴在浙闽之结合部谈洋。方国珍即在此起兵,据图谶所标,如在谈洋为墓,则后代必可称帝。刘基深谙此中三昧,已令其子在谈洋买下墓穴,意图日后据有大明江山。”
胡惟庸这番话令朱元璋不寒而栗,对于风水之论他是最为在意的。他直瞪瞪地问说:“你所言属实?”
“臣句句实言,不敢有半字虚伪。”胡惟庸了解朱元璋的性情,“万岁可以派人核实。”
“不要说了,朕自有道理。”朱元璋把这件事置于心头之上。
胡惟庸早已对下边做了部署,谈洋所属的州县,俱已接到了他的指令,谁还敢为刘基说话。而事实也是,刘基的儿子刘琏也确实在谈洋购买了坟茔地。
消息反馈到朱元璋处,他不禁大为犹豫。要换了别人,他早下令全家问斩了,因为他实在不相信刘基有谋反篡逆之心。正在拿不定主意之际,刘基闻讯亲身入朝请罪。他面见朱元璋三叩之后说:“万岁,臣死罪,敦请圣上处置。”
“刘基,你身犯何罪?”
“万岁,臣的犬子在谈洋购置墓地,是误听外人传言,轻信风水之论,是臣教子无方。”
“卿有大功于社稷,只封诚意伯而无怨言,足见你并无功利之逐。”朱元璋深情地说,“朕不信你会有谋逆的野心,因而迟迟没有降旨诛杀你全家。”
“臣谢万岁隆恩。”
“朕不怪罪你,大丈夫难免会遇到妻不贤子不孝的情况。”朱元璋还保持着自己亲切的态度,“不过,这次的过失未免有些大了,如果朕对你不加以惩处,难免会落人口舌。我看,这样好了,把你今天的俸禄罚去。当然如果遇到难处,朕自然会关照你。”
“万岁天恩,刻骨铭心。”刘基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降了下来。
为了避免皇上生疑,刘基没有回到原籍,在京城中住了下来,但是还是因为郁闷生了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