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胡惟庸就加紧准备。他把那盆铁树放到了自家的客厅里面,上面吊好千斤重的磨盘。把连接这个磨盘的绳索掩藏在了帐后,大都督毛骧也藏在了那里面。只要朱元璋前来看花,步入了这个范围,毛骧就把连接的绳索挥刀砍断,千斤磨盘就会瞬间掉下,到时就能把朱元璋砸成一块大肉饼。
陈宁急匆匆过府来说:“胡相,你这样做是不是神经过敏哪?天下本无事,你是庸人自扰之啊!”
“形势已是万分紧迫,有道是先下手为强。”
“下官觉得没那么严重,”陈宁自有他的看法,“皇上若是不相信你了,为何还同意对我的升职?”
“那不过是障眼法。”胡惟庸自信他最了解朱元璋,“你没听他言来语去阴阳怪气的。”
“胡相,”毛骧也有些胆怯,“若是朱元璋带多人护卫,我们打虎不成反被咬,岂不反为不美?”
胡惟庸咬牙切齿说:“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带随从无论多少,都不能让他活着走出我的相府。”
“好吧,那就等吧。”毛骧的心情是矛盾的,既盼朱元璋上当,又怕他真的光临。
胡惟庸也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焦急地等待着。直等了两个时辰,还不见朱元璋的踪影。正在不知所以之际,御前刘太监来到相府。从刘基处回宫后,朱元璋已将御膳房的刘太监改任御前太监,使得以往消息灵通的胡惟庸变成了聋子瞎子。
胡惟庸上前迎接刘太监说:“公公,万岁可在后面,你是先行到此打前站的?”
刘太监面无表情说:“胡相爷,万岁他偶感风寒,身体不适,不能前来赏花,特让奴才通禀。”
“这,”胡惟庸像是皮球泄气,“我这是白忙活了。”
“相爷,奴才告辞。”刘太监也不多说,转身走了。
毛骧有点如释重负地说:“这下好了。”
“哼!”胡惟庸气不打一处来,“我们是让朱元璋给涮了。”
陈宁怯生生地说:“那又能怎样?再找机会吧。”
“朱元璋老奸巨猾,他是不会上当了。”胡惟庸喘着粗气,“这一切都发生在朱元璋去刘基家之后。刘基这个老贼,定是他向皇上进了谗言,才使我们步步走下坡,越来越倒霉。”
“好在刘基业已身亡,相爷可以出口气了。”
“哼,可他的儿子还在。”胡惟庸眼中射出凶光,“我要让刘基断子绝孙,不能让刘琏还活在世上。”
“这,”毛骧觉得没必要再对刘琏下手,“刘基已死,何必再涉及下辈。”
“是啊。”陈宁也有同感,“弄不好露出马脚反为不美。”
“毛骧,今后不要你再对朱元璋下手了。”
“多谢相爷。”毛骧觉得真正解脱了。
“但是,除掉刘琏的任务交给你。”
“啊!”毛骧吃了一惊,“这……”
“办法你自己想,但不许拖延时间,要尽快除掉这个祸害,方消我心头之恨。”胡惟庸的口气不容置疑。
毛骧不敢再讲条件,他明白如若反对,他的性命难保。赶紧应承下来说:“下官尽快去办,管叫相爷满意。”
坟墓用青砖砌就,圆形的宝顶已长出萋萋青草。四周栽种的松树也已成活,由于皇上特批了丧葬官银一千两,刘琏还为父亲修建了享殿。他在墓园的墙外搭建了一处茅棚,决意在此守孝三年。每当夜静更深,刘琏就会想起父亲的一生,他用智谋帮助当今皇上取得天下,却含冤死在了奸臣胡惟庸手中。也不知何时皇上方能处置这个奸相,让父亲的冤魂在九泉下能够瞑目。
刘琏在茅棚中手捧一部《史记》正在专心致志阅读,门外闯进来一个头戴草帽的汉子。他的半张脸遮着说:“大官人,赶路口渴了,讨碗水喝。”
刘琏的心思全在书上说:“对不起,没有茶,只有冷水。”
“冷水最好,败火又凉快。”
“缸里有,你自己用。”
“多谢了。”汉子从缸里舀起半瓢水,转过身去喝。他迅即从怀里取出一个纸包,将白色的药面抖在瓢中。然后将瓢扔到缸里,假意用手背抹抹嘴,“大官人,告辞了。”
刘琏这才想起来人已走,急忙站起相送。到了门口,那汉子已不见了。不由得觉得情里欠缺,颇为自疚地返回。自己也口渴了,舀起凉水咕嘟嘟喝下半瓢。
过了不到一刻钟,刘琏的肚子便痛起来,而且越来越厉害,直到直不起腰,如同肠子被搅动一样,疼得他在地上打滚。
讨水喝的汉子又无声地走进来,其实他是毛骧。看见刘琏的情景,他冷笑几声说:“刘公子,和你爹一样,你是中毒了。”
“是……你……你下的……毒。”
“然也。”
“你……是……什么……人?”
“不要问我是谁,我且让你死个明白。我是胡惟庸相爷派来的,你的父亲也是死于他手。”毛骧转身离去,他之所以二次返回,告知实情,是为了求得自己的心灵安慰。
刘琏已是气息奄奄,而且痛彻骨髓。他尽力将自己的食指咬破,在衣襟上写下“胡惟庸害”,没容他写完,“害”字只写出一半,刘琏便撒手归西了。
几日后,地保发现刘琏的死尸,报告给官府。地方官逐级上报给朝廷,最后报到了朱元璋的御前。朱元璋手掐那半幅衣襟和残缺不全的血书,虽说不能就此指实说胡惟庸是凶手,但是他内心中已认定就是胡惟庸害死了刘基父子。朱元璋决心尽快将胡惟庸除去。
洪武十二年九月,占城国遣使入明朝贡,而胡惟庸没有向朱元璋禀报。明太祖抓住这一事实,责问中书省犯有欺君之罪。左、右相胡惟庸和汪广洋吓得跪地求饶。但朱元璋决心把事情闹大,下令锦衣卫“尽囚诸臣,穷诘主者”。在严刑拷打之下,御史中丞涂节为了活命,首先熬不住了,他对主审官提出说:“我要面见万岁,方能招供。”
朱元璋闻听就要打开缺口,便亲自来审问涂节说:“你声称要见朕,有何重大内情要招?”
“万岁,罪臣供出内情,可否饶臣性命?”
朱元璋稍加思索说:“只要你如实招出,朕可以免你死罪。”
“那罪臣就全说了。”涂节奏道,“万岁,太史令刘基之死,是胡惟庸投毒所致,他还指使毛骧同样投毒杀死了刘琏。”
“这早在朕的预料之中。”朱元璋问,“还有什么重大隐情?”
“万岁,胡惟庸结党营私蓄谋已久,还有许多高官勋臣参与其中。比如右丞相汪广洋,就是胡惟庸的同谋。”
朱元璋立刻亲自提审汪广洋,身为右丞相的他,死活不肯招认。各种刑罚用遍,依然是铁嘴钢牙。朱元璋大怒,因为没有口供,降旨把汪广洋贬往海南。汪广洋走到半路,朱元璋的圣旨又到,因为在胡惟庸府中搜到了他与胡交往的罪证,明太祖下令将他就地处死。
汪广洋的死讯传回京城,他的爱妾陈夫人万念皆灰,便在楼中悬梁自尽。由此朱元璋得知,这个陈夫人本是犯官陈县令之女,理应没入官籍,发到功臣家为奴,可由于其貌美,胡惟庸做主,把他赏给了汪广洋。朱元璋大怒,亲自审问胡惟庸等人,面对皇帝的威仪,众人先后招供,胡惟庸也一一交代了他的罪行。
第二年的正月初六,朱元璋传旨,将胡惟庸、陈宁、毛骧等人处死;对于涂节,则免于死罪。
廷臣见状奏道:“万岁,涂节当杀,不可赦。”
“为何?”
“他本是胡党重要成员,只因见其败绩,这才被迫自首,实为见风转舵之徒。这种奸臣,留下是大祸患。”
“可朕已当面允他免死。”
“万岁,生杀予夺权在陛下,当杀则杀。如汪广洋圣上贬他海南,后又降旨斩首,有何不可?”
“却也有理,一并诛杀。”朱元璋即下达了死刑圣旨,涂节和胡惟庸等同党尽被送上刑场。
问斩前夕,胡惟庸高声喊冤说:“冤枉!不服。”
监斩官徐达问说:“胡惟庸,你临刑喊冤,还有何不服?”
“万岁他执法不公。”
“怎见得?”
“罪臣谋反该当死罪,可是我的后台他却不闻不问。”
“你的后台,他是何人。”
“韩国公李善长。”
徐达眉头一皱说:“胡惟庸,你不要临死胡攀乱咬,须知这是罪上加罪。”
“罪臣说的是实话,若不是李善长举荐,我又怎能爬上左丞相的高位。这一切谋反活动,韩国公全都知情并参与了。万岁因他是儿女亲家,就对他网开一面,臣至死不服。”
徐达反驳道:“万岁绝不像你所说,对待臣民是公正的,对法律从来都是认真执行。”
“不要说李善长了,皇上他对亲属从来都是护短。就说驸马都尉欧阳伦,因为他是安庆公主的丈夫,所以他动用官府为他贩卖私茶,大把银子流水般装进腰包,谁又敢说个‘不’字?”
“胡惟庸,你再敢胡言乱语,就割掉你的舌头。”
“割吧,反正我的命也没了,还要舌头何用,但在死前,这话我非说不可,我要让普天下人都知道,朱元璋不过是个伪君子。他其实比谁都不要脸,不信大伙看着,李善长和欧阳伦,一个是他亲家,一个是他姑爷,犯下滔天大罪,也不会丢一根毫毛。”
“斩,斩!”徐达急切地传令。
刽子手手起刀落,胡惟庸等人的人头落地。但是,胡惟庸在法场上的一番话,却已传到了朱元璋耳中。他深为埋怨徐达,认为不该让胡惟庸把这些话讲出来,这不是让他这个皇帝难堪吗?没有这一番法场陈词,他可以装作不知。而如今不行了,等于是胡惟庸死前同他叫阵了,若不依法处治,他会被天下人耻笑,让百官们背后议论。
朱元璋被逼到了死胡同,他狠下心来,亲自提审欧阳伦。
这一贩茶案的关键证人是河桥巡检司的检守,奉召到京后,安庆公主派人给他送去了一千两黄金,要他为欧阳伦作有利的证词。可是检守没敢隐瞒,把黄金如数上交。朱元璋赞扬他说:“你虽是小吏,但所为磊落,朕亲审就是表明要秉公办案,你要如实交代,不得作伪证。”
检守心想,反正是皇帝的姑爷,即使犯罪也不会真的治罪,可恨的是驸马家的家奴周保,对自己非打即骂。本来贩私茶是偷着干的事,而周保偏要大张旗鼓地进行。自己为他掩饰,想等无人时放行,而周保则嫌慢待了,把自己打得鼻青脸舯,至今耳朵还听不清问话。他越想越气,便照直禀奏了说:“万岁,驸马爷贩运私茶是实,而且已有数年之久。”
“你身为检守,为何不加制止。”朱元璋怒问,“拿着国家的俸禄,不为国家办事,反而助长歪风邪气的蔓延。你们若是早加制止,欧阳伦他又何至于走到这步田地?”
“万岁有所不知。我们这些小吏,别说在驸马爷的眼里,就是在他家奴的眼中,也是连根小草也还不如。休言制止,有一次运茶的大车不足,家奴周保让小人到民间强征五辆大车。民间的车闻讯早就逃了,小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征来四辆大车。那周保一见大怒,把小人打得死去活来,险些要了小人的命。”检守越说越气,“万岁,这个家奴可得用国法教训教训。”
“想不到他们竟嚣张到如此程度,若不是朕亲自审问,朕还不会相信。”朱元璋问,“依你看,他们该当何罪?”
“家奴周保,怎么也得打他二十大板,让他长长记性,别再拿我们不当人。”检守思忖一下,“至于驸马爷,万岁当面训斥他几句也就是了,那钱该赚还赚,就是别太张扬才对。”
“狗奴才,你倒是替朕作了判决。”朱元璋站起身,“朕问你,贩卖私盐私茶该当何罪?”
“这,自然当是死罪。”
“好,你且听候朕如何处置他们。”朱元璋回到内宫。
安庆公主和欧阳伦都在忐忑不安中焦急等候,朱元璋亲自审理,他们料到事情闹大了。见到朱元璋回来,安庆公主迎上去说:“父皇,您审过了,那个检守是怎样说的?”
“哼!好好的公主驸马你们不做,偏偏去走私,难道你们缺钱吗?要多少银子告诉朕,朕给你,何苦违犯国法!”
“父皇,不要听信他们的谗言,驸马他没有走私,这是无耻刁民的诬陷。”
欧阳伦也辩解说:“父皇,儿臣并不缺钱花,断然不会做违法之事。”
“够了!”朱元璋怒斥,“你们还在巧言狡辩,检守他敢冤枉你们?还行贿千两黄金,亏你们做得出来。”安庆公主始知事态严重,赶紧跪在地上说:“父皇,驸马所为乃一念之差,都是儿臣的主张,万望父皇饶恕。”
欧阳伦也跪在地上说:“父皇,儿臣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晚了,”朱元璋叹气,“国法难容,朕的女婿犯的是死罪啊!”
“啊!父皇,你不能啊!”安庆公主抱住朱元璋的大腿。
“朕定的国法,朕不能自毁,”朱元璋阔上眼睛,“让他准备后事吧。”
“不,不,儿去找母后。”安庆发疯地转身就跑。
马皇后已经到了,对安庆说:“安庆,现在母后已经来了,你就不要再枉费心机了,这都是你们在自作自受。这不单纯的是我们的家事,还是一件国家大事。你父皇已经制定了国法,如果他带头不遵循国法,那么国家谁还会听从国法呢!那么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不就毁于一旦了吗?你父皇有什么脸面面对天下臣民呢?”
朱元璋听了马秀英的话,为自己有这样一位贤皇后感到自豪,于是就紧紧把马秀英的手握住说:“皇后,你不怪我?”
“万岁,你也是出于无奈啊!”马秀英坚定地,“万岁,不能让臣民们在你的背后戳你的脊梁骨。”
“朕这一生,因为有你这样的皇后,才能坐稳这个江山。”朱元璋传旨,“把周保枭首弃市三天。赐死欧阳伦,午门外曝尸一日,以儆效尤。”
安庆公主顿时昏了过去,马皇后也晃了几晃,朱元璋立刻把她扶住,才让她没有跌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