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蓝玉外出狩猎,看到一头野猪钻到了丛林,于是就追了过去。手下的随从也从四周赶来准备把猎物包围住,于是把一个名叫王利的农户的庄稼都踩得一塌糊涂。
王利见一群人跑到自己的田里,把自己好不容易种下的庄稼都踩烂了,于是追到田里说:“你们都给我出来!我的庄稼啊,我的小苗啊。”
蓝玉根本不予理睬,照常追赶野猪。蓝府管家兜马回来说:“你穷诈唬什么?国公爷打猎,你给惊走猎物,你赔得起吗?”
王利已是涕泗滂沱说:“大爷们,我们全家一年的口粮就指着这茬庄稼,高抬贵手别再踩了。”
管家眼睛一瞪说:“看你那熊样,这地本来就是国公府的,你还想赖去不成,做梦去吧。”
“啊!”王利一听蒙了,“这地祖传就是我杜家所有,怎么成了国公府的,这不是讹人吗?”
“你说讹就讹了。”管家一切全不在乎,“反正从今天起,这地就归国公府了,我们打猎你也别再干涉。”
王利急了,他不顾一切地冲上去,把管家从马上扯下来说:“你们比土匪还要霸道,我家的地,不许你们胡来,给我滚出去!”他用尽力气,推搡着管家。
蓝府家丁一见管家被薅下马,立时围上七八个,对着王利便拳打脚踢。管家更是边打边喊说:“狠点教训教训这个野种,他是吃了豹子胆了,敢对国公府的人出手。”
有管家撑腰,家丁们更是打得卖力了。也不过片刻之间,王利便躺倒在地,已是满脸开花鼻青脸肿。他挣扎着爬回家,在村里借辆驴车,老父和妻子拉着他,进京城告状去了。
听说是状告凉国公,各衙门全都不予受理。唯有在御史衙门,御史张克义愤填膺说:“这还有没有王法?凭空霸占百姓的田地,凉国公怎么了,他也得遵守国家的法律,我为你做主。”
王利全家千恩万谢说:“青天大老爷,真是包公再世啊!”
张御史发下火票,传蓝府管家到堂听审。可是去了三拨差役,全被蓝府的门子给挡回来。
张克火了说:“本御史亲自去传他到堂,看他还敢不来。”
蓝府大门建有九级台阶,两只石狮像是活物张牙舞爪。张克登上台阶,开口问道:“门上哪个管事?”
大概看他身穿官服,门子显得客气一些说:“是我当值,你有何事?”
“贵府管家强占村民王利的农田,还把人给打伤了。王利在御史衙门把他告下了,让管家到御史大堂听审。”
“什么,传我国公府的管家到你的大堂上听审?这简直是天大的笑话,你该不是有病烧得说梦话吧?”
“本御史这是公事,不得视为笑谈。”张克极其严肃,“速去通报管家,要他即刻到堂。”
双方还在对话,蓝玉带着猎获的战果返回了国公府。门子上前拦住管家说:“有人把你给告了,御史衙门来拘传你了。”
管家一听觉得好笑说:“来拘传我。”
张克近前郑重言道:“请随我到御史大堂回话。”
管家笑问蓝玉说:“国公爷,咱去吗?”
“哪来的糊涂官,到咱国公府来刮旋风?赶走他!”蓝玉自顾往里走。
张克跟进一步说:“国公爷,国法严明,你们不该强占民田,更不该打人致伤,这是犯了国法。”
“小小御史还来教训我?”蓝玉恼在心头,吩咐管家,“把他打下台阶。”
主人有话,管家和家丁一拥上前,把张克打了个连滚带爬,摔下了台阶,躺在地上动转困难。张克用手背拭一下嘴角的鲜血说:“凉国公蓝玉,你等着,殴打朝廷命官,我上本告你。”
“随你的便。”蓝玉扔下这句话,便径自进了府门。
状告蓝玉的本章摆在了朱元璋的案头,使得明太祖气得脸色煞白。心说这蓝玉也太过分了,竟然置国法于不顾,这岂不是将朕不放在眼中。非得狠狠惩治他一下不可,但一时又想不好如何处置他。便又顺手捡起别的奏折,打开来一看,是西番发生叛乱,当地官府两次征讨均告失败,因而向朝廷告急。朱元璋心想,眼下用人之际,这平叛之事还得交给蓝玉,对他的惩治便留待以后了。皇帝下诏,令蓝玉带十万大军,前往大渡河消灭叛军。
蓝玉奉旨率军出发,在岩平与西番土酋刺惹的人马接阵。番人之勇,不过是乌合之众,哪里见过大明的精锐铁骑。不过几个回合,便被打得一败涂地。蓝玉攻占岩平后,又一鼓作气拿下杂道,直至攻破刺惹的老巢散毛峒,将番酋并一万多部众生擒。按照朱元璋的想法,设置了大水田千户所,使这个地区置于大明的牢牢控制之下。
这里的叛乱刚刚平息,施南、忠建一带苗人又起骚乱。而且气势很大,聚众达数万人已经攻陷一处县城,业已危及州府。明太祖传旨,蓝玉统领所部兵马,即往施南荡平苗人之乱。蓝玉大军马不停蹄,迅即到达,不出一月,叛乱便被剿平。朱元璋心中暗喜,这蓝玉确实是有用的大将,大明朝眼下还真少不了他。哪里还想惩治,对这赫赫军功大加表彰。赏蓝玉黄金万两,增其岁禄一千石。
在这期间,参奏蓝玉的本章不断。主要是说他畜养家奴上千,收领假子数百,这些人倚仗蓝玉的权势为非作歹,抢男霸女,欺压良善。对这些,朱元璋只是付之一笑也不深究。但是对于参奏他不经皇上和兵部擅自升降属下的军官,在军内广置亲信,朱元璋却是认为此事不可小视。他打算在适当时机,要对蓝玉告诫一番。可是没等朱元璋找到合适的时机,西北又发生了叛乱。蓝玉受命赶赴西北,经过激战平定了罕东。还没等喘口气,西南四川又发生了兵变。蓝玉大军马不停蹄驰赴四川,历时一月,平息了川蜀之乱。于洪武二十五年年底,才风尘仆仆地回到南京。
蓝玉满以为明太祖还会像剿灭北元时那样,亲自出城迎接他凯旋。但是令他大为意外的是,城门外冷冷清清,莫说是皇上,就连大臣们的欢迎场面也不见。其实,这是朱元璋有意要煞一煞蓝玉的骄狂气焰。
蓝玉带着一肚子气上殿,跪拜之后说:“万岁,臣将所有叛乱一举荡平,现在向万岁交旨。”
“将军平身。”朱元璋脸上看不出喜气,“蓝将军此行,又建殊勋,朕心甚慰,应予褒奖。”
“臣此次平叛,全赖万岁洪福,且万岁奖赏甚多,不敢再有奢望。”蓝玉心说,这回该给我更大的奖赏了。
朱元璋想了想说:“蓝将军已得封国公,岁禄也已最高,朕也想不出更好的奖赏之道。这样吧,日后皇太孙要登大宝,还要靠蓝将军等重臣辅佐。朕册封将军为太子傅。”
蓝玉以为自己听错了说:“万岁,臣不是太子师吗?”
朱元璋脸色难看了说:“朕说得清清楚楚,将军为太子傅。”
“万岁,宋国公傅友德,颖国公冯胜,二人俱为太子师,臣想总不能在他二人之下。”
“蓝玉,这封爵还有自己要的吗?”朱元璋沉下脸来,“给你什么爵位,朕自有道理。”
蓝玉偏偏不识趣,他倒和皇上理论起来说:“万岁,论军功臣远远大过他二人,臣在他二人下面,实在不甘心。”
朱元璋当众责怪道:“蓝玉,你也太自不量力了。”
“万岁之言差矣,想那傅友德、冯胜俱年事已高,臣毕竟比他二人年轻,皇太孙坐天下,日后还要靠微臣保驾。他们两个人,皇太孙只怕是指不上。”
朱元璋真的恼了说:“终不然我朱家的大明江山,没有你蓝玉,就要倒台不成,你也太高看自己了。”
蓝玉这才觉出皇上已是震怒,一时语塞,无话可说。
朱元璋可是怒气不息说:“朕倒要看看,没有你蓝大将军,朕的江山还能不能存在。”
蓝玉慌了,一磕头如捣蒜说:“万岁,是臣失言,是臣过于狂妄了。臣罪该万死,恳请万岁责罚。”朱元璋哼了一声说:“散朝。”拂袖自顾离去。
蓝玉被晾在了殿上,半晌还在痴痴地呆跪。
刘太监过来提醒说:“凉国公,散朝了,回家吧。”
“公公,我,适才的话,是否过火了?”蓝玉又问,“据您看,皇上他是否动怒了?”
“你问谁,谁知道,也许天知道。”刘太监抛下一句让人更为不安的话,“是福是祸,你自己琢磨去吧。”
朱元璋回到后宫,看见燕王朱棣跟来便斜了朱棣一眼说:“你尾随朕躬,是想给蓝玉说坏话。”
“父皇一眼便把儿臣心思看透了,有句话在儿臣心中多年,只是没敢向父皇言明,儿臣觉得现在该挑明了。”
“说吧,不用绕圈子。”
“太子在时,蓝玉曾对太子说,儿臣在封地有异志。还说他请人看过,燕地有王气,要太子及早对儿臣下手。”朱棣斟酌着词句,“父皇,看今日蓝玉的嚣张气焰,好像我大明朝没他不行。这样的人,只有父皇可以震慑。父皇百年之后,皇太孙哪里是他的对手。现在他已是总领全军,时间越久,尾大不掉,为祸不小,望父皇早作决断。”
“就这些?”朱元璋没有任何态度。
“儿臣的话应说尽说了。”
朱元璋突然问了一句说:“没有了蓝玉,何人能制衡你们这些藩王?”
朱棣机敏地回答说:“父皇,儿臣和皇太孙毕竟是叔侄,您还有何不放心呢?”
朱元璋沉吟少许说:“你可以走了。”
朱棣恭敬地撤身而退,以他对朱元璋的了解,自己的话在父皇心中至少起了一半的作用。
凉国公府内,此刻是一片乌烟瘴气,蓝玉的亲信几乎不约而同集聚在此。人们无不在批评蓝玉的失策,景川侯曹震说来还是气得周身发抖说:“你怎么就蠢得像猪一样,跟皇上也敢讨价还价。”
鹤庆侯张翼不住地叹气说:“你呀国公爷,多少年的汗马功劳,顷刻间化为乌有,这是多么不值得。”
东莞伯何荣想得更深一层说:“事情已经发生,埋怨业已无济于事,国公爷功劳无人可比,皇上也许不会对大将军下手。”
“哎呀,你们简直是不可理喻。”蓝玉发烦了,“当今皇上是何等人你们还不知,若论功劳,李善长不可谓之不大,但他还不是被照常灭族。现在要讨论的不是皇上会不会下手的问题,而是我们如何抢在前面先下手为强的问题。”
“是啊,是啊。”曹震模棱两可地,“皇上的心狠尽人皆知。可如今统兵大将可靠者仅大将军一人,他就不想想日后有人造反,谁去为他平叛吗?”
张翼也还心存幻想说:“但愿万岁念及大将军的功劳,还有和皇太孙的至亲关系,不会对国公爷的话认真。”
“你们哪,怎么就不明白我的心思?”蓝玉交出心底话,“你们以为我是犯傻呀?我这是公开犯上啊。”
“怎么,大将军是故意的?”众人大惑不解。
“朱元璋的为人,我早已看明白,他是个拉完磨就杀驴的手。心狠手黑,而且是斩草除根。”蓝玉已毫不掩饰了,“胡惟庸、李善长的下场,徐达的下场,都足以说明,当他不需要你时,随便编个理由便叫你死。而今我的功劳够大了,总领全国的兵马,对他对皇太孙全都构成了威胁。因此无论你如何小心翼翼,他都要把你除去而后快,因为他不能容忍任何人对他和他的江山存在威胁。”
“那,国公爷这不是寻求速死吗?”曹震问。
“差矣。”蓝玉详加论述,“而今皇上已是疾病缠身,皇太孙年少尚不更事,天下兵马是我总领,一切对我有利。此时若不动手,等到朱元璋逐步收去我的兵权。就悔之晚矣。”
张翼有些吃惊说:“怎么,国公爷想要万岁的命?”
“是形势所迫,不得不如此。”
“事情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何荣还心存侥幸,“万一是我们自乱阵脚,皇上本无此念,不是逼皇上对我们开杀戒吗?”
“哎呀,诸位,朱元璋要杀我之心早已有之。”蓝玉再次吐露心曲,“胡惟庸案时,我的亲家靖宁侯叶升被牵连到案中,获罪丢命。他在受审时,就曾将我攀咬,当时朱元璋在是否杀我一事上颇费思量。后来他想到我还有利用价值,便暂时没有坏我性命。这杀我是迟早的事,现在已经有了信号。要杀我,还得编出那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便是谋反。你们想想,我一个人能够谋反吗,必然像胡惟庸一样,也要有个集团。那么,你们这些平素与我交往过密的人,哪一个能逃脱蓝党之名?其下场还不是夷三族,在法场上老少妇幼几十颗人头落地?那是多么凄惨的场景,难道你们就愿意坐等这场面的到来?”
这一番话,说得在场者无不心惊肉跳。蓝玉的话可谓头头是道,而且都是众人熟知的事情,都不觉摸摸自己的脑袋,看看是否还长在脖子上。
蓝玉催问一句:“怎么样,不是我吓唬你们,这是明摆着的。也许我们先下手为强,方可保身家性命。”
曹震先表态了说:“国公爷,你干脆说,该怎么办?”
“我们听你的。”张翼也同意了。
蓝玉也不顾其他人是否还在犹豫,便深入下去说:“既然大家都明白了道理,我便说具体的部署。我决定在二月十五日动手,干掉朱元璋。”
“为何选在此日?”何荣问。
“绝对可靠的消息,二月十五日那天,朱元璋要去外出劝农,上午他要出正阳门,这是个绝佳的好时机。正阳门的守将府军前卫李成是李善长的远亲,早已同我歃血为盟,他杀死朱元璋是易如反掌。为防万一,我与景川侯家再各收拢家将伴当等,总还有几百条好汉。如果届时李成反水或者不敢不忍下手,他们就冲上去,将朱元璋剁为肉酱。我还要来个三保险,再给何荣五千人马,事先将正阳门附近包围起来,万一朱元璋逃脱,他们也可将其碎尸万段。”
众人齐声称赞说:“这的确万无一失,谅他朱元璋是难以活命了。”
蓝玉计算一下日期说:“今日是二月初七,还有八天时间,各位一定要严守机密,任何人不得回家讲与亲人,哪怕是夜间在被窝里和老婆也不能说。须防隔墙有耳,朱元璋的锦衣卫是无孔不入的。”
众人应答说:“国公爷放心,这关乎每个人的身家性命,个中利害我等尽知,是不会以生命为儿戏的。”
众人散去后,蓝玉派人将早已等候在别室的李成叫过来说:“李将军,一定是等急了。”
“不敢。”李成恭敬地回话,“国公爷唤末将有何差遣,尽请吩咐。”
“李将军,你我结拜多年,我也曾讲过,有一重大事情要你去办,现在到了用你出力之时了。”
“为国公爷效力,宁愿肝脑涂地。”
“二月十五日上午,你要在正阳门除掉朱元璋。”蓝玉将他的计划告诉一番。
“弑君是灭门的大罪,国公爷相信末将,是对末将的抬举。我一定全力完成,哪怕家小受到连累。”
蓝玉狡黠地一笑说:“为免除李将军的后顾之忧,我已将你的家小接到我的国公府中。”
“多谢国公爷关爱。”李成明白,这是拿他全家四十多口做了人质。
“李将军,”蓝玉不觉脸色严肃了起来,“这件事可不是小事,关乎着几千万人的性命呢,你可不能走漏消息。如果不小心被朱元璋知晓了,那么你们全家将是首先丧命的。你要切记,不要背叛我,我蓝玉死活就在这一回了。”
“国公爷请放心,我怎么能把自己家人的性命当儿戏呢。”李成信誓旦旦,“末将不敢也不会出卖朋友。”
“好吧,就让我们等待二月十五胜利的那一天吧。”蓝玉对胜利充满了期待,也充满了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