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393年二月初八,早朝一切照旧与往常没有区别,文武百官陆续来到金殿上,明太祖像往常一样端坐于龙椅之上。凉国公大将军蓝玉,照例站在武臣的前面。今天朱元璋看他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
平时早该开口的朱元璋,今日不知怎的就是迟迟不说话,让百官都感到莫名其妙。大家心中都打着自己的小算盘,不知谁今天要倒霉了。
朱元璋终于开口了,但这句话却像平地惊雷一样震撼了整个金殿说:“把蓝玉给朕拿下。”
武士们似乎早有准备,一窝蜂冲上来十数个,将蓝玉当殿按倒。蓝玉身高马大,又兼满身武艺,还在竭力挣扎说:“臣身犯何罪,万岁说拿便拿。”
武士们毕竟人多势众,况且又在金殿之上,蓝玉怎敢过分反抗,已被倒剪双臂上了绑绳。
锦衣卫指挥蒋献走上殿来:“蓝玉,你谋害万岁,罪行败露,还有何话说。”
“蒋献,你妄想邀功,而无中生有,说我谋反,有何凭证。”蓝玉高昂起头,表示他的无辜。
蒋献冷笑一声说:“你看看他是谁?”
话音未落,李成已从殿后走出说:“国公爷,说实话吧。都有何人是同党,一一招出,免得皮肉受苦。”
“你!”蓝玉唾了一口,“你还是贪图荣华富贵,把我给出卖了,我怎么瞎了眼,没看清你的本质。”
“蓝玉,你错了,何谈出卖?我本来就是锦衣卫的人!”
“你……”蓝玉又复一惊,“那你为何还同我结拜?”
“这是万岁的杰作,这样才好迷惑你,使你不加防备。”李成语带讽刺的意味,“如果不是结拜,你会把我当成你的自己人吗?”
“哼,我对家人早有交代,一旦我被拘押,他们就会杀了你的全家。”蓝玉咬牙切齿,“你的行为,断送了你全家四十多口人的性命。”
“蓝玉,你又失算了。在你离家上朝的同时,锦衣卫已将李将军家小解救出来。”蒋献也是讥讽地,“你的家小已被我派人全部看管起来,男女老少六十余口,一个也跑不掉了。”
“你,你们好狠的心肠。”
“把他押下去。”朱元璋已是没耐性了,“由吏部尚书詹徽会同锦衣卫指挥使蒋献共同审讯,朕坐等结果。”
詹徽和蒋献双双跪倒说:“臣遵旨。”
锦衣卫的大堂摆满了各种刑具,上面沾满了历次用刑后残留的血污。阴森恐怖的气氛,令人不寒而栗。
詹徽一拍惊堂木,厉声问道:“蓝玉,你是如何要谋害万岁?都有谁是同谋?还不从实招来。”
蓝玉犹如未闻。
詹徽吩咐衙役说:“看起来对犯人不动大刑是不会轻易招供的,来呀,把烧红的烙铁让他尝尝。”
衙役走近前,手中举着的烙铁冒着青烟,挨近了蓝玉的脸,只等审官再一发话,就要让蓝玉皮破肉烂。
詹徽威逼说:“蓝玉,再要不招,让你的脸就成为烂柿子。”
“怎么,你还真要下手啊?”蓝玉说话了。
“对你这种人,只能来硬的。”詹徽冷笑着,“本部堂有十数种刑具,你要是铁嘴不招,就让你逐一尝遍。”
蓝玉看看一直不开口的蒋献说:“蒋大人,我愿招。”
蒋献感到突然,道:“好啊,你这是明白人,召了免得皮肉受苦。”
“蒋大人,詹徽便是同党。”
“啊!”詹徽大吃一惊,“公堂之上,你敢胡攀乱咬主审官,看你真是活够了,动刑。”
“慢,”蒋献制止,“詹大人,何必如此气急败坏,且听他说些什么。”
詹徽手哆嗦着说:“蓝玉,你耍江洋大盗的伎俩,玩贼咬一口入骨三分的把戏,是痴心妄想!”
蓝玉心中好不悲伤,自己精心策划的夺权计划毁于一旦。万万没想到朱元璋把锦衣卫安插到自己的鼻子底下,李成出首,通盘全输。依朱元璋的脾气,抵赖是没用的,倒不如胡乱咬上几个,临死也抓几个垫背的。他有意叹口气说:“詹大人,事到如今,我也就顾不得你了。其实要不是你出了这个主意,也许还不至于落到今天这个下场。”
“你,你胡说,我何时给你出过什么主意?”
“不是你说的,趁我兵权在握,害死皇上,我做皇帝,你当宰相。而今事情败露,是我们的命运不济。”
“你放屁!”詹徽气急了,“衙役们,给他动大刑,狠狠地教训他,让他信口开河!”
“停,”蒋献偏过头,如锥的目光射向詹徽,使人浑身直起鸡皮疙瘩,“詹大人,你想要杀人灭口吗?”
“蒋大人,他这样胡攀乱咬,实在是令人气愤。”
“乱咬,他为何没咬别人?”蒋献反问。
蓝玉得理了说:“詹大人,咱们说过富贵同享有祸同当,现如今我是没命了,但愿万岁能够赦免你。”
“蓝玉,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为何死死咬住我不放?”詹徽几近崩溃了,“万岁是个明君,不会相信你的胡说八道。”
“好了,”蒋献虽是副审,但他是锦衣卫,所以作出决策,“今日且先审到此吧,我要向万岁奏闻。”
朱元璋自然要相信蒋献的话,听后立刻作出决定,把蓝玉的同党詹徽打入大牢,蓝玉一案的审理,统由蒋献的锦衣卫全权负责。二月初九,蒋献便将案卷完成,交与朱元璋御览。列入蓝党的重要人物有:吏部尚书詹徽,户部侍郎傅友文,开国公常升,景川侯曹震,鹤庆侯张翼,东莞伯何荣,普定侯陈恒,宣宁侯曹泰,会宁侯张温,怀远侯曹兴,西凉侯濮屿,东平侯韩勋,全宁侯孙恪,沈阳侯察罕,徽先伯桑敬,还有统兵都督汤泉、马俊、王诚、许亮、王铭、谢熊、汪信、萧用、杨春、张政、祝哲、陶文等十数员大将。朱元璋看罢,几乎是眉头也不皱,朱笔一挥,悉数斩杀。
胡惟庸一案,已将大明的开国功臣诛杀殆尽,而这次的蓝玉党案,又将明朝武将中的后起之秀几乎一扫而光,连同低一些级别的将领和这些人家属,总共诛杀一万五千多人。而蓝玉则更是死得极惨,被五马分尸。这一次朱元璋对蓝党的处理,可说是闪电般的行动,是快刀斩乱麻。不像胡惟庸案前后历时十年,而蓝党一案,二月初八案发,到二月初十,前后仅仅三天时间,一万五千人的人头便已落地。
这血腥的屠杀,使得朝中大臣人人自危,很多人上朝前都先将后事安排交代好,无不担心像蓝玉一样,上朝后是否还能回来。因而很多官员都告病告老,宁肯辞官不做。蓝玉党案延续过程中,一次朱元璋开列一个名单,大约有几十人,他降旨对御史袁凯说:“朕要将这些犯官都处死,你传朕的旨意,让皇太孙复审一下。”
朱允炆接旨后,看了案卷,觉得这些人不过是连环攀咬出来的,蓝玉一案杀人已多,不宜再处死刑,便复文请求皇上减轻处罚。
朱元璋看了皇太孙的复文,看看站在面前的袁凯说:“袁大人,朕要处死这批犯官,而皇太孙要求从轻处罚,你是御史,你说看,朕与皇太孙我们二人谁对。”
“这,”袁凯可就犯难了,一头是皇上,一头是皇太孙——未来的皇上,两边谁也开罪不得。这个人相当聪明,思虑片刻,有了答词说:“陛下法之正,东宫心之慈,皆可也。”
朱元璋听后,觉得这是两面讨好,便斥责道:“身为御史,自当据理直言,尔左右逢源,只求自保,如何做得御史!回去好生思考,朕与皇太孙究竟谁对谁错,明日给朕回话。”
袁凯回到家中,越想越觉得两难,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两全其美的回答。第二天也不敢去上朝,便叫家人报告声称自己疯了。
朱元璋闻报,从内心里不信,认为这是袁凯逃避回话。便指派了刘太监去他家中观察,只见袁凯披头散发,满脸污秽,手舞足蹈,唱唱咧咧。
刘太监回宫禀报说:“万岁爷,袁大人真的疯了。”
“可是你亲眼所见?”
“万岁,千真万确。”刘太监说了所见所闻。
朱元璋想了想说:“朕就是不相信他会真疯,蒋献,派两名锦衣卫,把他带进宫来,朕要亲自验看。”袁凯心说要坏,但既已装疯就得装到底,否则欺君之罪是必死无疑。他赤着双脚,边走边拍着手,口中不住瞎说乱嚷:天门开,地门开,妖魔鬼怪两边排。王母娘娘蟠桃会,八仙过海驾云来。
朱元璋紧盯着袁凯,足足打量了半刻钟。然后开口了说:“大凡疯人都不知疼痛,锦衣卫取木钻来。”
木钻取到后,朱元璋对着袁凯劝道:“袁大人若是装疯,朕不怪你,认个错也就是了。如果你是真疯,朕要让人用木钻钻你的大腿,这可是痛彻骨髓。何去何从,你可要想好。”
袁凯心说,认个错哪还有好,只能装到底了。他装作不懂朱元璋说的话,还是哼哼唱唱:天不怕来地不怕,就怕县官说鬼话。严冬支上黄瓜架,被窝抱个大西瓜。朱元璋传下旨意说:“钻!”锦衣卫用力钻去,袁凯的大腿皮开肉绽,鲜血流下来。但袁凯似乎若无其事,还在拍手胡说念念有词。朱元璋暗说,这是真的给吓疯了。将手一挥说:“算了,让这个疯子回家胡说八道去吧。”
袁凯被送走了,少时两个锦衣卫回来。朱元璋突然又叫蒋献说:“朕要杀个回马枪,你再去袁府看他到底是真疯还是假疯。”
蒋献来到袁府,只见袁凯被家人用一条铁链拴在了篱笆上,他人趴在地上,把地上的狗屎捡起来就往嘴里送,而且还吃得津津有味。朱元璋听了蒋献回来的奏报,这才相信袁凯是真疯了。连说:“可惜呀可惜,大有文采的一个御史,却竟然成了废人。”
其实,朱元璋还是被袁凯给蒙骗了。袁凯料到皇上还会派人来验证,就事先让家人用糖稀和面做成狗屎状放在地上,他这才捡了一条命。
朝中百官人人自危,颖国公傅友德感到,朱元璋的屠刀就在头顶上悬着,而今的皇上,并不是哪个人真的有罪了才杀,而是想到要杀谁谁就难免一死。整日里忧心忡忡,脸上愁云笼罩。
这一点不光是傅友德感觉到了,很多武将也都看透了这步棋。这日入夜之后,大将王弼来到傅友德的府邸。
府中的哑巴仆人前来上茶,傅友德用手势示意他退出,没有事不要再来,哑巴识趣地退下。
王弼盯着哑巴背影,待他走出,将房门关严说:“国公爷,怎么堂堂国公府,用一个哑巴做仆人。”
“俗话说十哑九聋,他不会说话,又什么也听不见,不是比精明强干的仆人更放心吗?”
“说得是,还是国公爷虑事周密。”王弼问道,“末将近日见国公爷愁眉不展,心事重重,特来问候,究竟有何为难之事?”
“咳!”傅友德摇头,“不说也罢。”
“国公爷,你我共同出生入死二十年,堪称手足情深,没有背着我的话。”王弼诚挚地说,“末将今夜就是想同国公爷说掏心窝子的话。”
“不说也罢。”
“国公爷,其实这事是明摆着的。”王弼有些激动,“蓝玉被处极刑,受牵连者过万,大明朝而今成了屠宰场。昨天是胡惟庸、李善长、徐达,今天是蓝玉,谁知明天会是谁。”
傅友德还是那句话说:“不说也罢。”
“怎么不说呀?人不能等死,总得想法活下去。”王弼提出他的想法,“我们递交辞呈吧。”
“咳,汤和先走了一步,我们贪恋权位,已是失策了。”傅友德叹息,“而今告老,为时已晚。”“却是为何?”“此刻你去告老,反倒引起皇上的疑心,使他注意到你,那便是你的祸事到了,切不可去触霉头。”
“那我们怎么办?”王弼问。
“没有办法,只能多活一会儿算一会儿了。”傅友德叮嘱,“从此之后,都不要在去议论蓝党之事,以免招来杀身之祸。要知道现在的锦衣卫可是无孔不入,随处都有啊,我们今天的对话,说不定一会儿皇上就知道了。”
“那可真是太可怕了,”王弼不以为然,“我们把门关上说话,又没有别的人在场,除非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不然我才不相信呢。”
二人的密议,于是无果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