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葬场坐落在佴城西郊,一排灰不溜秋、显得有些破败的房子,一根同样灰不溜秋的大烟囱,不声不响地排放出缕缕青烟,把火葬场的天空渲染得斑驳陆离。小时候,马文跟着在火葬场上班的父亲来玩耍,经常望着头顶那根高大的烟囱发愣,但他不明白的是,那些有血有肉、有胳膊有腿的死人,怎么眨眼间就被焚化炉里的熊熊火焰吞没,变成了一缕缕青烟,缥缥缈缈地从烟囱口冒出去,在天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剩下一堆灰烬,被那些哭哭啼啼的亲属装进一个小木匣子,像带着一盒礼品似的带走了。父亲曾经说过人总是要死的,每个人死了都要变成一缕青烟和一堆灰烬吗?马文被一种巨大的恐惧攫住了,接连几天寝坐不安,没精打采,吃饭也不香。后来,在火葬场见的死人多了,马文也渐渐习以为常了。再抬起头仰望烟囱时,觉得它的形状很像那枝总是被父亲叼在嘴边的大烟斗。
现在,在火葬场工作了一辈子的父亲连同他的烟斗也化成一缕青烟,从那根大烟囱里飞到天空,消失了。十八岁的马文高中毕业没考上大学,便顶替父亲,到火葬场当了一名殡葬工。上班第一天,马文把尸体往焚化炉推进去时,面对炉子里奔腾的烈焰,手脚不由自主地发软,好像死者的亲属在后面捶胸顿足、发出的痛不欲生的哭叫从背后拉扯着他,使他迈不动步子。如果不是和父亲共了几十年事的鲁师傅过来,一把将他拉开,动作麻利地将尸体推进焚化炉,哐当一声关上炉门,马文还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呢。
“你总该明白,他们是死人啊。”鲁师傅说,“死人跟活人是不一样的,你就当在烧一根木柴,不就没事了吗?”
马文觉得,鲁师傅说的也许有道理。下一次,他就像鲁师傅说的那样,不再把死者当人,而当成一根木柴了。他对死者亲属哭天抢地的哀号也充耳不闻,像诵经似的反复对自己念叨“木柴、木柴……”,动作机械得像机器人,推着尸体,义无反顾地往焚化炉走去。就这样,马文渐渐强迫自己接受了鲁师傅灌输给他的观念:死去的人到了火葬场,就不再是人,都是木柴了。
这样一来,马文干活顺当多了。他觉得自己正在成为像鲁师傅和死去的父亲那样合格的殡葬工。他甚至买了一枝和父亲的那枝一模一样的烟斗,没事的时候就学着抽烟。没有叶子烟,他把香烟的过滤嘴掐掉后装进烟斗里,鲁师傅见了就说,他不仅仅是长相,连抽烟的姿势也同他父亲毫无二致。但只有马文自己知道,他和父亲是不一样的。究竟哪一点不一样,他又说不清楚。
火葬场总共十多号人,平时活儿少,每个人都闲得发慌,活儿忙的时候实行三班倒,每班两个人,马文每次都和鲁师傅在一起当班。除了鲁师傅,马文几乎很少跟别的人打交道。每天在焚化炉前搬运尸体,从寿终正寝的老人到过早夭折的孩子,从车祸丧生的男人到难产而死的女人;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漂亮的、丑陋的;有钱的和没钱的;形形色色,五花八门,仿佛在参观一场死亡博览会。这使马文觉得自己对死人熟悉的程度远远超过了活人,他们的音容表情、服饰装束在马文的脑子里栩栩如生,挥之不去,当他推着带轮的运尸车往焚化炉走去时,马文觉得自己像一个摆渡的船工,正在把死者从河这边渡到河的另一边去。这使他在把尸体推进炉火熊熊的焚化炉时,竟像送别曾经朝夕相处的朋友那样,产生了一种依依惜别的感觉……
马文发现,同死人呆的时间长了,他越来越不习惯跟活人打交道。包括和同事们在一起时,大伙都你一言我一语地神吹海聊,无话不说,只有他坐在旁边沉默寡言,一声不吭,一根接一根地抽烟,烟瘾大得同他的年龄有些不相称。但除了抽烟,马文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无法掩饰与人们相处时的那种不适感,只好尽可能地回避和他们打交道的机会,独往独来。久而久之,马文在同事们眼里就成了一个不大合群、多少有几分怪僻的小伙子。
实际上,自从到火葬场上班后,马文跟以前的许多熟人都中断了联系。再加上父亲死后不久,母亲认识了一个做建材生意的老鳏夫,开始一门心思地准备着改嫁,马文看不惯母亲整天像大姑娘似的涂脂抹粉,就索性从家里搬出来,跟鲁师傅搭伙住,饮食起居、上班下班都在一起,两个人像父子一样形影不离。马文跟人打交道的机会就更加少了。
五一劳动节那天,火葬场放假,马文在宿舍里看了一上午的书,那本书是一个美国人写的,书名叫《殡葬人手记》。由于书中写的是自己所熟悉的生活,马文手不释卷,看得津津有味。节假日食堂不开门,马文吃过鲁师傅做的午饭,扔下筷子,又拿起了那本《殡葬人手记》。
“马文,你都半天没挪窝了,小心变成书呆子啦。”马文刚打开书本,听见鲁师傅说,“你就不会出去玩玩么?”
马文抬起头,看着蹲在宿舍门口的公用水管前冲洗碗筷的鲁师傅,嗫嚅道:“去……去哪儿玩呢?”
“随便去哪儿,只要走出火葬场就行。”鲁师傅白了他一眼说,“一个大小伙子,总不能成天像只孤雁。再这么下去,当心像我一样连老婆都找不到哩!”
鲁师傅的脸上毫无表情,话语里却带着父亲对儿子才有的那种关切。自从马文搬进这间简陋的单身宿舍后,鲁师傅对他的确像待自己的亲生儿子那样,做饭洗碗都是他一个人,从来没让马文插过手。马文看着鲁师傅佝偻的脊背和白了一大半的头发,愣了一会儿。他想起小时候跟父亲来火葬场玩耍,鲁师傅一边让他骑在脖子上,一边在宿舍前的操场上踢足球时健步如飞的情景。那时,鲁师傅还是一个和他差不多年纪、身体茁壮得像头牯牛的小伙子,可转眼间头发都变白了,仍然住在这间破旧的单身宿舍里。他记得,鲁师傅比父亲还小几岁……马文一时有些恍惚,自言自语道:“我去……哪儿玩呢?”
“你不是有很多同学么,进城去找他们玩吧。”鲁师傅从水管边直起腰,抖着手上的水珠,像哄小孩似的对马文挥着手说,“只要是大活人,玩什么都成,反正比同死人打交道强……”
马文只好丢下那本《殡葬人手记》,硬着头皮站起身来。当他走出屋子时,听见鲁师傅在他身后轻轻叹了口气说:“唉,老马,要是你不死,横竖也不会让你儿子干咱们这一行啊!”
马文心里“咯噔”跳了一下,但他装做什么也没听见似的,趿拉着鞋子,头也不回地往外面走去。
火葬场里静悄悄的,只有那根大烟囱孤零零地矗立在积满厚厚灰尘的屋顶上,像一个瘦骨嶙峋、上了年纪的老人。马文穿过空荡荡的操场,走出了火葬场的大门。他双手插进裤兜,在马路边站了一会儿,一辆从郊区开进城去的中巴车慢吞吞地开过来,像专程来接他似的在他面前停下来,售票员把一只胳膊伸出窗外,像老熟人那样对马文招着手,他犹豫了一下,不由自主地钻进了中巴车。
大约一刻钟以后,中巴车驶进了市区中心。马文在热闹的百货商场门口下了车,马路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马文仿佛被卷进了湍急的漩流里,进退两难,一时不知道往哪儿走。他已经好长时间没进过城了,一下子置身在像蚂蚁一样稠密的人群中间,他觉得脑子有点眩晕,过了一会儿才适应了些。马路对面的电影院正在上映一部国产新片《红河谷》;马文前几天在报纸上见过关于这部电影的介绍,此刻,一个浓眉大眼的藏族少女正从巨幅海报上含情脉脉地凝望着他。马文觉得,那个浓眉大眼的藏族少女有点像某个熟人;但究竟是谁,他一时又想不起来。在这种好奇心驱使下,马文决定去看电影。当他走进电影院时,已经开映了。雪山、冰河、藏人、洋人、枪炮、厮杀、鲜血、生离死别、尸横遍野,马文觉得自己被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和死尸的气味熏得昏头昏脑、喘不过气来。直到电影结束,马文仍然没有想起电影中那个引爆炸弹和敌人同归于尽的藏族少女究竟像谁。
马文走出电影院时,天已经快黑了,他觉得肚子有点饿,就在马路边的大排档吃了一碗牛肉面和五个小笼包,然后,继续漫无目标地在马路上闲逛。夜晚的佴城比白天还要热闹,马路上的行人不仅没有减少,反而比白天更多了。歌舞厅和夜总会一家挨一家,霓虹灯闪烁,音乐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使马文恍若置身在梦境里。后来,当他经过一家名叫“黑森林”的音乐茶坊时,忽然想起有一个叫普霞的女同学在这儿工作,就走了进去。
马文刚迈进门,一个穿着红色制服,年龄和他差不多的小伙子迎上来,满脸堆笑地问:“先生请进,要小姐陪么?”
“不,我找人……”马文摇摇头说,“我找……普霞。”
“找普霞……”小伙子的态度一下子冷淡了许多,有些警惕地打量着他,“你是她什么人?”“是她的……同学。”马文支吾了一下回答。“你稍等一会儿吧,她正在陪客人哩。”小伙子说完,就把他晾在一边,往里面走去了。茶坊的天花板上缀着星星点点的顶灯,时明时灭,马文站在一条像洞穴那样狭长的甬道口,见里面的每一间包房的门都关得严严实实,隐约传来阵阵音乐,其中不时夹杂着一两声男女的调笑。马文站在那儿,浑身不自在,双手也不知往哪儿放才好。正当他等得有些不耐烦,打算离开时,一扇门开了,从包房里走出一对男女,男的西装革履、腆着肚子走在前头,经过马文身边时,目不斜视,径直出了茶坊大门,跟在身后的那个小姐打扮得花枝招展,走到马文面前停了下来,斜睨着他问:“是你……找我?”马文尚未反应过来,就听见她惊异地叫起来:“原来是你呀,马文!”不知是灯光太暗,还是对方化妆太浓,若不是她主动打招呼,马文真不敢相信站在面前的这个花枝招展的小姐,就是他要找的同学普霞。“是……你呵,普霞!”他喃喃地说,眼睛在普霞脸上扫了一下,就像被烫了似的赶快移开了。普霞把马文带进一间空包房,还给他泡了一壶绿茶。“坐吧,马文。毕业后咱们就没见过面吧?一晃都快一年了,”普霞指了指包房内的沙发,自己先坐下来。“听说你在火葬场上班,是真的?怎么去那个地方?整天跟死人打交道,多没劲呵!”她说着,从茶几上拿起一包烟,抽出一枝给马文,自己叼了一枝,熟练地用打火机点燃,喷出一口烟雾,“你还是早点离开那个鬼地方吧,马文,瞧你还是那么害羞,像在学校里一样……”她吃吃笑了一下,往马文脸上喷了口烟雾,“再待下去,小心自己也要变成个死人啦!”马文坐在沙发上,低垂着头,一声不吭地抽着烟。他仍然不敢正眼看普霞。普霞身上穿得太少了,离他又那么近,一股刺鼻的香水味儿直往鼻孔里钻,使他忍不住想打喷嚏。念高三时,马文和普霞是同桌,那时,普霞的衣着打扮在班上最朴素,一个学期穿来穿去,就那么两套衣服,与班上其他女同学相比,显得有些寒酸。尽管如此,马文始终觉得普霞在班上的女生中间最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又黑又亮,像两颗葡萄。整整一个学期,马文无论上课还是下课,都被这两颗葡萄弄得心神不宁。后来,普霞因家境困难,没等参加高考,就提前工作了。有一段时间,马文为身边普霞坐过的那个位置感到怅然若失,心里空落落的,脑子里经常浮现出普霞那双葡萄一样晶莹明亮的眸子……现在,这双眸子近在咫尺,可马文却感到比以前还要遥远。“我陪你跳舞吧,反正这会儿没有客人……”普霞忽然提议,并且拉住了马文的一只手,马文身不由己地跟着站起来,“可是,我不会……”他咕噜道。“瞎跳呗,什么会不会呀……”普霞说着,把一只手搭上了马文的肩膀。包房里播放着音乐,灯光若明若暗。马文跟随普霞迈着磕磕绊绊的舞步,他们俩的脸挨得很近,以至普霞的头发不断地摩擦到马文的脸颊。马文觉得普霞的目光像一块烙铁似的注视着自己,他起初想逃避这双眼睛,但后来,他不知道从哪儿获得一种力量,大胆地把目光迎上去。这一瞬间,马文突然想起刚看过的电影《红河谷》中那个浓眉大眼的藏族少女,他觉得,普霞的脸蛋眉眼和一颦一笑,都和那个藏族少女像极了,简直像同一个人!意识到这一点,马文感到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他觉得,和自己跳舞的仿佛不是普霞,而是电影里的那个与敌人同归于尽的藏族少女,普霞身上浓重的香水和脂粉味变成了呛人的血腥气;也就是说,马文产生了一种幻觉:此刻和他相拥而舞的不是他的同学普霞,而是一具少女的尸体了……他被这种幻觉吓了一跳。恍惚中,他听见外面有人叫:“普霞,普霞,有客人来啦!”话音未落,包房门砰地一声被撞开了,一个五大三粗、满脸络腮胡的男人带着一股酒气,跌跌撞撞地晃了进来。普霞赶紧撇下马文,迎上去,把那个男人半拥半搀地拉到沙发上坐下来。与此同时,马文刚才进门时见过的那个穿制服的小伙子对他使了个眼色,压低嗓音说:“先生,普小姐有客人,你有事请改日再来吧,耽误了生意,我们老板怪罪下来,我和普小姐都担待不起……”马文瞥了一眼已经和那个男人搂抱在一起的普霞,只好仓促地走出了茶坊。回到火葬场时,已经半夜了。鲁师傅早就睡了,鼾声不断,还不停地把牙齿磨得咯嘣咯嘣直响。马文悄悄溜到自己的床上,但他怎么也睡不着,好不容易睡着后又梦魇连篇,他一会儿梦见自己变成了电影《红河谷》里那个藏族少女的恋人,一会儿又梦见他的同学普霞死了,躺在火葬场的运尸车上,被他推着往焚化炉走去。可就在被投入焚化炉前的一刹那间,普霞突然又活了,从运尸车上一骨碌爬起来,对他莞尔一笑:“我陪你跳舞吧。”马文吓得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过来,心脏狂跳不已,身上冒出一层冷汗……夏天来临了,持续不断的炎热气候使一向生意清淡的火葬场也变得忙碌起来。前来火化的死人从家里、从医院的太平间被源源不断地送往火葬场,有时甚至还要编号排队;那根平时闲得发慌的大烟囱一天到晚都在忙着吞云吐雾。为了避免尸体滞留,火葬场的十几号人都被动员起来了。火化的尸体越多,他们的年终奖金自然也就发得越多。所以,每年夏天是火葬场的黄金季节,上至领导,下至普通的工人,谁也不敢马虎。但最辛苦的还是那些焚化炉前的殡葬工,摄氏四十度的气温,再加上等候火化的尸体在焚化炉的高热烘烤下,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即使像马文这样年轻力壮的小伙子都有些吃不消。过了两天,鲁师傅和另外一个年纪大些的殡葬工就中了暑,不得不住进了医院。忙碌了半个多月,马文开始出现耳鸣和幻视幻听,这些都是中暑的症状。但他坚持着没有申请病休。一天下午,马文和另外一个殡葬工当班,准备火化的是一个患白血病死去的少女,可焚化炉突然出了故障,第二天才能修复。火葬场的领导同死者家属协商后决定,把尸体装进冰柜,等到第二天再火化。后来,马文在家属的陪同下,把少女送进了冰冻室。当马文把少女从运尸车上搬进冰柜时,发现她的脸色像孩子一样恬静安详,身体也不像别的死者那样僵硬,看上去根本不像一个等候火化的死人。马文暗暗有些惊讶,但他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而是若无其事地盖上冰柜盖子,转身走出来,一丝不苟地锁上了冰冻室的大门。回到宿舍,冲了个冷水澡,然后出去为还在病休的鲁师傅买了一只大西瓜回来。吃西瓜时,鲁师傅瞟了一眼马文,关切地说:“你的脸色不大好,小心别中暑了。”马文心不在焉地说:“没事,我的身体结实着哩。”晚饭后,马文照例又拿起那本《殡葬人手记》,但总是集中不了精神,他哈欠连天,直打瞌睡,看了没几页,就躺到床上睡下了;睡着后,马文做了个梦。他又梦见了他的同学普霞,躺在火葬场的冰冻室,从冰柜里睁开那双又黑又亮,像葡萄一样晶莹的眼睛,撅起小巧的嘴唇说:“马文,我一个人好害怕,你怎么不来看我呀……”马文醒了。大约已经后半夜,屋子里燠热难耐,身下的草席也被汗水****了,耳边传来那台旧电风扇呼呼的转动声以及鲁师傅无休无止的鼾声和磨牙声。他怔忡地仰望着黑黢黢的屋顶,发了好一会儿呆。后来,马文悄悄爬起床,像小偷似的蹑手蹑脚地走出了宿舍。火葬场空旷寂静,一丝儿风也没有,像一座荒无人烟的坟场。天空比白天高远、深邃,像一块被火烧透后已经冷却下来的铁饼,惟有那根大烟囱像往常一样屹立在夜空下,始终显得那么伟岸、挺拔。马文梦游一样穿过空荡荡的操场,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冰冻室门口。他掏出钥匙鼓捣了两下,门就无声地开了。他走进去,在那个冰柜旁边停住了。透过玻璃盖子,他看见那个患白血病死去的少女双目微闭,仿佛睡着了,马文似乎能听见她轻微的呼吸声。他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把脸贴近玻璃盖子,凝视着那张洁白恬静的面孔,生怕惊醒她似的小声问:“你叫什么?多大啦……你别睡了,快醒醒,你不知道明天就要被火化了吗?”一边喃喃地说,一边把手掌在玻璃盖子上来回摩擦着,似乎在抚摸少女的脸蛋。“你长得真美,我从来没见过像你这样美的女孩子,我不想让你变成一缕青烟从那根大烟囱里消失……真的,我爱上你啦,我要把你从这个鬼地方带走,我说到做到,你相信么?”马文说着,嘴唇隔着玻璃盖子,吻了吻冰柜里的少女,眼里忽然冒出了一串泪珠,从脸颊上慢慢滚落下来,滴到玻璃盖子上。马文仿佛看见,冰柜里少女的睫毛上的霜花被他的泪珠渐渐融化,微微抖动了一下,像花蕾那样徐徐绽开,露出了一双比葡萄还要晶莹的眼睛……
第二天上午八点钟,两个刚上班的殡葬工来到冰冻室时,见大门敞开着,他们发现躺在冰柜里的那个少女的尸体不见了;再后来,他们又发现十八岁的殡葬工马文也不见了。一具等待火化的少女的尸体和一名殡葬工失踪的消息,就这样在火葬场内外传开了,并且很快成了这个夏天风靡佴城、被人们争相传说的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