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解冻,岸边几株垂柳新抽出柔嫩芽叶,浅浅的黄,透着润泽的一抹绿,在碧玉湖水上划出圈圈的涟漪。
手里慢条斯理地扔下鱼食,引得湖中锦鲤欢腾地跃起,溅起水花如银似玉,见状慕容昙发出一阵轻笑。
“小姐,您真的要带火云回到北冥冰原?您不怕——”
吞咽的语句她知道是什么意思,却不马上接话,慢慢扭转身体,那眼底分明流转着一丝深沉,“碧珠我问你,现在的烈铮,比之以前的‘他’如何?”
碧珠一怔,但小姐眼色锐利,容不得她虚伪妄言,头一低,“现在的烈公子,温润尔雅,对小姐您又是体贴入微,但是……”
说到这里,已经是声如蚊蝇,碧珠面有难色,觑着小姐喜怒莫辨的表情,也不知该不该继续。
“但是之前的他,虽然狂悖无情,却有睥睨俗世的风骨,唯有那样……才不枉火云这个名号,对吗?”
碧珠又是一震,这番话说的正是自己的心声,奈何此刻的主子一脸的寥落。比之四年前,她心情的起落竟是天渊之别,她后悔了吗?
一杯扫尘缘,抹去的岂止是火云心里那个影子,火云烈铮,当年的不世风采,也一去不返了!
留下一个空有火云形貌的躯壳……
碧珠神色里的复杂、惋叹,丝毫未漏地落在慕容昙的眼中……心里又是幽幽长叹:美中不足今方信,到底意难平……四年来,纵然他近在咫尺,也亦不是他了。
——那样的火云,真的只能为那一个人停驻脚步吗?
不……世上没有她过不去的坎……就不信,留不住他!
“不解他心中疑惑,我即便下嫁也终究心存芥蒂,这样的烈铮,不要也罢!”
碧珠望着她眼底慢慢浮起的骄傲,开始明了她这位主子心里所想——她爱的,仍是昔日笑傲睥睨的人。今次冰原一行,真有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味。
可是……主子难道就不担心,万一烈铮受到刺激,忆起往事怎么办?
碧珠担忧地望向她,陡然发现她一直噙着盈然笑意凝视园中开得极艳的几丛碧桃。
这日阳光正好,融融轻暖,却能觑到那姣艳笑颜里微露着森冷,碧珠脑中“嗡”的一声——不要也罢?
原来……小姐是这个意思。
碧珠冷汗透衣,无声地打了个寒噤。
冰彻入骨的冷意,四周穷途末路的逼仄……直到隐现那双哀怨流离的眼睛……恍惚交织成一个纯白的身影。
“忘了吗?”
“忘了吧……”
几不可闻的细碎叹息,游丝一般钻入耳里,也渗入心底……一点点积聚,越来越深浓,那种压抑和惊痛,即便是梦中也难以松弛。他觉得郁愤若狂,挥手要撕开眼前那层迷蒙的幻象……不管你是谁,我都不会容忍你如此日夜不休地凌迟我!
这个念头刚在脑中形成,眉心像被烈火炙烤着,剧痛倏然洞穿胸臆,痛到难以遏制,痉挛得伸出手指,紧紧揪住身侧一物——
烈铮猛地睁眼,汗湿重衣!
——又是如此!
猝然从梦魇里惊醒,他的面上仍有些许的空惘,薄唇微勾,下意识地伸指抚向胸口……那里,仍是牵扯着丝丝的疼痛。
烈铮慢慢地从榻上坐起,端过矮几上的茶水一饮而尽,可惜凉茶入腹,还是浇不息里面无声而炙的幽焰……几许冷光自他狭长的凤眼里泻落,十指倏然捏紧。
唇角勾起一抹讥笑:自己这番模样,哪里有凤城公子的风度?若让慕容觑见,只怕又惹她忧烦。
烈铮的神色逐渐沉静下来,婚期渐近,如果他以这种心境模样迎娶慕容,那实在太对不住慕容。
烈铮忍不住一阵烦乱,到底,他的心失落在了哪里?
纯白的身影……冰原……
冰原……慕容说当她听到风声赶到之时,自己身受重伤,奄奄一息,被丢弃在绝顶之上,醒来之时却已浑然不知以前种种。
冰原……那道身影,难道就是他的仇人?梦里的椎骨之痛又是为何?
烈铮指尖用力,生生捏碎了掌中细瓷的杯盏。“咯吱”一声惊了惊他的心神,凝目望去,锋锐一抹割破了掌心的皮肉,血丝顿时沁了出来,他却不觉得痛,反倒有种淋漓的快意,瞳仁深处又是一阵幽恍。
——是了,还有他这体内澎湃不息的内力!
之前的他,有过惊世的武功吗?可是再世为人,他却半点招数也记不得,空余这深厚激荡的内息,难以收控。
问起慕容,她只略微涩然地一笑,隽然地道:“那也要你自己想起来……我说得再清楚,于你也无半点作用。”
“铮……你一定要想起来,我真希望看到——”
温婉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在慕容的面上看到了那种很少出现在她身上的惘然失落……那一刻,他悟到连这个对自己深情已许的女子,也在怀念着以前的自己。
——所以,在这婚期渐近的时候,她依然允诺,同他一起北上冰原。
烈铮冷冷地笑,抛下掌中的碎瓷,团团握紧手指,那道伤痕滴落的血水慢慢洇湿他的衣袖,他浑然不觉。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