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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不辞冰雪为卿热 (1)

慕容昙挑开薄棉幔帘,些许风顿时抢了进来,微微的寒。

遥远的天际漫空低压着厚重的铅云,风中甚至裹着湿意,眼见着又是一场风雪。

唉……这阳春的三月,在凤城早已是和煦明媚的大好春光,而这北冥一带,还是惹人厌恶的冷。如若可能,真愿意今生今世都不再踏入渊城一步。

慕容昙秀眉微颦,指尖仍挑开幔帘,深郁的目光穿过那丝缝隙落向外边蹄声得得的一骑。

——他一袭蓝袍,连件斗篷都没披,眉梢眼底,不见倦容,似乎感受不到这里的奇寒。

察觉到她的窥视,他凤眼微斜,眸底湛亮,甚至还有些许的笑意。慕容昙微微地怔忡,隔了半晌,才回他一笑。

浮光掠影般的一线弧度,浅淡地于她唇际展开。近在身旁的碧珠,分明觑出其中的勉强,可是哪敢多问……何况烈公子离得又近。

“烈铮。”

“怎么了?”

紫骝马一直是不疾不徐地跟在车乘之旁,此刻闻声也未停下,只是略缓了缓,他就那样半低下身躯。深邃的眉眼五官,忽然近在咫尺,慕容昙呼吸一屏,方才脑中的念头倏忽抛在了云外,眼光细细描过他的眉眼,好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却不知道适才唤他为的是什么。

——痴女子!

真是冤孽……平生自负聪慧冷静,每每遇上攸关他的事情,总要乱了方寸……如同这次回到渊城,到底是对是错?

“慕容?”

指甲慢慢掐进掌心的肉里,有点儿痛,她才能巧笑倩兮地偏着螓首,“没什么……只是想唤你一声。穿这么少,不冷吗?”

烈铮摇头,一哂置之——她鲜少有这种小女儿的娇态,自从踏上旅途,她就开始患得患失,异于寻常。

烈铮眸底有深思一缕,却不愿意道破,他端坐在鞍上的身躯又挺直了几分。

“不冷,再说……那渊城就快到了。”

眯眼望向远处,官道遥遥伸展,仿佛没有尽头,更是与暗灰的苍穹相衍一处。可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他知道,不远的地方,就是渊城。

越近北冥,气候越见恶劣,湿寒的风吸入体内,那冷意能冰彻入骨,反倒逼出心头的一点清明……有种感觉越来越强烈:他的身体,并不抗拒这里!

烈铮撇开脸,手里微微控紧缰绳,紫骝马像是得了暗示,四蹄开始撒欢,跑得急了,扬起一路烟尘……也渐渐模糊了慕容昙嘴角优雅的笑容。

那一刻,她没有疏漏掉烈铮隐约难掩的盎然。

一声叹息,幽幽地起自车内,棉布的车帘一晃而坠,恁多的心绪暗流,也都尽掩在了深处。

渊城并非重镇,可是自从北胤一统江山之后,这里官道纵横阔达,商市渐渐繁盛,更是有了一种雍容自若的气度。

说到渊城,自然少不得提到纵控这里商市的南宫与慕容世家。

这两大世家,基业都在江南一带,然则先帝实行南北通衢之后,海内晏清,两家掌事都把眼光放到了这极北极寒之地。

这里一年之中,春夏苦短,冬季漫长。冰原周遭山脉野产颇丰,更盛产奇花异草的药材,自能吸引一干商源,而渡过冰原,尚有异族人携着珍稀异物来此交易。

三十年前,南宫和慕容世家各自辟出一股精锐,开始在渊城扎根,多年经营,已成气候。

这日午时,林轲率着数名执事,齐齐守候在清祥客栈的台阶前,一派肃容。林轲向来沉着,只这回,眉间眼底竟有些许的凝色,更别说那几名执事,低低的窃语,听得他却越发心烦。

“还没到?”

“快了吧……”

“你说……大小姐这次北巡……到底为的什么?”

一人冷不丁地嗤了句:“问我?我倒还想弄个明白呢!”

“唉……这位大小姐,听说手段非同一般……当年老李做执事总管时就是落了把柄在她手里……听说,折腾得够呛——”

“嘘——”

“还有那位新姑爷……南边传来的信,也是个精明的主。”

林轲在旁听见这私下议论得越来越离谱,不由得鼻子一耸,一声闷咳,顿时惊了后面几人,心下微悚,再无声息。

时间一点点流去……眼见那日光渐渐稀薄,被天际的苍灰云朵慢慢噬去暖意……

街弄的尽头,忽然清脆的几下銮铃声响,“玎玲玲”隐约传来,林轲一震,腰杆挺得更直。

——到了!

——不会错的,那是慕容家特制的紫金銮铃,铃片轻薄如纸,悦音清绝,有宫羽徵声!

领先一骑,洒然不羁,那样自在从容,慢慢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鞍背上的那人,蓝袍勾出一副秀颀的身姿,眉眼唇鼻,虽然温润,却没有半点的女气,眉梢不经意间地微挑,那眼风几乎能斜飞入鬓去,张扬着一股隐匿不住的锐意,所以即使他在笑,林轲却一样薄汗透衣。

他倒不糊涂,忙迎上前,“渊城林轲,见过烈公子,大小姐可好?”

烈铮不答,只是扯动缰绳往斜里踏出几步,后面那缨络纷披的车乘也刚好辘辘停住。有白皙纤秀的兰花指拂开幔帘一角,不见其人,却有雍然沉静的女声漫漫接话。

“林总管?”

“林某在。”

那女声似乎笑笑,“林总管不用拘谨,我们在渊城的几日,还有劳林总管辛苦。”

“大小姐言重了,林某一切安排妥当。小姐和烈公子旅途劳苦,就请先入内歇息吧。”

“烈铮,你看呢?”

烈铮闻声不答,却扬唇一笑,“那就多谢林总管了。”

他甩蹬下马,掌中的缰绳随手抛给了一旁的小厮,走了两步,忽又停下,转身回到车乘之旁,挑起那幔帘低声笑了起来。

“大小姐要不要搀扶一把?”

隐隐的戏谑,引来慕容昙的一记白眼,“贫嘴……”

她自己却又忍不住“扑哧”一笑,轻叱声中,烈铮早已低笑着转开身去,只留下慕容昙兀自待在车内。目送那道身影隐没在客栈的门内,她娇颜上两酡火烧云般的霞色,经久不散,伴着笑意而生的却是一线怅惘。

——是了,即便是调笑的样貌神态,那双暗黑的眼,除了益显得温润,并不曾兴起丝毫的波澜。

四年了,竟然还是走不进那心里去……

“烈铮,南宫世伯着人来请,我少不得要上门拜谒,你要不要一起去?”

“南宫相邀,势必为的是今冬收购皮草一事,想那南宫博历来多疑,我还是暂且避讳的好。”

烈铮眼都不眨,这番话信口而出,满脸的意兴阑珊惹得她嗔然拧眉,“明明是自己懒,却还要扯上这么一通!”

“明年……明年这些事,却要看你怎么推脱。”

慕容昙眼波流转,话中之意听在烈铮耳中,他也只清朗地一笑,黑黝黝的瞳仁里倒映出她俏生生的影像。

“那好,你且等我回来。”

慕容昙走了几步,忽又转身,“你难道不想出去转转吗?”

那双杏仁眼里潜藏的深意,烈铮只当没有看见,薄唇微微扯动,“好啊。”

他落落大方地一口应下,反倒让慕容昙怔了怔。烈铮也不开口,眼光像是被她云鬓上的蝶翼钗环所吸引。猛地看见那些莹润灿晔的珠串颤巍巍地摇摆,原来是她重又转回身去。

“这里你毕竟人生地不熟,真要出去,自己小心些。我……很快回来。”

柔和的语声再次传来,已是一贯的凝定,看着她携着碧珠慢慢地走远,烈铮并不阻拦,也没有任何的言语,眼光一径的深邃。

一直有些触动和惊觉……慕容她近来的言语举动,有点儿矛盾,有点儿躁郁……自己来到渊城找寻失去的记忆,慕容她似乎又期待,又……不安。

烈铮低垂的眸光,乍然泄露一丝的冷锐,慢慢攥紧手指,只是,无论谁都别想来阻碍他!

“碧珠。”

很轻的一声低唤,碧珠警觉地应着,嗓音也压得很低,隔着抄手走廊,还能看得见烈公子的身影,而此刻小姐眉眼里的阴郁明白地告诉她,小姐将要嘱咐的事情正是与烈公子有关。

“找两个机灵点的,远远跟着公子。”

慕容昙一边说着,心里陡地一阵子揪结,发狠扯下旁边迎春的花叶来,三两下揉得粉碎。

“一来保护公子,二来……绝对不能让有心人找上他。”

声音越说越低,可是末尾几字,犹如断冰截铁般寒厉。碧珠惊了惊,眼光觑向那些被她揉皱的花蕊,浅黄的汁水在她莹白的指尖上洇湿几点,她浑不在意,淡淡地用帕子擦拭,不留一痕。

“奴婢知道了。”

碧珠满面的肃容,慕容昙扫了她一眼,知道她定然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牵唇一笑,不尽的矜傲。

——真好!

她不会去质疑下面人办事的能力和效率,更不会不记得自己慕容世家掌上明珠的身份。

只要她的手指攥得紧,她想要的任何东西,都不会轻易地溜走……一如当年!

追着那辆马车而去的身形渐奔渐远,相形见绌……烈铮这才从一间民房里踱了出来,狭长的凤眼含着似笑非笑的意味。

——这要是在凤城,那些为慕容家办事的心腹,个个都是人精,可没这般容易打发。

天边轻红浅绯的朝霞,一线一缕像是尚未织就的束锦,衬得那澄碧的天色一片明净。兜脸而来的是清寒的气流,他整个人精神一震,沉吟着望向那恍似遥远的一抹纯白。

——北冥冰原!

就在那皓日丽空之下,沉静地巍立绵延,远望似一条银白巨龙,横亘天际!

——他的记忆,可还在那里。

心绪忽然震荡如潮,饶是他素来自持的冷静,居然一时止不住那股悸动,足下越发地快捷。

北冥冰川,乃天朝极北极寒之地,方圆百里有数座山峰林立,簇拥着中间高耸入云的主峰,远远就能眺见那峰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冰霜,皑皑晶莹,被晨曦映射出瑰丽的色泽。

尖峰险壑,削直如镜,其名“绝顶”,罕有人迹。烈铮一路攀岩而上,并未遇见一人。

日光渐渐正了,阳光拂在身上也开始有了暖意,烈铮的唇角始终勾着一弯笑意……冰原绝顶,终于近了。

只要再往上数丈,就是一片稀薄的雾岚氤氲缭绕的山顶了,有丝丝寒气沉降而下。而烈铮此时停驻的山腰地带,一脉清隽的溪水缠绕,明可见底,岩壁上披垂着盘根交错的青藤,一派盎然,连伸手掬了一捧溪水,也非想象中的寒彻。

烈铮仰视着皑皑雪白的绝顶,一度诧异。却没想到,山顶山腰,气候景致居然迥异至此。

只是脚下的山路开始变得更加难行,突露壁立的岩石因为冰雪的覆盖,湿滑陡峭。烈铮谨慎地举步,甚至是手脚并用,伏地贴行……终于离那峰顶越来越近,如此艰难的攀爬,这样冷彻的地方,他却已是汗湿透衣。

眼看绝顶就在数丈之上,他却不得不攀住一块巨岩,稍事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