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爱妻难到手
2491900000028

第28章 往事还如一梦中 (1)

“云横波,你无非知道我在乎!”

……

她悚然惊醒,眼前仍是雾蒙的一片,半晌,才现出天青色的帐顶,银丝织就的连珠如意纹样,一个连着一个,仿佛没有尽头。

这一醒来,更觉得全身焦痛,身体里却像揣着巨大的冰块,冷得牙关都在格格直响。

“你无非知道我在乎……”

——她知道吗?

她,当然知道!

但看他克敌时的情景,谈笑风生间尽显冷魅狂悖,然而相处日久,那些狠辣手段,却无一样用在她身上,即使在她刻意寻衅的时候。

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对一个人好,对一个人如斯忍让,更何况是他!

然而,她和他,又怎么可能?

心里恐惧他的施予,厌憎自己会随之波动的情绪……只要那层窗户纸未曾捅破,她就可以佯装什么都不知道,过一天,算一天。

可惜,他居然说了——

眼底渐渐凝出雾湿……不想哭,也不能落泪——隔着门板,她听得见紫儿她们的轻声细语。

云横波双眼紧阖,涌上来的酸痛不得纾解,积在胸口下顿成块垒……脑子里虽然混沌无比,却有个念头越来越清晰——

火云岛,真的不能再待下去了!她要离开这里,哪怕是死亡,只要能离开……

她怔忡地盯着帐幔边精致的丝绦穗子,一绺绺垂下的流苏,泛着丝织物特有的润泽。

门蠹微响,云横波本能地把脸侧向里面。

有轻盈的步履声渐近,她尽量放缓呼吸,一动不动。有人拿了巾帕替她一一拭过汗湿的头颈。

是紫儿!

“还没醒?这可怎么好?再有个把时辰,公子爷见过独孤先生,很快就会过来了,只怕那时——唉!”

紫儿的声音则压得很低:“嘘——我们先出去。”

“那这些粥点?”

“先撤了吧,等小姐醒来,早就凉了。”

……

——等他回来,就迟了!

云横波脸色如纸,千般挣扎,万种矛盾……眼下情形,却是没有多余的一刻让她思前想后,谨慎筹措。

她顾不得身躯腿脚上如负千钧的感觉,蹑足走到窗前,半掩的窗棂,能隐约瞅见中庭秋千下的人影,衫色娇艳,正是紫儿她们。

守在这里,想必是为了能就近地看顾她。

云横波半身发寒,擦身走过妆台前,铜镜里照出一个冷得面皮青白,嘴唇发乌的影像,她自己都是厌恶地撇开脸去。

照这情景,其实,她的时间已经不多了吧?所以只要能避开他几日,只要错过救治的时间——她就解脱了!

死,又有何惧?

总比置身在他和家族的间隙里,被生生窒息的好!

脑中纷乱,脚下却没有耽搁,她挑开垂幔,走进更衣的斗室里。

斗室里有一扇小窗,后面连着幽辟的园子,少有人涉足……伸手推开窗户,这瞬间,却有一丝疼意掠过她的心脏。

天际铅云低垂,风一阵紧似一阵,独孤隽皱眉,望向天边,莫不是又是一场风雨?

“眼下海市将至,慕容家急着和爷商议今年的营运事务,爷怎么看?”

“比照往年即可,何用商议?”

烈铮淡道,独孤隽何等机警,早已觑出他一路行来的无心无绪。本来例常的议事是在书房或正厅等场合里进行,今天他只三言两语,问过一些要紧事宜,若非自己还有一些私下商谈的话题,早给打发走了。

独孤隽瞥着他脸上神色,“只是慕容家像是有些新的措施,执意要和爷见上一面,呃——十天以后,慕容家的大小姐,会搭乘我们返回的船只,来火云岛一叙。”

没有吱声,没有任何反应?就算无意,好歹总有句交代。

独孤隽诧异地转头,烈铮面无表情,眼光笔直刺向前方某处,独孤隽蹙眉恍悟。原来……岛主根本没有听。

只是一瞥之下,那双眼光里的冷怒如刀一般锋寒,相处无间的几年来,倒是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怒形于色。他在看什么?

顺着那眼光,独孤隽望见远处甬道两旁密密的林子,似乎……一角衣衫,浅淡的色泽,一晃而过。

“独孤,你去书斋等着,我待会过来。”

不待独孤隽仔细琢磨,耳畔响起烈铮的声音,低低的,凉凉的——独孤隽心里咯噔一下,低声应“好”,不再多言。

衣袂掠风,眼前花了花,再细看,烈铮已经远掠。

云横波一路走来是魂不守舍……直到耳边充斥着海涛拍岸的声响。她怔然抬眼,鬼使神差的,她竟然走到了那方巨大的礁石前。

还没到涨潮的时辰,只是今宵这海水似乎也不平静,一如云卷云飞的苍穹。站在礁石上,低头眺望,近岸的海水也在打着漩,浅浅的涡流,很快洇起,又很快隐没,像是水被煮沸时的一个个气泡。

而当日她曾乘坐过的小船,就在礁石下载浮载沉。

——要不要上去?

——她,是生是死?

当生死的意念闪过,云横波慢慢地走下礁石,慢慢地蹲下身去,就挨着那艘小船的船舷,萎坐在地,哪里还顾得及身下的海水是否会打湿衣衫。

她没有力气了,一点点都没有了……眼泪终于夺眶而出,一颗颗打在她扶着船舷的手背上……

不承认都不行——她有死的勇气,却没有活下去的坚韧!

烈铮的言语,烈铮的眼神,此时此刻还要装作不明白,真是矫情,而那样强势的一个人,又怎会容忍别人的漠视!

不管心有没有迷失……她都很清楚,只要选择了活下去,就将置身于家族和他之间,未来的每一天都会是煎熬,那样的苦楚,她不认为自己捱得下来!

说白了,她到底是个胆怯的人……现在,要去哪里?

遥远的海面灰蒙蒙地不复往常的蔚蓝,映照出的都是天空阴霾的色泽,风扑面带来浓浓的咸腥,更让她怀念那天闻到的花香,入了骨似的馥郁……如果可以,很想安静地守在那座美丽的如春岛,可惜……

不想被找到,不想面对他!

心底的有个声音一直在嘶吼……四肢百骸渐渐也聚拢了力气,她撑着船舷站了起来,一浪打来,船身荡漾,她趔趄着险些栽倒,神情却益渐平定下来,微喘着扶住礁石,伸手吃力地往跟前拽那缆绳。

缆绳日晒雨淋,早已逆出一根根毛刺,她牢牢地攥紧,也不觉得疼痛,一点一点,去解开绳索的结。

怎么拴得这么紧……不知是不是衣衫单薄的缘故,云横波的指尖开始哆嗦起来,明明就那么一个扣结,她居然解不开。

“哗啦”水响,比之须臾前,这一浪竟又高了许多,她正俯身,不及躲避,被呛了一头一脸的潮湿,连声咳着吐出口中的咸涩,一时怔恍地抬起了头。

海天交接的地方,居然半边阴霾灰蒙,半边彤红赭艳,涂抹出丝丝妖异之象,海水像是受到了召唤,又像是深海渊底有双看不到的魔手,信手翻搅着,一浪紧追一浪。

云横波手里解绳的动作也慢了下来——她在贪恋什么?

眼底一抹自讥,她倏忽抬手,拔下发鬓间的一根簪子,簪身细长如刃——横起簪身,猛地割过,绳索已然断开大半。

云横波沉默地握紧金簪,慢慢地抬起——

“你以为死就能解决一切?”

云横波的手指哆嗦,金簪从指尖溜下来,“扑通”轻响。她一愣之后,惶然低头去追寻,海水倒退,带走脚下流沙远逝,哪里还有它的踪影?

两膝一软,云横波匍身半跪下来,低垂的眼光,只一味在跟前搜寻,十指慢慢伸进海水里,摸索着……只有她自己知道,其实她不敢转身去望一眼。

——还是不行吗?

水下的手指,慢慢地触到萎落在礁石浅滩旁的缆绳,指间紧紧缠绕着,拼力地往两边拽,就那么一点点了,她可以的!

然而眼角余光仍是瞥到岸边越来越近的身影。

他乍现,她连心跳都止了止,而眼看着他往这边走,她却觉得浑身的血液都烧灼起来……最不能欺骗的,其实就是自己!

他也看出来吗?否则那双眼睛,怎会现出一些怜意!

身如铅重,心被煎烧,眼见他步步逼近,云横波倏忽失控地尖叫:“你不要过来!”

那身影也立刻顿住,云横波自己也没料见他居然会止步,手指一错,心下猛地欢喜。解开了,真的解开了!

仿佛心头上的某个桎梏也被敲碎,她立起身,迎上那双眼神……之前的一点松弛顿时冰消!

近岸边,一人长身玉立,袍袖迎风而动,翻卷如怒。云横波不知道此刻这人的心情是否也在怒潮掀涌,然而那样的眼光,令她生怯。

“让我走吧……”

她喃喃低语,眸底隐隐的虚弱,声音那样低哑,倒是对自己开解的意味,并不指望他真就听得见。

“让你走,还是让你死?”

烈铮背剪双手的姿势岿然不变,冷冷地反责。云横波怔了怔,离得还有点距离,天空也阴云低压,昏暗得紧,她匆促地一瞥,却偏偏看得见亘在他额角的那道血痕,濯濯如玉的脸颊,显得尤为触目。

她心头一阵刺痛,顿时没法开口。

风势渐紧,之前被海水打湿的衣衫尽都欺在身上,凉飕飕地使她禁不住地打起寒颤,广垠暗沉的海平线,更衬出她一线单薄。

烈铮自然看见,鼻腔里一声冷哼。

“即使你今天真的死了,也不会改变两家势如水火的局面。若我有意,定能尽今生之力,瓦解映雪山庄!”

最后的那一句,他眯着眼眸的表情,几乎是咬牙切齿的。然而,一向把冰原山庄的荣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的她,闻言居然只是抬起头,眉眼里虽然是惨淡之色,却仍是沉默。

半晌,她甚至冲着他笑了笑,低低地开口:“是吗?真有那天,也是命中注定……而我活着,原本就无足轻重……”

烈铮微怔,黑眸里蕴起了勃发的怒意,是一把炽烈的火,灼灼焚烧掉面上残留的冷静。

“你——简直愚不可及!”

她怔怔地面对着他的方向,耳边轰鸣乍起,又是一道水浪扑了过来,浇了她满身心的冰凉。

“是呀……真是愚不可及。”

微挑的凤眼,入鬓的剑眉,削薄的唇角……短短的时日,居然已经熟稔到闭上眼就能在脑海里描摹出这个影像……在明明知道彼此身份的情况下,还是让一切这么轻易地发生,她自然是愚不可及!

她低喃着,几乎无声。海浪淬出啸声,似乎海底那双恶魔的手开始扭曲着要掀起更肆虐的姿态……这次烈铮并听不到什么,仅仅是她神色里隐藏不住的哀凄就足够刺伤人!

烈铮猝然抬眼,眸底一线惊忧。空气里,隐约带来焦烘的气味,灰暗的一道尘色不知何时半掩上了高空,先前还布满天际的诡异彤霞,早被蒙蔽在昏暗当中!

——炎火之山?

烈铮心底一沉,还以为只是寻常的风暴,他竟然疏漏了之前的异象!

只这一瞬,她却决然地转过身去。海水暗流湍涌,一波波掀涌而来,蓄藏了吞噬苍生万物的威力,只是正涉水而去的那个人,显然浑忘了一切!

“跟我回去!”

烈铮眸底生寒,急纵而下的身姿却比语速还快。

没有回音,那个身影单薄至极,也倔犟至极,仍然自顾自地去扯弄缆绳的牵绊。

不是第一次见识到她的固执,却从没哪一次像今天这样令人发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