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尚书府,夏侯崇宁和燕忠在前厅说话,燕秦碧蓉不在,灵霄就带着清蓝和春晓直接回了她的闺阁。
灵霄的闺阁不似寻常官宦人家千金的府邸,就算没有极尽奢美,至少也是雅致秀丽的。她的闺房只有四间竹楼,一间供她居住,一间给了清蓝和春晓,剩下的两间,一间放满了各类医书,另外一间则是仓库。
竹楼和亭台一样,也是隐没在竹林之中的,楼前楼后同样是种满了花花草草,但与亭台两边的用途又不一样,后者用于观赏,前者却是药材。
灵霄以前最大的爱好便是这些药材和医书。
不过才过月余的时间,那些医书上就蒙上了一层轻薄的灰尘,花草也开得茂盛长得茁壮,过了采摘的最好时节,灵霄看了,心里的难受得紧。
吩咐清蓝和春晓把灰尘掸了,把花草采摘了,晒在院子里。
忙完后,灵霄去了湖边。
湖水还是碧波荡漾的样子,灵霄看得心动,又去泡了个脚。夏侯崇宁的宁王府里物具器皿应有尽有,灵霄想怎么泡脚都行,但却始终比不上这一弯温泉带给她的惬意感受。
一直在湖边逗留到日上三竿,心中的郁结情绪挥发得差不多,灵霄才返回竹楼。
竹楼前守着个人,是燕忠派来传话的丫鬟,她说夏侯崇宁另有要事,先回王府了,下午再来接灵霄。
灵霄听了,心情就更加轻松了。
打发走了那名丫鬟,灵霄进到屋里,从书架上取了本书下来,坐在竹窗前就着太阳的斜光细细阅览。春晓陪在她的身后,清蓝去翻晒那些草药去了。这是她们两个的分工,春晓负责保护灵霄的安全和出行,清蓝主理灵霄的衣食和住处,同时打理那些被别人看作草芥但她却视若珍宝的草药。
这样的生活她们已经过了快六年了,灵霄以前从来没有问她们这样伺候在她跟前是否觉得委屈,毕竟她们也是有些身份地位的人。
清蓝是苗疆的巫女,春晓还要更复杂一些。
江湖上有一个叫做忠侯堂的组织。顾名思义,他们是专门为夏侯王室效力的。忠侯堂的总堂主姓名不祥,世人都只称他为老者。除了总堂主以外,忠侯堂下面还有四小堂主,以春夏秋冬命名,本领各有千秋。
冬堂主冬竹善于潜伏,秋堂主临秋专攻媚术,夏堂主初夏长而不大,至于春堂主,就是春晓,她擅长收集情报。
清蓝和春晓都是发生了一些大事以后,机缘巧合之下碰上灵霄的,她们都不愿意过回之前的日子,所以灵霄把她们留了下来。
她们的丫鬟生涯便是这样开始的,先前的几年光景都过得平静顺遂,至于以后……以后的日子还真是不好说。
灵霄把书合了起来,心里烦恼,她看不下去。
刚好燕忠又差来了个奴婢,她是来告知灵霄燕秦碧蓉已经回府,请灵霄去前厅用膳的。
灵霄因为自幼患有腿疾,行动不便,未出阁前一日三餐都在竹楼里进食,极少去前厅与双亲一起吃饭,只有逢年过节或者有贵客上门,又或者是发生什么重要事情除外。
上一次一家三口同桌吃饭是灵霄被降旨赐婚那晚,距离如今,已经快到两月,然而这样的频率,灵霄仍觉得有点高了。
由此可见,宁王府的日子对她来讲,又多么难以忍受。
灵霄倒也不是惧怕见人,她只是见不得别人眼中那种怜悯的神情,好像她的双腿有问题就代表她是个废人一样。事实上,她对自己的状况很是满意,倘若不是那些人“无声胜有声”的眼神,她常常会忘记自己是不能行走和站立的。
然而,避而不见也是不行,不然,就该引起更多诸如她自怨自艾到连与人正常的交流都做不到的同情了。
更何况,这是她出嫁之后第一次回娘家。
只能依言前去。
灵霄把医书放回到书架上,吩咐清蓝和春晓把院子里晾晒的草药收进屋里,快要入夏了,天气总是阴晴不定的。她从其中一个簸箕里拿起一片薄荷叶,含在嘴里,一股清凉的味道顺着舌尖钻入喉咙,舒爽不已。
灵霄一试就知道,这薄荷叶是摘自它的生长期,既没有小叶的生嫩,也没有老叶的粗糙,采摘得正是时候,而且,晒制的干湿程度也刚刚好。
那满院的花花草草,恐怕也只剩下这薄荷赶上了她回来的好时候。
思及燕忠最好这口,于是灵霄叮嘱清蓝,“清蓝,一会儿带些薄荷给老爷泡茶。”
清蓝应了声是。
收完了所有的草药,主仆四人才往前厅走去。
燕忠和夫人燕秦碧蓉应该是早早的等在那里了,见到灵霄,燕忠就吩咐下人上菜。灵霄从清蓝手里拿过包好的薄荷叶,双手递给燕忠,“爹,这是刚晒好的薄荷,你留着泡茶喝。”
燕忠接过,呵呵的笑着夸赞她:“还是我的女儿贴心。”
燕秦碧蓉的脸色却不太好。
她去寺庙上香回来,夏侯崇宁已经走了。无缘得见自家姑爷,她自然心里有所芥蒂。燕忠平日下朝回家,极少提及宫中事物,她一个妇道人家,也没有渠道探知外面的消息,燕秦碧蓉并不清楚夏侯崇宁是个怎样的人,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听说他因为灵霄双腿残疾,在不敢抗旨不遵勉强答应迎娶灵霄的同时,提出了要同一天纳一位侧妃和两房妾氏的条件。这分明是在给灵霄一个提醒,就算她是皇上赐婚的正王妃,但除了王妃的名分以外,她什么也得不到。
那时燕青碧蓉就意识到能提出同时与四个女子成亲这样的条件的人,恐怕不是什么容易应付的人。
后来成亲当日的情况,她看在眼里,对灵霄疼在心里,对夏侯崇宁,自然就更没有好印象了。
成亲之后,她****夜夜盼着夏侯崇宁带灵霄回府来和她们相聚,结果今日她们倒是回来了,没想到他竟没等她回来就先行离开,他眼里到底还有没有灵霄这个妻子,有没有她这个岳母?
想到这些,燕秦碧蓉就对灵霄未来的日子和处境忧心仲仲。
她夺过燕忠手里的茶包,沉着声音说了句:“又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药铺里到处都是,至于让你们爷俩宝贝成这样。”她认为灵霄就是整日沉迷这些东西,对其他的事情都不上心,才会倍受欺负。
随便扔在桌上。
燕忠闻言色变,急忙的捡了回来,挑眉瞪眼斥责了燕秦碧蓉一句:“药铺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怎么能和霄儿的手艺相比,你一个无知妇孺,就是不识货。”
灵霄却低着头向燕秦碧蓉赔了个不是,“娘亲,女儿不孝,让你担心了。”
她心知她说那句话的本意是叫她把注意力放在别的事情上面。比如,为人妻之道。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她想怎样就能怎样的。比如,她一直尽量不去引起夏侯崇宁的注意,谁知还是早就被他盯上了。
无奈,只好继续听燕秦碧蓉训话,“你这孩子,让为娘的说你什么才好。你成天看医书种草药,若说没有点墨,你又攻克了连太医都解决不了的病症,可要说你医术高超,你怎么就治愈不了自己的腿呢。”她觉得灵霄不受宠,都是她的残疾所致。
灵霄听了,脑中一道灵光闪现,对啊,她怎么会把他给忘了?莫不是她腿残的日子太长,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曾经也是能够走路的?
灵霄觉得看到了生路,说话的口气都轻松了,“娘亲,女儿行医却医不好自己就如同剃头匠不能给自己剪个好头发,说媒婆不能为自己找门好姻缘,实乃正常。而且,王爷待我挺好的,没有因为女儿的腿脚不便而刻薄女儿,不信你问爹。”
燕忠听到灵霄这样说,有些尴尬的点头,“是啊,霄儿说的不错,夫人你就不要庸人自扰了。”
燕秦碧蓉又嘟哝了几句“你怎么知道?”
“你就不关心女儿的幸福。”这样的话,全家人才开始吃饭。
吃过了饭,灵霄让燕忠安排了自家的马车送她回王府。
夏侯崇宁当时正在以极其下流的姿势抱着沈月兰说是在和她商量事情,见到灵霄回来,竟心生了种做坏事被人抓包的感觉。
灵霄莞尔一笑,“原来王爷就是这样处罚侧王妃的。”她真是开眼界了。
这一笑百媚生,夏侯崇宁双手一松,沈月兰就嘣的一声正面朝天的跌落到地上,夏侯崇宁看都没看她一眼,径直从她的身上跨过去,像个色坯子一样朝灵霄走来,“本王好像闻到了一股子酸味,莫非王妃是在吃醋?”
走到距灵霄还有一人远的地方,春晓挤了进来,横在夏侯崇宁和灵霄中间,说:“王爷,我家小姐爱干净,请你先收拾妥当了再过来。”
沈月兰猪肝一样难看的脸色马上变成了糨青色。
夏侯崇宁的面子上也有些挂不住,自嘲的解围,“哎呀,本王被嫌弃了呀,这该如何是好?”
清蓝装傻充愣的回答他,“洗洗吧。”
夏侯崇宁气得咬牙,“你们这两个丫鬟,简直是没大没小,要不是念在王妃离不开你们,本王定要收拾了你俩。”
这话说得多心疼灵霄不是?
灵霄却只感滑稽,一个王爷居然对两个小丫鬟动气。
不过越是滑稽,越代表夏侯崇宁伪装得好,伪装得越好,夏侯崇宁的胜算就越大。他有了胜算,她才有机会过自己想要的日子。
想到自己一直贪恋的那些自由无羁,灵霄又笑了,道:“灵霄有话要对王爷讲,请王爷方便之时派人通传一声,灵霄在南苑侯着。”
然后携着春晓和清蓝一起离开了。
灵霄前脚一走,夏侯崇宁后脚就跟了上去。自然,沈月兰就被凉在了地上。
在南苑坐定,灵霄开门见山的和夏侯崇宁把话说清楚。
“王爷,灵霄想通了,愿意追随王爷,但灵霄有两个条件,望王爷成全。”
夏侯崇宁不认为灵霄有资格和她谈条件,“王妃现在才想通吗?本王以为昨个晚上,王妃就已经愿意追随本王了。”
灵霄淡然一笑,说得直白,“昨晚只是受了王爷胁迫,灵霄才不得已答应与王爷统一立场,灵霄心有不甘,日后就算为王爷效力也不一定会全力而为,但如果王爷能够应承灵霄的要求,灵霄必将竭尽全力辅佐王爷,与王爷同生死,共进退。”
同生死共进退这六个字,灵霄说得铿锵有力,听在夏侯崇宁的耳朵里,自然也像铮铮誓言般坚定。他斟酌了一番灵霄话里的道理,决定先听听看她的条件是什么。
“你先说来听听要本王答应你什么?”
“自然是王爷能够办到之事。”灵霄先保证了一句,尔后才细说开来,“第一,灵霄儿时曾许下心愿,长大后若能觅得金玉良缘,定要去寺里还愿,感谢上苍赐福。灵霄与王爷成亲已有月余,虽然并不是真的夫妻,但灵霄这一世,怕是也没有机会再为他人批上嫁衣,所以灵霄要王爷陪同灵霄一起,回到灵霄的故居烧香还愿。”
这事好办,夏侯崇宁爽快的应了下来,“可以。”
“第二,”灵霄又接着说,“他日王爷得偿所愿,坐拥江山美人,请王爷赐予灵霄一纸休书,归还灵霄自由,并让灵霄带走清蓝春晓二人。”
这也不是什么难事,但夏侯崇宁却没那么干脆的答应。他甚至觉得他有一点动怒,像是不能忍受灵霄把他当成洪水猛兽想要避之不及的感觉。
但摆在他面前的是大好江山,美人在怀,报仇雪恨,这哪一点不比那微不足道的感觉来得重要千百万倍,因此,考虑了片刻之后,夏侯崇宁还是答应了灵霄,“好。”
“既然王爷都答应了,那就请王爷准备一下,明日一早我们就出发。”共识一达成,灵霄就开口赶人了。
夏侯崇宁也无意在南苑逗留,“这没问题。但杭州之行回来,本王希望王妃不要让本王失望。”
隔日清晨,夏侯崇宁和灵霄带着清蓝、春晓、初夏一起上路往杭州出发。
五个人只准备了一辆马车,春晓在驾车,其余四人坐在车里。夏侯崇宁和初夏坐在左边的位置,灵霄和清蓝坐在他们的对面,另外一面堆满了她们出门需要的必备用品。
灵霄已不是第一次见初夏,却觉着他一次比一次看着小,好奇的问了句,“初夏,你今年多大了?”
初夏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回答,“回王妃,奴才已经十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