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霄憋闷了整个下午的心突然豁达开来,因为如果把她换在夏侯崇宁的位置上,她也会这样做。
更重要的是,她发现了原来夏侯崇宁惦记着那个皇位不仅仅是为了自己的私欲,他的心里还装着黎民百姓。
灵霄把头靠了过去,依偎在夏侯崇宁的臂弯里,风轻云淡的说了句,“王爷不该回来。”他不该为别人改变他的习惯,至少在现在这个大局未定的时候不能改变。
就那么简简单单轻轻柔柔的一句,夏侯崇宁却犹如雷劈,半晌也动弹不得,嘴巴张了好几次,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最后还是遵从心里的意愿问了,“嫁给我,你是否觉得委屈?”他从未给过她半分疼爱,她是否觉得委屈?他只是把她当作夺权逐位的一颗棋子,她是否觉得委屈?他丝毫没有在乎过她的生死,她是否觉得委屈?
灵霄悄然的笑了,“我若说是,你会怎样?”她其实早就发现了他没再自称什么王爷,也没有称她为王妃,她也发现了,只有夏侯崇宁对着她说‘你’的时候,他和她说的才是没有一点虚应成分的真心话。
礼尚往来,她也该实话实说。
不过这一刻,灵霄才发现夏侯崇宁说过的那些话,做过的那些事,她点滴都还记得,曾经她以为她对这桩赐来的婚事不会有什么感觉,如今细细品味下来,其实她也是介意的。
那一次她觉得心里难受是因为夏侯崇宁说他不介意为蔺心柔遗臭万年,再加上今日她对夏侯崇宁自顾离去而产生的气愤,如斯种种,虽然都是些不良的情绪,但不管怎么说,只要有感觉萦绕在心头,就代表,她对这个人,上心了。
这个认知形成以后,灵霄也没产生什么排斥的情绪,那么,就这样吧。就这样坦诚他被她放在了心上,就这样坦诚她其实真的觉得委屈,就这样坦诚她想知道他会怎么处理她的委屈。
夏侯崇宁好像被问倒了,思索了半天也没有说一个字。
灵霄见他被难住的样子,觉得那个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夏侯崇宁极有可能是未来的一国之君,他的心里要装的天下的子民,而她只是其中的一个,能够让他费心思虑过,就已经足够了。
手貌似是故意又好像是不经意的拂过了她的腿,说:“能够嫁给王爷,是灵霄的福气,灵霄不觉得有什么委屈。” 倘若撇开他的身份和他的使命,他还是这样对待她,就另当别论了。
那一晚的谈话就止于了委屈这个问题点上。
夏侯崇宁后来始终没有再说一个字,灵霄等得困了,就靠在他的肩头睡着了。就连他们是几时回去的,灵霄也不知道。等她醒过来,已经是隔日的清晨,脚下之地也换成了那间山林里的木屋。
木屋外面多了一辆新的马车,春晓和清蓝嘻嘻哈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初夏一边听着一边梳理马儿的鬓毛。而临秋已经不见踪影,大概是夏侯崇宁叫她办什么事去了。
夏侯崇宁就坐在灵霄的脚边,见到她睡醒,只说了句,“你醒了?”
灵霄点了点头,把春晓和清蓝叫了进来,随意的吃了点东西,就重新上路了。
依旧是初夏在赶车。
所以灵霄还是和夏侯崇宁坐在一起。
马车颠簸使得他们不时的会撞在一起,于是夏侯崇宁干脆把灵霄揽进了怀里。这已不是第一次和夏侯崇宁如此亲密,但灵霄却首次有了不同的感受,大概是她的心境变了吧。
接下来的几天,一路都还算顺利。
有一日天刚微亮的时候,几天不见踪影的临秋又出现了。她递给夏侯崇宁一大包东西,然后在他的耳边以只有他能够听见的细小声音说了些什么,随即又消失在了晨霭中。
天空正蒙蒙下着细雨,夏侯崇宁见完临秋回来,灵霄感觉他浑身都是冰凉的。
夏侯崇宁从包里拿出个热气腾腾的包子,递给灵霄,问:“要不要趁热吃点?”
灵霄还不饿,但不想扫了夏侯崇宁的兴,还是接了过来,吃了一口,随意的说着,“临秋专门给我们送吃的来了?”
夏侯崇宁见灵霄不是很想吃的样子,从她手里把那个咬了一口的包子拿过来,三下五除二的解决了,然后才简单的说:“不是。”
灵霄没想到夏侯崇宁会和她共食一个包子,这对寻常的夫妻来说也许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但于她们这样身份既不算寻常又不是真正的夫妻的人而言,这样的举动着实是令灵霄十分意外。
一时之间,灵霄心里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她还没有回过神来,手已经快一步伸了出去,又拿了一个递给夏侯崇宁。
夏侯崇宁没有接,而是俯下头直接到灵霄手中去咬了一口,他的动作有些急切,弄得嘴角边沾上了一点肉末,灵霄没作多想,扬起衣袖帮他擦拭干净。
这样的画面透着股平淡的温馨,逐一转醒的清蓝和春晓见了,盯着她们目不转睛的看,守夜的初夏一手拎着她们一人的衣服,嘴里叫着,“回避回避。”
清蓝和春晓转过身去打他,三人一起追逐到了前面不远处的河边,干脆就洗了把脸。想着夏侯崇宁和灵霄应该没那么快吃完,她们又多洗了好几把。
灵霄看着她们在水里嬉闹的样子,想起了家里那一弯温泉,眼里露出了怀念和羡慕的神色。
夏侯崇宁也看着他们,眼里也是若有所思的神色。
灵霄见了,问:“王爷有心事?”
夏侯崇宁眼波扫过了灵霄的双腿,静默了一会儿,才说:“没有。”
过了一阵子,夏侯崇宁又说:“那日在九里坡你问我的问题,我已经有了答案。”
灵霄思忖了片刻,她在九里坡问什么了?好像是她如果觉得委屈,他会怎么样。灵霄没想到夏侯崇宁会当真思索这个问题,而且还想了这么多天。
那这个“深思熟虑”后的答案会是什么呢?
灵霄问夏侯崇宁,“王爷的答案是什么?”
夏侯崇宁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灵霄当时还在猜测这个以后会是什么时候,岂料她不久之后就知道了。
那会儿夏侯崇宁刚说完话,就感受到一股杀气扑面而来,他的第一个反应还是出于习惯的躲闪开来,但这次临行之前他看了灵霄一眼,又衡量了一番眼前的形势,清蓝春晓初夏都在河边,虽然这里离河不远,但他们赶回来只怕来不及救灵霄,她极可能就在这一刻一命呜乎。
想到这一点,夏侯崇宁又一个翻身回到了灵霄跟前,从地上一把带起她,寻找可以避身的地方。
只是这可以躲避的地方还没有找到,夏侯崇宁就感受到他的背上传来一阵痛楚的感觉,他很清楚,他被敌人的暗器击中了。
加快了逃离的步伐。
不知道春晓和初夏有没有发现他们出事了,夏侯崇宁只清楚他的脚步越来越虚浮,看来,那暗器上应该是涂了软骨散。
灵霄也感受到了,她抬眸看见夏侯崇宁力不从心的神色,道:“树林里视野开阔,我们这样跑是没有用的,而且,你的力气正在快速的流逝之中,不如往沿河的方向去,跳到河里,潜伏到河底,寻找另一种生机。”
夏侯崇宁脚步未停,气喘吁吁的说:“我不会游泳。”
灵霄“啊”了一声,他怎么能不会游泳,而且,这么致命的弱点怎么能被别人知道,那些暗算他们的人分明就是拿捏准了这一点,才把他们往河边逼。
夏侯崇宁也发现了这一点,所以尽管知道去到河边也是九死一生,但事到如今,他也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被派来暗杀夏侯崇宁的人似乎也不急着马上取他的性命,而是想先把他逼到穷途末路上去,再慢慢将他置于死地。否则他们就不会只是涂点软骨散了,而且以夏侯崇宁目前行进的速度而言,他们轻而易举就可以追上他,更何况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灵霄。
灵霄想叫夏侯崇宁不要管她,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说,虽然她感动于他舍身回来救她,他还因为救她被暗器所伤,但无论从国家大义还是儿女私情上来讲,她都应该舍弃自己的性命来保全他的,而且这一次她宁愿他抛下她。
但夏侯崇宁不会游泳,就算没有她的拖累也会溺水而亡,这样的情势下,她们分开并没有一点好处,相反,若是互相扶持,说不定还能有一线生机。
夏侯崇宁来到河边,那些尾随其后隐匿在暗处的杀手也准备现身,他能够感受到河边的草木在沙沙作响,像是阵前对决时高奏的号角。
夏侯崇宁这才看了灵霄一眼,语气瑟瑟的道:“你说我们会不会葬身在此?”
灵霄反问道:“若我们今日果真死在这山间河流中,王爷最大的遗憾会是什么?”
夏侯崇宁想了想,要是这会儿就丧命了,他的遗憾还真是挺多的。金銮殿,美人怀,那都是他为之努力了许多年却还不曾拥有的东西,如果在此刻功亏一篑,那真是大大的遗憾。
夏侯崇宁的眼中流连出浓浓的不舍神情,那是许久的向往才能沉淀下来的感情,灵霄不能将他的遗憾逐一细数出来,却明白,他的遗憾里面,并不包括不过才和他“成亲”两个月的她。
心里有种酸酸涩涩的感觉,像是吃了一肚子还未成熟的柠檬果。
草木还在飒飒风动,有人影在草丛背后若隐若现,夏侯崇宁没时间再去想什么遗憾不遗憾的,抖擞了一下把灵霄抱稳了一些,抬起脚果断了跳进了水里。
湖面溅起丈高的水花,始料未及的杀手从草丛背后冒出来,整整齐齐的站了两排,二十人有余。
有几个杀手想要斩草除根,准备跟着跳下水去,为首的人拦住他们,说了句:“夏侯崇宁不懂水性,你们不必下去他就死定了,我们只需要把这沿河都守起来,防止有人下河去救他就可以了。”
有人还是不放心,“但是主子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就这样不管了回去恐怕不好交待。”
为首的人又说:“等他死透了,他的尸体自然会浮上来,你着急什么。”
没有人再持任何反对意见,大家一致的盯着河面和河边的情况。
河面上开始还会冒出一串串的水泡,那是夏侯崇宁和灵霄在急剧的往下沉。河底离她们越来越近,灵霄已经能看见那一层层随着水流的方向来回浮动的细沙。如果陷进了这沙泥之中,她们当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吧。
再看看夏侯崇宁,他先是秉住呼吸,不让水呛进嘴里,有内力的调节,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没有什么缺氧的症状,但随着越来越到河底,时间也漫长无止境,他渐渐出现了力不从心的体征,灵霄已经见他喝了好几口水。
这人还真是一点不识水性,连在水里憋气都不会。
灵霄蹙了蹙眉,掰开夏侯崇宁的一只手,只留下另外一只留在她的腰间,由原来他抱着她的姿势改为搂着她,而后她的手也攀住夏侯崇宁的脖子,和他保持一致的高度,在夏侯崇宁正在猜测她意欲为何时,将自己的嘴唇覆了上去。
夏侯崇宁眼睛微微瞪大了一些,人也挣扎了一下,活像是被人非礼了一样。
灵霄给他度了一口气后,调整好自己的呼吸,没好气的说:“我是在救你。”
夏侯崇宁连说带比划的回了句什么,灵霄还没看明白听仔细,就见他又被灌进了几口水,但他却像学不会吸取教训,非要说到灵霄明白为止。
在夏侯崇宁被灌了好些水以后,灵霄终于从他那含糊的话里听清楚了他要表达的意思,他在说:“救人救到底。”
什么样的程度算到底?不被溺亡?浮出河面?还是脱险?
灵霄以为就她们目前的处境而言,一个残废,一个旱鸭子,能够保证不被淹死就很不错了,所以她很自然的把到底的程度设定为第一个。
夏侯崇宁想要的却不只是如此,所以当灵霄说:“我不会让你缺氧而死。”的时候,夏侯崇宁冒着再次被水灌的危险说:“带我离开这里。”
灵霄清澈的眼珠冒出了些许复杂的神采,她望着夏侯崇宁,小心翼翼的问:“你觉得我有那个能力可以带你离开?”她在旱地里每走一步都需要借助轮椅或者是春晓的帮忙,何况是身在这一汪深水之中,夏侯崇宁是病急乱投医了吧,竟然把求生的希望寄托在她的身上。
夏侯崇宁当然不是胡乱说说,他敢跳下来,就有能够脱险的信心。
原本还不想这么快拆穿灵霄的伪装,但到了如今这样的危急关头,也顾不了那么许多了。
夏侯崇宁指了指灵霄的腿,淡然的说:“你的腿不是完好无缺的吗,而且你在水里呆得十分自在,既然你精通水性又身体无漾,我想你带我离开应该这河底也不是什么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