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和临秋对视了一眼,用眼神说着:“规矩他们没忘,只是还没来得及招呼这个死一千遍一万遍也不足惜的女人。”
柔妃真以为夏侯崇宁是在给她出气,连忙小跑过去,梨花带泪的边哭边说:“崇宁,柔儿以后就只有依靠你了,你可要为人家做主。”
夏侯崇宁替她抹掉了脸上的泪,很轻很轻的说着:“别哭了,有我在,放心吧。”
柔妃幸福的点了点头。
夏侯崇宁拉起她的手,说:“走,我先带你去洗把脸,看你哭得像个小花猫一样。”
柔妃破涕为笑,任由夏侯崇宁拉着她用胜利者的姿势一步一步的往前走。
夏侯崇宁亲自给柔妃打了水,还陪着她一起站在脸盆边洗脸,柔妃为他的体贴举动感动不已,嘴角泛出了甜美的笑。
只是,那笑容浮现的同一刻,一只手扣在了她的后脑勺上,夏侯崇宁满脸阴霾毫不留情的把柔妃的头死死的按在水中。
柔妃两只手不停的扑打着,她想说话,但一张口就有水灌进嘴里,她呜呜的闷哼着,夏侯崇宁看着她挣扎,直到她只剩一口气的时候才提起她的脖子一把把她扔在地上。
这一扔,柔妃的白日梦就醒过来了,但她没有精力去质问夏侯崇宁什么,只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夏侯崇宁坐在一边翘着腿等她慢慢平复呼吸,谁知柔妃比他想象的没用,他等了半天,她还是那副上气不接下气地样子,夏侯崇宁无暇再等,转身离开,叫初夏把门锁了起来,又吩咐他先饿柔妃几天不给她吃不给她喝,其它的以后再说。
这个以后是多久,夏侯崇宁没说,初夏也不去问,反正柔妃就那样被遗忘在了那里。
夏侯崇宁很忙。
夏侯应天得知柔妃娘娘畏罪潜逃以后,将所有的怒气都洒在了夏侯尚戎身上,夏侯尚戎还没来得及召集他的一帮死士共商应对之计,也没来得及申辩半句,便被夏侯应天下旨赐死。他不过是一时掉以轻心,谁知这就是永远的败北。
同时失去了两个儿子,夏侯应天受到的打击可想而知,他仿佛在一夕之间苍老了,在得知夏侯崇宁和灵霄都无大碍之后,颁下圣旨,封夏侯崇宁为太子,责他即日即位。
夏侯崇宁要做的事情自然就多了,但不管多忙,他回到王府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灵霄。只是他总是去得不太凑巧,大多数的时候灵霄都在睡觉,他还当她是因为怀孕了才如此贪睡,殊不知灵霄整日的躺着是因为她小产了的原因。
由于很少有言语上的交流,再加之灵霄比任何人都能隐藏心事,等到夏侯崇宁发现灵霄的反常,已是他登基为帝之后。
夏侯崇宁称帝,灵霄自然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他们曾经住过的宁王府当然也就不能再住了,夏侯崇宁赐灵霄永秀宫,让初夏负责把她接到宫里来。
就是在接灵霄的时候,夏侯崇宁才意识到了问题的存在。
初夏在南苑碰了钉子,春晓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挡在门前,不善的对初夏说:“想要见我家小姐,叫皇上亲自来。”
初夏把这情形禀告给夏侯崇宁,他当时还不曾想得太多,只当是灵霄想在他面前偶尔端端架子。
夏侯崇宁也不气恼,随即换了朝服和初夏一起回到王府。
灵霄应该是早有交待,夏侯崇宁到了以后,春晓和清蓝就退了出来,连带初夏,也被她们一人揪着一只耳朵提到了远远的地方。
房间里只剩下了灵霄和夏侯崇宁两个人,桌子上有一盘狗肉和一碗绿豆汤。
灵霄搅着碗里的绿豆汤,但却没有喝,她现在还未满月,喝不得这些凉性的东西,她觉得别人不在乎她的死活不见得是别人的错,但如果她自己也不爱惜自己就一定是自己的不对了。
夏侯崇宁看她面色比平常更加清冷,还备了这两样他再也不想看见的东西,心有不安,问:“你怎么了?为什么不肯随初夏进宫?”
灵霄没有回答夏侯崇宁的问话,而是说着毫不相干的话,“那日灵霄向皇上献计,说狗肉与绿豆同食可致人死亡,皇上命人在三皇子的婚宴上备下了这两样东西,轻易排除了不懂食物相克之理的异己,顺利登基,皇上觉得灵霄是否聪明?”
夏侯崇宁不知道灵霄说这番话是什么意思,仔细斟酌了字眼才开口,“你该知道我是如何看你。”
灵霄淡淡的笑了,“灵霄当然知道,皇上早就说过灵霄是聪明之人,其实灵霄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呢。”
“所以呢?”夏侯崇宁心里的不安扩大了。
灵霄依旧是那种笑得风轻云淡的模样,“所以灵霄一早就给自己求了保命灵符。”
不好的预感更加强烈了,夏侯崇宁问:“什么保命灵符?”
灵霄这次笑得娇俏了一些,“皇上当真是贵人多忘事,难道皇上不记得曾经也是在这间屋子里答应过灵霄若是得偿所愿,便要……”
“我不记得了。”灵霄的话还没有说完,便被夏侯崇宁急急的打断,他不想听灵霄再提什么休书的事,“我只记得你在那偏远山村的枯草垛里说过你会留在我的身边。”
灵霄始终笑着,“皇上不是也说过女人要撒些谎才显得有性格,灵霄便是那性情中人,但皇上不一样,皇上是九五之尊,理当一言九鼎。”
夏侯崇宁找着理由反驳,“但你我早已言明要背弃那些约定,那话已经不作数了。”
灵霄开始耍赖不认账,“是吗?灵霄不记得曾经说过要皇上收回休了灵霄的成命。”
夏侯崇宁气得牙痒痒,是,她是没有明说,但这样就可以成为她狡辩的理由了吗?想都别想,他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放她走的。
夏侯崇宁想不明白,为何灵霄突然心生了要离开他的念头,她的肚子里还怀着她们的孩子,难道她要让他孩子在没有父亲的环境里长大吗?
他绝不同意。
夏侯崇宁很坚定的摆明自己的态度,“不管你说没说,我都不会答应让你离开。你也不要再给我说什么君无戏言这样的话,你知道我已经被背信过一次自己的话了。”
灵霄的心意也是不容改变的,“那若是灵霄以死相逼呢?”
夏侯崇宁感觉自己被灵霄的话刺伤了,“你宁愿死也不愿意留在我的身边?”
灵霄点头,“是。”
夏侯崇宁忍着源源不断的涌出来的伤痛,咬着牙问:“为什么?”
灵霄这时笑不出来了。
为什么?
因为她不是真正的淡泊之人,可以什么都包容,什么都放得下;因为她不能忍受她在为他出谋划策倾力相助的同时却被他无情的算计着,因为她无法忘记那个用她的血肉孕育出来的孩子,更无法和一个杀死了她孩子的男人在一起,这样的理由够吗?
当然够了。
但是灵霄一个字也没有说,她要用行动告诉夏侯崇宁,如果他不肯让她离开,他就留着一个行尸走肉般的她吧。
夏侯崇宁见灵霄满脸想要鱼死网破的桀骜神情,心痛得无复以加,也开始恼怒起来,“你准备连一个理由都不给我就这样离开吗?”
灵霄偏过头,开始不去看他。
这样的举动彻底的触怒了夏侯崇宁,他拿起桌子上的盘子和碗碟就砸在地上,乒乒乓乓的声音之后,屋子里是一地的碎瓷片。
夏侯崇宁以为灵霄好歹会劝劝他,谁知灵霄依旧是泰山崩于顶也面不改色的泰然模样,他更加气愤了,不管是桌子还是椅子,或者是其他什么东西,只要在他手边的,拿到什么就砸什么,顷刻之间,屋里就是一片狼藉的模样。
灵霄始终没有看夏侯崇宁一眼,她也没有注意到整间屋子就只有她脚下那一块地方是干净的,夏侯崇宁即使在盛怒之中,也还是惦记着不要伤到她。
夏侯崇宁拿灵霄没辙,又开始采取软化策略。他站在灵霄的面前,尽量平和的说:“好,只要你给我一个能够说服我的理由,我就让你走。”他要先知道她的心结是什么,再来对症下药。
灵霄依旧一言不发,她知道夏侯崇宁只是想诱导她说出心里的话,并不是真的放她离开,他以为他在知晓了原因之后可以采取措施打消她要走的念头,但他不知道孩子夭折这件事会成为他们之间永远也抹不去间隙,要让她留下,除非那个孩子能够活过来!
但人死还能复生吗?
不能。
所以,多说无益。
夏侯崇宁见灵霄软硬都不吃的样子,压抑住的怒气又开始爆发,这一次他摔的是灵霄的个人物品,他一边摔一边说着:“你一定要走是吗?我让你走,让你走!”
他先摔了灵霄梳妆台上的首饰,然后又摔了她床上的枕头被絮,环顾了一圈以后,最后朝衣柜走去。
灵霄这一次的脸色发生了异样,她惊呼了一声,“不要!”不要去惊扰她的孩子,他在衣柜里面长眠呢。
夏侯崇宁狐疑的看了灵霄一眼,当下断定衣柜里面肯定有什么东西,而且这个东西能告诉他灵霄为何一定要离开他,动作更加敏捷的把里面的东西一样样刨出来。
衣柜里大多数都是灵霄的衣服,还有几套床上的幔帐枕套,夏侯崇宁一件一件抖散了扔到地上,并没有发现任何特别的东西。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是不是出错了,正在这时候,他从衣柜最底下的地方翻出了一床带血的单子。
夏侯崇宁看见它的第一反应便是瞳孔放大,双手不自觉地颤抖,他木讷的转过身去看灵霄,在她的脸上看到一脸悲恸的表情。
夏侯崇宁心紧张得厉害,他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张了张嘴,艰难的问道:“这是什么?”
灵霄无比凌厉的剜了他一眼,口气里的冰冷足够冻死人,“那是皇上的儿子。”
夏侯崇宁往后一个踉跄,灵霄说这是什么,他的儿子?他的儿子何时化作了一团血水?为什么他一点都不知情?
悲伤溢满了整个胸腔,夏侯崇宁站在那里,无精打采的问:“孩子什么时候不在的?”
灵霄从牙缝里挤出了四个字,“七月初七。”
夏侯崇宁跌坐在了地上。他离灵霄有些距离,身下都是些残屑瓷片,他重重的跌坐下去,那些瓷片嵌进了他的肉里,他却完全没有感觉到,他的脑子已经被这突如其来的噩耗给震懵了,感觉不到其他。
夏侯崇宁也不再说话了,只是双手握紧成拳,几乎可以拧出水来。
他那副悲伤的模样让灵霄看得碍眼,这不是他一手策划的好戏吗?这样的结局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才对,何必一脸飞来横祸的模样。
灵霄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致,“皇上没有其他想问灵霄的吗?”
夏侯崇宁目光呆滞的摇了摇头,还有什么好问的,难道要问灵霄怎么没早一点告诉他吗,这只会令他更加自惭形秽。他虽然忙,但还是时常见着灵霄的,可他竟然一点也没有察觉到她们的孩子已经不在了,难怪灵霄要离开他,他根本不是一个合格的夫婿和父亲。
夏侯崇宁以为原因是在这里,然而灵霄后面的话才让他真正彻底的明白灵霄为何非要离他而去。
灵霄说:“但是灵霄有疑虑想请皇上解惑。”
夏侯崇宁轻轻颔首,“你想问什么,问吧。”
灵霄从桌子边走到了夏侯崇宁面前,蹲下来,和他的目光持平,看着他的眼睛,定定的问:“皇上可曾向柔妃娘娘说过什么酒后乱性的话?”
夏侯崇宁点头承认,“说过。”
灵霄又问:“这酒可是指三皇子的婚宴?”
夏侯崇宁再次承认,“不错。”
灵霄点了点头,他倒是承认得干脆。接着问:“那这乱性之人又是谁呢?”
夏侯崇宁哑然了,酒后乱性是他为了诱使柔妃向夏侯应天建言赐婚故意放出的厥词,并不是真的要让灵霄和夏侯尚戎在酒后乱性。但这也改变不了在他的计划中,乱性之人就是灵霄的事实。他该怎么说?灵霄分明是误会了。
灵霄见夏侯崇宁不说话,自己答了,“是灵霄吧。”
夏侯崇宁急忙的解释,“你听我说……”
灵霄打断了他,“皇上不必多说什么,这是皇上必须要用的权宜之计,灵霄明白。”
话虽这么说,但夏侯崇宁看灵霄的神色哪里像是明白,根本是兴师问罪的样子。他要再确认一次,“你真的明白?”
灵霄点了点头,但话里却是从未有过的凌厉,“只是灵霄有一点想不通,皇上和柔妃娘娘同床共枕蜜语甜言的说着要让灵霄去酒后乱性的时候,把灵霄放在了什么位置上?灵霄从来不曾奢望皇上会对灵霄如何,但不管怎样,灵霄肚子里怀着的都是皇上的骨肉,为何皇上竟连一声提醒也没有给过灵霄,就这样任由别人宰割灵霄,让灵霄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
她说不下去了,愤然停止。
灵霄的每一个字都像烙在夏侯崇宁心上,他对自己的愤怒丝毫不亚于灵霄,泄愤似的抓了几把自己的头发,夏侯崇宁不敢再对灵霄有任何的隐瞒,“我只是忘了。”
灵霄听了,突然笑了起来。她笑得十分凄凉,笑出了哀伤的眼泪。
只是忘了?多么轻描淡写的几个字,就这样换走了一条鲜活的生命,换来了她一生一世也愈合不了的伤痛!
眼泪模糊了灵霄的视线,原来夏侯崇宁的理由只是忘了这么简单,竟然,就是这么的简单。
灵霄胡乱的抹掉眼角的泪水,没有转圜的说道:“皇上,灵霄心意已决,请皇上成全。”说完,她在夏侯崇宁面前跪下,把脸贴在地上的深深鞠躬。她没有再多说什么,却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告诉夏侯崇宁,如果他不答应,她就长跪不起。
夏侯崇宁仿佛遭遇了洪水猛兽般蹭着地往后退,瓷片更加深入了他的肉里,血顺着衣衫流下,他依旧没有察觉,只是艰难痛苦的开口:“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