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答应灵霄的要求,夏侯崇宁别无选择。
亘在她们中间的,已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开的误会,而是打成了死结的一个疙瘩。对于孩子已经夭折的事实,他尚且需要时间去接受,更何况是灵霄呢,尤其那个孩子是因为他的疏忽而小产的。
夏侯崇宁能够理解灵霄的心情,也能理解她想要离开的做法,虽然他很想陪她一起度过这段难过的日子,但他也明白,在灵霄的心中,他已经不再是孩子的父亲,而是杀死孩子的凶手,如果他僵持着不让她走,只会让他们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劣。
只能忍痛答应。
但夏侯崇宁后来还提了一个附带的条件,就是让灵霄过段日子再走。起码,要等到她满月以后。
灵霄答应了,但她说了只会留在王府里静养,不会随夏侯崇宁进宫。
夏侯崇宁也就不再提进宫的事了,准备把灵霄扶起来,却见她淡淡的撇开了他的手。
夏侯崇宁的心像被一把针在狠狠的扎着一样,他走了出去,叫清蓝和春晓把屋子收拾干净,小心的伺候灵霄,然后带着初夏去了王府里某个被他遗忘的角落。
孩子夭折和灵霄即将离他而去这两件事如两团熊熊的火焰燃烧在夏侯崇宁心里,他带着怒气腾腾的步伐冲进了关押着柔妃的院子,不等初夏开锁,一脚就把门板踢倒在了地上。
柔妃蜷缩在地板上。几日没有进食,她早已饿得头晕眼花,口渴至极的时候,是靠那盆洗脸水才救了命。
她的美梦彻底的醒了,虽然不知道夏侯崇宁为何要这样对待她,但她却十分清楚他再也不是西子湖畔那个说要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翩翩情郎。
但无论如何,她也要求夏侯崇宁看在过去的情分上放她一条生路,她不想死,只要能让她活着,让她做什么都可以。
匍匐着爬到夏侯崇宁的脚边,她可怜兮兮的扯着夏侯崇宁的裤管,悲戚的叫着:“崇宁……”
夏侯崇宁的脸色暗沉不已,柔妃见势不对,又连忙改口,“不,王爷。”
她这种见风使舵的模样更令夏侯崇宁怒不可遏,提起脚一脚就把她踹到了墙角。
柔妃当下疼得差点晕死过去。
夏侯崇宁丝毫也没有解气,对着外面的守卫说:“来人哪,把这人给朕押到地牢。”
守卫恭敬的回话,“是,皇上。”
一左一右架着柔妃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样把她拖到地牢里。
柔妃被夏侯崇宁吊了起来,她这才知道这京都早已经变了天,夏侯崇宁现在不再是宁王而是皇帝了。
此时此刻,柔妃宁愿自己真的晕过去,这样她就不用面对这一个又一个“意外的惊喜”。但夏侯崇宁岂会让她如愿,从初夏手里接过一条泡过盐水的鞭子,狠狠的抽在柔妃的身上。
地牢里响起了柔妃惊天动地的尖叫声和求饶声,但这声音起不了任何作用,夏侯崇宁的动作从不曾间断过,而且每抽一鞭,他就想到他的孩子和灵霄,一想到他们,他就比上一鞭抽得更加用力。
柔妃的声音渐渐小了,但鞭子抽在身上的声音却越来越重,直到最后柔妃忍受不了痛苦晕厥过去,夏侯崇宁也没有住手。
一直到夏侯崇宁筋疲力尽,他才把辫子扔在地上,对初夏说:“****都这样招待她,但不要让她死,朕要她每天都重新活过来一遍。”
初夏应了声是,陪夏侯崇宁出了地牢,之后在东苑呆到第二日天快亮的时候,才返回了皇宫。
夏侯崇宁每天都回王府,但却没有再去看过灵霄,他担心她看见自己会更加悲伤,所以总是躲在他能看见她但却不会让她发现他的地方,静静的凝望她。
灵霄看起来好像没有一点异样,整天就是吃吃睡睡,连房门也不出一步,但不知怎的,却一天比一天消瘦。
夏侯崇宁看在眼里,疼在心中,却又无计可施。
日复一日,转眼到了八月初六,再过一天,灵霄就满月了。无论夏侯崇宁怎样不舍,灵霄还是要离开他了。
这一晚,夏侯崇宁去了南苑。
他去的时候清蓝和春晓正在帮灵霄收拾包袱,见到他来,也不怕什么冒犯圣颜之类的,全当没看见他。
倒是灵霄正视了夏侯崇宁的存在,叫了一声皇上后,批评了清蓝和春晓,“你们两个,还不给皇上行礼。”
清蓝和春晓心不甘情不愿的嗯唧了声,作了个揖:“皇上吉祥。”
夏侯崇宁挥了挥手,“不必多礼。”他还是宁愿他们叫他姑爷。
没人待见他,自然也没有人招呼他,夏侯崇宁自己搬开椅子,在桌子边坐下,幽幽的问:“明天就要走了?”
灵霄淡淡的说:“是。”
夏侯崇宁点了点头,“既然你去意已决,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但是在你走之前,我想送你件礼物,请你一定要收下。”
灵霄心里盘算着收下并等于不一定要带走,所以应承了下来,“谢皇上恩典,灵霄收下便是。”
夏侯崇宁打了个手势,站在门外面的绿茵就进来了。
夏侯崇宁说:“把东西给……”他不知道在外人面前该如何称呼灵霄,虽然他很想用皇后二字,但灵霄应该是不屑一顾的。
幸好绿茵也是聪明人,无须夏侯崇宁明说,便自己走到了灵霄面前。
她走过去之后,夏侯崇宁也起身了。
绿茵手里拿着个托盘,灵霄以为这托盘里的东西就是夏侯崇宁要送给她的礼物,也不曾想得太多,直到绿茵把那托盘上盖着的纱巾揭开,动作迅速的在她的脖子里拍了一下,她感到有什么东西钻进了她的身体里面,才惊觉有诈。
清蓝首先反映过来,厉声质问:“绿茵,你对我家小姐做了什么?”
绿茵没有回答她的问题,把对灵霄做过的动作在夏侯崇宁身上照样做了一遍。
这一次,灵霄看清楚了,绿茵在夏侯崇宁的脖子里拍进了一条浑身通透泛着绿光的虫,那虫是细长的一条,无脚无毛,看起来不像是普通的虫类。
而后,她听见绿茵说:“清蓝,你是我们苗疆的巫女,理当看得出来我在皇上和皇后身上种了蛊。”
灵霄心里一惊,手不自觉的在脖子里摸了摸,但刚才被拍的地方和其他地方的肌肤毫无异样,似乎根本就什么也没发生过。
绿茵善种蛊这事灵霄是清楚的,但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会在自己身上下蛊,而且这事还牵扯进了夏侯崇宁,那她在他们体内中的是什么蛊?
灵霄十分疑惑,清蓝替她问了出来,“你在我们家小姐身上种了什么蛊?”同时,清蓝这样问还有一个目的,只要她知道绿茵下的蛊是什么,她就能够解蛊。
绿茵知道清蓝身为苗疆的巫女有些什么样的本事,但她也不担心清蓝去试图解蛊,照实了说:“情蛊。”
此蛊除非是受蛊的一方死亡,否则没有其他别的方法可解。
清蓝愤恨的指着绿茵,说了声你,然后附在灵霄的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夏侯崇宁能够猜得出来清蓝对灵霄说的是什么,她应该是在跟灵霄解释什么叫情蛊,其实这种蛊很简单,就是受蛊的男女此生只能忠于彼此,不能再与其他人有肌肤之亲,否则就会肠穿肚烂而死,如此而已,真的很简单。
灵霄听了清蓝的话,淡泊的脸色终于起了些变化。
她看着夏侯崇宁,道:“皇上不该这么做。”他是一国之君,理当妃嫔无数,又怎么能允许绿茵在自己身上种下这样的蛊。
灵霄心中有些异动,不管夏侯崇宁这一做法能不能让她感动或者是让她原谅他,至少,她不能就这样一挥衣袖什么也不带走的离开,不管走到哪里,她的身上永远会有一副沉重的负担,那就是如果她和夏侯崇宁不能重修于好,他便会断子绝孙。
灵霄觉得自己上当了,夏侯崇宁是在用他的子孙后代来逼她留下。
其实,夏侯崇宁并未想到子嗣那么遥远的事情,他之所以这么做,只是为了让灵霄知道一件事,那便是:“无论你要离开多久,我都会等你回来。让绿茵在你我身上种下这样的蛊,只是想在我们之间留下一些永远存在的关联,我想让你知道,我对你的感情就如同我们身上的蛊毒一样,至死方休。”
听了他的话,灵霄觉得某个一直在流着血的位置好像没有那么疼了,但她还是不能够留下来,她不能因为一个情蛊和夏侯崇宁的一句话就原谅了他,那会让她觉得她的孩子等同的价值实在太小。
灵霄把脸侧到一边,不去看夏侯崇宁深情的眼眸,云淡风轻的说:“灵霄知道了。往后,请皇上保重。”
夏侯崇宁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灵霄的眼眶湿了。
灵霄带着清蓝春晓离开京都后一路向东,朝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走的时候,初夏死皮赖脸的要跟她们一起走,灵霄知道这是夏侯崇宁的意思,但是初夏却说他是为了春晓,灵霄答应了,因为她知道春晓和初夏本来就互有情愫,如果为了她和夏侯崇宁之间的纠葛让他们天各一方,这也不好。
初夏包揽了赶车,喂马,生火,守夜等所有的粗活重活,弄得清蓝和春晓什么事也不用做,于是她们就在马车里陪灵霄说话。
灵霄小产的事,清蓝和春晓还是那日夏侯崇宁在灵霄房里大摔东西之后她们才知道的,对此她们感到很歉意,于是总是变着法儿的逗灵霄开心,但是在王府里的时候,经常是她们说十句灵霄也回不了她们一句,好在出了京都以后,灵霄的心情似乎好了很多,会有一句没一句的和她们聊着天。
有一日,清蓝问:“小姐,我们为何要一直往东走?”
灵霄告诉她,“东方是太阳初升的地方,而太阳是所有光明的来源,所以有这样一个比喻,太阳代表了希望,我想去看看希望升起的地方是什么样子。”
顺便,给自己未来的日子找一个生活下去的希望。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反正最后灵霄几人在一处风景秀美的山脚下安顿了下来。
那里有一处松松垮垮的房子,初夏拾捣了几天,住人不成问题。清蓝和春晓从最近的镇子上买了些锅碗瓢盆回来,初夏挖了口灶,架上锅,就能煮饭了。
灵霄出来的时候带了不少医书,整日坐在屋前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
清蓝通常会陪在她的身边,而春晓和初夏,大部分的时间总是在打打闹闹,从山脚打到山间,每次都喜欢采些奇花异草回来,然后拿买回来的盆栽起来,种在屋门外。久而久之,屋门前摆满花草。
某一日,清蓝去镇上采买日常用品的时候一时兴起拿了几盆去卖,竟然卖了不低的价钱。于是初夏和春晓便更加频繁的从山里挖采花草回来,清蓝把它们养好了再拿去卖,到最后,这竟成了一笔可观的收入,她们的日子也有了些安居乐业的模样。
灵霄被她们三个乐此不彼的样子感染了,也开始加入她们的行列,她拿着一本书就可以一个姿势从天亮看到天黑的日子少了,话和笑容多了,但单薄的身子却怎么也养不胖,依旧是风一吹就能倒的样子。
这样周而复始的简单日子过得十分惬意,而且极快,日出日落,转眼就到了冬天。
有一个清晨,清蓝准备到镇上去采购些过冬的衣物和棉被,早早的出发了,初夏和春晓说要趁着没有下雪之前储备好足够的年货,也往山里去了,留下灵霄一个人看家。
刚开始的时候,清蓝和春晓是绝不放心灵霄一个人在家的,但时间久了,她们见这山下气象和平,应该不会有什么歹人出现,也就放心了下来。最主要的,是灵霄的心情放开了,她们不用担心她会不会趁没有人在的时候做些什么傻事。
灵霄清楚清蓝和春晓对她们的担忧,所以总是尽量避免去想起过去的种种,日子一长,她觉得自己真的快要淡忘了,如果不是她的山脚小屋来了那位尊贵的稀客的话。
夏侯崇宁就是特地挑清蓝春晓初夏都不在的时候来的,他没有带一兵一卒,就一个人骑着马踏着曲折的山路而来。
夏侯崇宁到达的时候,灵霄正在修剪那些盆栽的枯叶,她还是坐在轮椅上,也没有把盆栽拿起来,就那样弯着腰去剪,一副偷懒又惬意的模样。她的嘴角是夏侯崇宁久违的满足笑容,夏侯崇宁见了,也跟着笑了。他觉得这种嘴角飞扬的感觉好像很陌生了,因为自从灵霄说要离开他以后,他就再也没有笑过。
灵霄笑得很沉醉,夏侯崇宁看得很痴迷,跟着笑得沉醉。
时间仿佛就这样静止了,天地间,只有他和她。他们的脸上,都是笑容,不再有伤痛。
灵霄是想去拿什么东西的时候,一转身就看见夏侯崇宁的。
他静静的站立在那里,旁边是她们曾经共同骑过的马——旋风。他在笑,在看着她笑。
灵霄当时的反应有些木然,因此她脸上的笑容也忘了隐退,就那样面带微笑的看着夏侯崇宁,算不上热烈但起码也不再是冷淡的说:“你来了。”她想称他为皇上的,但考虑到他的安全,又作罢了。
这样的软言温语仿佛是前世才有的遥远记忆,夏侯崇宁空空荡荡了几个月的一颗心瞬间就被填满了,不过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三个字,却让他感觉比任何东西都要珍贵。
他一步步朝灵霄走去,在她的面前蹲下,把手伸了出来,小心翼翼的替她擦掉鼻尖沾染上的脏东西,用一贯的温柔口气说:“瞧你,都脏了。”他有千言万语想要对灵霄讲,但真的开口,说的却是这样一句话。
灵霄被他的轻柔动作触动了心弦,有些无措,不好意思的自己又抹了一次,然后说:“这里是山野地方,难免沾了泥土草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