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崇宁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他只想好好的看看灵霄,看她这几个月过得好不好,看她是否还在记恨着他,看她有没有哪怕只是那么一两次,偶尔的想起过他。
灵霄被夏侯崇宁不说话就那样目不转睛的看着她的行径弄得有些不自在,找着话说,以此来分散注意力。
“这些花是春晓和初夏挖回来的,清蓝负责照料它们,我偶尔也来帮忙,不过手艺不精,常常是忙没帮上,反倒把自己弄得脏兮兮的。”
夏侯崇宁再次颔首,仍旧只是微笑着听她说话。
灵霄见状,又说了些:“她们一般都不许我弄这些,不过,清蓝去买东西了,清蓝和春晓上山去了,我趁着她们不在,又出来‘捣乱’了。”
夏侯崇宁依旧不变的笑着。
灵霄不知道接下来还要说些什么,她的话里总是清蓝春晓初夏还有她自己,仿佛这些就是她的全部,但,天知道,她最想说的到底是什么。
灵霄干脆也不说话了。
夏侯崇宁这时反而出声了,他从地上拿起灵霄刚才剪过的那株花,说:“我们一起来捣乱吧。”
灵霄说好,然后指使夏侯崇宁把那些经不起寒冷掉落了叶子的盆栽都搬过来。
夏侯崇宁把身上的袍子解下来一甩手扔在旋风背上,然后挽起衣袖就开始搬起来。在他搬了第十盆以后,背后再次传来了灵霄的声音。
“你怎么来了?”她终于忍不住问。
原来,这才是她最想说的话。
夏侯崇宁的动作定格在了那里,久久之后才转过身来,手里还端着盆他说不出名字的野花,他嘴角的笑容苦涩了一些:“我想让你见一个人。”
“不过。”他马上又来了个转折,“今天她们都不在,我要是这样把你带走她们该着急了,还是等明天吧。”
灵霄不想去想夏侯崇宁要让她见谁,更重要的是,她不想自己的心随着他的一句话一个动作而失去了正常的跳动频率。
灵霄简单的嗯了一声算是同意。
夏侯崇宁又开始捣鼓那些虽然罕见但却没什么价值的花草。
有了他帮忙,灵霄就更懒了,只在一旁看着他弄,偶尔提点他一下哪个地方还没弄干净,偶尔也帮他擦一擦脸上的污渍。
快到中午了,清蓝春晓初夏三人前后不一的回来了。
清蓝和春晓见到夏侯崇宁,除了有些意外以外,便没有其他什么情绪了。也没跟他打个招呼,就自己捡了块地方坐下。不管夏侯崇宁是皇上还是王爷,她们总是很不给面子的使着性子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也不知道是真的仗着有灵霄给她们撑腰所以肆无忌惮,还是在她们的心里,夏侯崇宁其实没有那么多尊贵的身份,他就只是她们的姑爷而已,为了给小姐打抱不平,她们完全是可以耍点脾气的。
至于初夏,他从一开始就是呆在夏侯崇宁身边的,对他的到来自然只能用兴高采烈来形容。然而他说的第一句话,却差点让夏侯崇宁和灵霄捧腹大笑起来,他说:“春晓,快给我点银子,我去买点好吃的回来。”
春晓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臀上,吼着他:“就知道吃。”却还是进屋去给他拿了。
从屋里出来,春晓又说:“你们男人都粗心大意得很,你一个人去我不放心,还是我陪你一起去好了,不然找错了银子就吃亏了。”
清蓝也从地上站起来,揭春晓的短:“你不是男人也一样粗心,还是要我盯着你们俩才行。”
于是,三个人回来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又走了。
这次走了,他们就没有再回来了,那些买好的东西就放在了屋门口。
夏侯崇宁和灵霄心照不宣她们三人是不想打搅他们的重聚,因此也没故意问些她们怎么还不回来这样的蠢问题。
夏侯崇宁已经很久没有和灵霄一起吃过饭,但灵霄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他依旧记得清清楚楚,一餐饭下来,他们吃得很开心。接下来的整个下午,他们天南海北的聊着天,从天文到地理,什么都可以聊,但他们都很有默契的刻意回避去提及那些伤心的事,也过得很开心。
到了晚上,夏侯崇宁还没有离开的意思,自然就要为他安排睡觉的地方了。
这所房子只有四间,一间做了厨房,另外三间,灵霄一间,清蓝春晓一间,初夏一间。灵霄是想让夏侯崇宁去和初夏住的,但念及初夏为了照顾她们,住的是最简陋的一间,灵霄又觉得不妥。
清蓝春晓那间就不用考虑了,总不能为了夏侯崇宁一个人,让她们两个人冻一晚,现在已经是冬天了。
最后,无计可施之下,灵霄只得让夏侯崇宁住进了她的屋子,不过,他睡床,她打了地铺。夏侯崇宁怎么可能舍得让灵霄睡在地上,坚持着要和她换过来睡。
灵霄顺从了他的意思,虽然夏侯崇宁龙体金贵,应该小心呵护,但让他进了她的屋已经是她最大的让步,她不可能和他同床而眠。
夏侯崇宁看出灵霄对他的底线后,心里还是有些失望的,临睡之前,灵霄听见他说:“我希望明天之后,我们不用再这样劳燕分飞。”
灵霄终于忍不住开始去想夏侯崇宁到底要让她见谁,这样怀着心事,竟然辗转难眠。
夏侯崇宁也没有睡,他其实并不能保证明日之后他和灵霄之间的关系能不能发生改变,如果她依然不肯原谅他,而他又必须为了夏侯国的子民回到京都去,那么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就不多了,他不想浪费在睡觉这种事情上。
两人都是一晚没睡,醒着到了天亮。
起床之后,吃过早膳,夏侯崇宁就带灵霄走了。他给初夏留了个地址,叫他带着清蓝春晓随后赶去。
夏侯崇宁直接往出山的方向走去,但走得并不快。
灵霄坐在他的身前,随着他慢悠悠像是在散步的速度。
一路上,两人都是一言未发。虽然什么也没有说,但是他们心里的想法却是一致的,他们都在担心此刻与彼此共骑一匹马会是他们最后的亲近。
但路总是有尽头的,走了一个时辰以后,她们来到了山的另外一面,灵霄看见,在那个地方,搭了两个帐篷,还有些虽然穿着麻布衣服但一看就知道是禁卫军的护卫。
帐篷越来越近,大概帐篷里面的人也听到了马蹄声,从里面出来迎接夏侯崇宁。
灵霄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看到了柔妃。
不,她现在应该不能称之为柔妃了,因为那是夏侯应天给她的封号,如今换成了夏侯崇宁的天下,再这么叫就不合适了。
灵霄想,那就还是叫她蔺心柔吧。她不知道她怎么还会好端端的站在这里,在王府里的时候,初夏不是说夏侯崇宁为了给她出气,每天都把蔺心柔折磨得死去活来的吗?
灵霄突然想起夏侯崇宁那次惩罚沈月兰时用的手段,想来,他的折磨应该也不是她原来理解的那样。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该把蔺心柔带到她的面前来,他应该知道,只要看见她,那些被她强压下的痛楚就怎么也掩盖不了了。
灵霄不明白夏侯崇宁带蔺心柔来见她是什么用意,她更不明白的是,为何蔺心柔会是大腹便便的样子?
回头疑惑的看了夏侯崇宁一眼,却只看到他的目光如数的落在蔺心柔的身上。
如果说之前灵霄不太说得清楚现在对夏侯崇宁是个什么感觉,那么此刻,她可以清晰明了了。
在回头看见夏侯崇宁和蔺心柔四目相对的时候,她突然感到一阵心痛,她想起了绿茵在她和夏侯崇宁身上种的情蛊,她想问问不是说中蛊之后她们只能忠于彼此吗,那为何蔺心柔还会怀孕?
灵霄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恶毒,但这一刻,她就是那么自私的想着只有她才能有夏侯崇宁的孩子,只有她才能和他在一起,否则,夏侯崇宁就只有死路一条!
她的心事夏侯崇宁是否知道灵霄不清楚,反正她只看见夏侯崇宁跳下了马,先把蔺心柔送进了她的帐篷,然后才回来把她抱进了另外一个帐篷里。
夏侯崇宁后面没有去陪蔺心柔,而是端坐在灵霄的对面,用很肃然的神色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我的。”
这是在蔺心柔被折磨得满身溃烂的时候,红荞去给她瞧伤的时候发现她有身孕的。夏侯崇宁算过日子,那个孩子是他的。
得知这个消息以后,夏侯崇宁原本是没有放在心上的,照他的想法,还是要把她身上的伤养好,然后毒哑了她,把她卖去官窑。
但是后来绿茵又提醒他,他身上种了情蛊,这辈子除了灵霄以外不能再碰其她女人,自然就更加不可能有孩子,如果灵霄一直不肯原谅他,那么蔺心柔肚子里怀的,就将会是他唯一的孩子。
夏侯崇宁这才犹豫了,开始重新思考该把蔺心柔怎么样。
后来的事情显而易见了,他把蔺心柔留了下来,小心的照顾着,让她安胎。
灵霄静静的听完,脸色没变,心里却是波涛汹涌般的剧烈起伏。
原来是这样。
既然如此,那他就好好的照顾着他唯一的孩子,享受他身为父亲的乐趣,这不就好了?不远千里的跑到她这里来,他是要做什么?是简单的为了告诉她?还是刺激她?抑或是想要让她和他同喜?
难道,他还嫌她为他受的苦痛不够多吗?
灵霄的声音有掩饰不住的愤怒:“所以呢?”
夏侯崇宁不但没有回答灵霄的问题,反而反过来问她,“你相信我说的话吗?”
灵霄冷冷的讽刺,“皇上已经让灵霄亲眼目睹了,灵霄怎能不信。”
夏侯崇宁就是害怕她不信,所以才等到蔺心柔的肚子大起来以后带着她来找灵霄。他面容看起来依然肃然,但是他的心却为灵霄的愤怒几乎欢呼了起来。
只要她生气,便代表她对他还有感觉,那么他们之间,才会有希望。
夏侯崇宁站起身来,在帐篷的一面开了个窗,透过那个窗口,可以清楚地看见蔺心柔那个帐篷里发生的一切。
他把灵霄抱了起来,让她也可以一目了然。
夏侯崇宁说:“你该知道我一直不是个循规蹈矩的人,我可以违背伦理,也可以任由遗臭万年这种事情发生,所以不管还有其他什么出格的事,我都是可以做得出来的。”
见灵霄听得疑惑,他又继续说:“因此,一会儿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希望不要吓到你。”
话音刚落,灵霄就见刚才还守在帐篷外的守卫冲进了蔺心柔的帐篷,唰唰两刀砍在她的身上,一刀割在她的脖子上,一刀划在了她的肚子上。
蔺心柔倒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
灵霄不由自主地“啊”了一声,吓得瞠目结舌。
直到意识到蔺心柔就这样死了以后,她才左一拳右一拳的打在夏侯崇宁的身上,骂道:“你疯了吗?她肚子里是你的孩子,你怎么可以亲手杀了自己的孩子?你对他难道就没有一点点的疼爱吗?”
夏侯崇宁任灵霄打着,但这一次他学会了给她一个合情合理的解释,“我没疯,我知道那是我的孩子,而且极有可能是我唯一的孩子,但是我不能让他活下来。我知道你不可能因为任何一个在你看来无关紧要的理由原谅我,那么我就用一条生命来请求你的宽恕。我和柔妃害你失去了你和我的孩子,那么,你就和我一起杀死柔妃和我的孩子,这样很公平。”
灵霄觉得夏侯崇宁的脑子完全是坏透了,“你这么做就为了让我原谅你?”如果她还是不为所动呢?他就为断了夏侯国的香火后悔自责去吧。
夏侯崇宁点头,铿锵的说:“是!”
灵霄被他坚定的模样镇住了,她扬起的拳头再也没有办法落下去,心里感觉百味俱杂。在她的孩子刚夭折的那段时间,她的确是有种想要杀人的念头,但既然当初她知道蔺心柔在宁王府里面也没有对她动手,就表示她不会真的取她的性命,如今她就这样在她的面前由一个活人变成一具死尸,她的心里还是有些惋惜的,尤其,她还是一尸两命。
灵霄知道不能拿寻常人的眼光去看待夏侯崇宁这样的皇室子弟的想法和做法,所以猜不透这种在普通人看来绝对无法接受的嗣子行为在夏侯崇宁心中应该怎么算。而她呢,在亲眼见证了这一幕之后,除了惋惜以外,是不是该如实的承认她的确觉得只有这样以命换命才能缝补她的孩子离开带给她的伤痛。
灵霄认为自己很残忍,夏侯崇宁这什么也不管不顾的做法也给了她很大的精神包袱,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沉默了半晌之后,无力的垂下了手,说:“送我回去吧。”她需要好好的想一想。
夏侯崇宁知道她的心里有些乱,依言让随后赶到的清蓝和春晓把她接了回去。
接下来的几天,夏侯崇宁没有去打搅灵霄,就住在帐篷里等她给他一个回答。灵霄回去了以后借口说冷,整日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的,也不知道在里面做些什么。
春晓不上山了,和清蓝一起不分昼夜的轮流守着她。
初夏就更辛苦一些,每天都两边山脚的来回奔走。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将近十日,直到京都传来催促夏侯崇宁回宫的信笺,他才在没等到灵霄任何回复的失落心情下,念着国事要紧快马加鞭赶了回去。
初夏把夏侯崇宁回京的消息带给灵霄的时候,她还是把自己关在屋里的,没有人清楚她当时在干吗,只听到一声哐当的声音,明显是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了。
随后嘎叽一声门响,灵霄从里面站着走了出来,问初夏:“他们走了多久了?”
初夏还不知道灵霄的腿脚没有毛病,瞪目结舌的看着她,忘了说话。
春晓一巴掌扣在他的脑袋瓜上,沉着脸道:“问你话呢?”显然,她和清蓝对灵霄可以走路这件事是十分清楚的。
初夏这才回过神来,哦了一声,说:“晌午出发的,现在应该走了挺远了。”
灵霄静思了许久,对清蓝说:“清蓝,给我准备文房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