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夏侯崇宁在南苑留宿,留下其她三房妻妾独守洞房。
宁王与王妃恩爱缱绻的消息就这样不胫而走,人尽皆知到连宫门内的太监宫女都有所耳闻。次日早朝之后,皇上夏侯应天召见二人进宫。
清蓝和春晓已经从尚书府陪嫁到了宁王府,自然灵霄的相关事宜还是由她们二人打点。清蓝替灵霄整理好衣束装扮,把她推到门口,春晓抱她上了马车。
临行前,清蓝递过一个东西给灵霄,软乎乎的一团,灵霄接过直接装进了衣袖里。夏侯崇宁看见,只当是香囊一类的玩意,也没多问。
在御花园见驾。
夏侯应天和皇后坐在最高处,夏侯应天龙威浩然,皇后母仪天下。在他们的左手边,按长幼顺序坐着三皇子夏侯卓然,四皇子夏侯尚戎,五皇子夏侯无缺,而右手边,是各宫的妃嫔。
夏侯卓然之前还有一个空位,是夏侯崇宁的。
灵霄偶尔会听燕忠提及宫里的事物,传言大皇子夏侯承祖迷恋佛学,终日念经打坐,不见世人,灵霄初听还以为是谣传,今日见了眼前这番连他的坐席都不曾设立的景象,却也不得不相信。
五皇子夏侯无缺粉雕玉琢,精致得不似真人,单纯无邪的笑容泛在年幼的小脸上更是惹人怜爱。在五个皇子中,就属夏侯无缺长相最为出众,但可惜,他竟然天生是个哑巴。
夏侯崇宁自然不必多说,倘若不是他的王爷身份,他终日流连风月场所的行为只怕早叫人冠上了“贼”的称号。
纵观皇上的五个儿子,正常一些的就只剩下夏侯卓然和夏侯尚戎了。
夏侯卓然人如其名,风姿卓越,神采傲然,而且学富五车,德才兼备,不仅长相与皇上颇为神似,连行事手腕都深具其父的风采,文武百官之间早已心照不宣,未来的皇位继承者恐怕非他莫属。
相比之下,夏侯尚戎则要逊色许多,他面容粗犷,又不爱讲话,虽然行为举止都中规中矩,还曾经统领三军为朝廷立下过汗马功劳,而且是皇后娘娘唯一的子嗣,但过于孤僻的性子使得他和整日游荡的夏侯崇宁一样不讨夏侯应天喜欢。
再反观另外一边,右边正对夏侯崇宁的位置也是空的。
后宫的事宜灵霄无从得知,但缺的那位妃子是什么人她还是大抵清楚——柔妃娘娘。她是她和夏侯崇宁的大媒人,灵霄自然对她的缺席一目了然。看来皇上的确对这位年方十八的柔妃娘娘宠爱有加,竟是许她坐在皇后之下的位置。
也正是因为如此,夏侯崇宁才能因为建言夏侯应天到杭州微服私访,让夏侯应天得机认识柔妃而被封王;而她,才能用小小一根银针和几杯花茶换来一段世人或称羡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婚姻吧。
无妨,反正圣命难为,她也阻止不了别人想什么说什么,不如坦然面对自己宁王妃的身份。
不动声色的在心里把周遭的形势思忖了个遍,灵霄欲行叩拜大礼。
夏侯应天念她双腿不便,许她不用起身,“今日家宴,不必太过拘礼。”
灵霄坐在轮椅上,谢过夏侯应天的恩赐,再盈盈向在座各人施礼。之后,夏侯崇宁把她推到了右边最尾端的空地,而后才走到左边自己的位置坐下。
此举博来了皇后的赞誉,“宁王真是细心之人,将王妃照顾得细致周到。”
夏侯崇宁理所当然的回道:“王妃美貌倾城,又心性善良,自然值得崇宁用心对待。”语毕,满眼爱意的凝视着灵霄。
灵霄感觉有两团火苗从对角的方向射在她脸上,抬起头来就看见夏侯崇宁旁若无人的盯着她看,他一向行径大胆,不理常人眼光,做出这般行为倒也不足为奇,但怎么也该考虑一下被他拖下水的她的感受吧。她个性喜静,生平最厌烦的事就是引人注目。
双眼含着怨念的瞪了夏侯崇宁一眼。
但看在旁人眼里却是含羞带怯的娇斥。
连夏侯应天都捋着胡子对夏侯崇宁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哈哈的乐言,“看到宁王和王妃如此恩爱,朕就放心了。”
皇帝都说话了,底下的妃嫔和皇子自然要跟着附和,夏侯卓然和夏侯尚戎恭喜夏侯崇宁娶到了如花美眷,各位娘娘贺喜灵霄觅得了如意郎君。
一番话说得夏侯卓然心花怒放,拿起酒壶就要和各位弟兄开怀畅饮,好似当真一夕之间就迷恋灵霄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
灵霄不比夏侯卓然,没有逢场作戏的天分,只能对着眼前这一张张貌似真心祝福实则在心里不齿的痛骂她和夏侯崇宁离经叛道同时想要看残妃和邪王共同生活会发生怎样的笑话的笑脸尽量挤出自然的笑容去回应。
夏侯崇宁酒过三巡,兴致更高,灵霄却觉得她的脸都要微笑僵了。
这时候,婉清宫的宫女叶荷来报,说柔妃娘娘挂念灵霄泡制的花茶,恳请夏侯应天恩准灵霄前往婉清宫与柔妃娘娘会面。
夏侯应天满口应允,还殷勤叮嘱灵霄小心照顾好柔妃娘娘。
灵霄行礼告退。
被叶荷推出御花园那一刻,她觉得松了一口气。
灵霄那时候怎会想得到,真正的好戏这才刚刚开锣。
柔妃娘娘蔺心柔是江南富贾蔺姜的女儿,前年皇上微服出巡的时候在西湖边上巧遇泛着一叶轻舟游玩赏景的她,一见倾心,之后便带回皇宫册封为妃,入住婉清宫。
灵霄到达婉清宫的时候,柔妃娘娘已经命人在凉亭里准备好了点心和水果,都是些灵霄没有见过的稀罕之物。
柔妃娘娘倚坐在石凳上,眺望远方,微风拂起她金丝银线刺绣的华袍,暖阳照射在她的周围,是一幅天人合一的景象,美丽不可方物。
灵霄在叶荷的搀扶下起身行礼,“臣妾参见柔妃娘娘。”
在夏侯崇宁面前,她从未使用过臣妾这两个字,先前在御花园的时候,皇上格外施恩她也没有如此自称,现在在柔妃面前说出这两个字,灵霄是满心的别扭,但自口中说出来听在耳里却没有任何异样。
灵霄心想,当真是近墨者黑,这才一天的工夫,她便学会了夏侯崇宁的表里不一。
柔妃听闻她的声音,回过头来,轻轻抬了抬手,“不必多礼。”举手抬足间尽是风华无限。
念及灵霄腿脚患疾,又赐她坐下说话。
灵霄谢过恩,柔妃屏退了伺候在左右的宫女,轻移莲步走到灵霄面前,略有不满的责备,“你这丫头,不是说好了要唤我姐姐的吗?”
灵霄漾出一个与在御花园里完全不同的笑容,“臣妾不敢。”这次说得更顺口了。
柔妃板起了脸,“还臣妾前臣妾后的,怕我不知道你新婚燕尔啊。”
柔妃用了一个我字,就代表此刻她不是以柔妃娘娘的身份在和灵霄说话,自然灵霄也不必拿宁王妃的身份来回答。
“姐姐见笑了,灵霄不也是怕这宫中繁文缛节太多,坏了规矩,给宁王招惹了麻烦。”前面几句都是她的真心话,最后一句嘛,只是随口说说而已。
柔妃见她改了口,转为笑颜,将就着灵霄身体的不便在凉亭外的石栏杆上坐下,先打趣了她一番,“瞧你为宁王考虑周详的样子,当真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而后才执起她的手关切的问道:“怎样,他待你可好?”
灵霄嘴角擒了一抹初为人妇的温婉笑意,“王爷是怜香惜玉之人,自然对灵霄极好。”只不过他怜香惜玉的方式比较独特。女人心,海底针,他在她身边放了三颗深藏不露的针,还故意装出一副体贴呵护的模样,让她们妒忌她,甚至是憎恨她。
灵霄可以想象以后她在宁王府的日子,恐怕将不得安宁了。这大概就是夏侯崇宁昨日白天里不循常理和她成亲,晚上又在她的房间里摆了一副棋局,自己和自己对弈到天亮的用意吧。他在抗议皇上赐了一个残废的王妃给他,同时惩罚她这个不让人待见的存在。
只是,这个中内情她自己清楚就好,无需说与别人知道。且不说夏侯崇宁戏分做得足,没有人会相信她的话,就算有人相信,大概也只会换来一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安慰。
不如成全了夏侯崇宁装出来的恩爱假象。
柔妃也是被这假象唬弄过去了,她睨视灵霄沉浸在幸福中的模样,略有感慨,“外面都传宁王是个不定性的人,当初我还担心给你赐婚的提议是否会害了你,如今见你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灵霄觉得柔妃的话里有几分惆怅的味道,但她只当她是在为她烦忧,未曾想得太多,于是宽慰道:“姐姐不必为灵霄挂怀,倘若王爷愧对灵霄,灵霄还有母亲可以诉苦,父亲为我出头,倒是姐姐,一个在在这深宫之中,连个体恤知心的人都没有,什么事都得靠自己,真是难为了姐姐。”
柔妃闻言伤感不已,“进宫这两年,我早就学会认命了。虽然我时常想起你我小时候吃过的冰糖葫芦,玩过的泥人玩偶,却也知道一入宫门深似海,那些只能是永远深埋的记忆,不会奢望太多。”
柔妃的话感触很深,灵霄听在耳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灵霄小的时候燕忠曾任杭州巡抚,与柔妃的父亲蔺姜相交甚密,儿时的灵霄和蔺心柔自然没少在一起玩耍打闹,也算得上是一对好姐妹,但燕忠官任礼部尚书搬来京都以后,燕蔺两家的来往就减少了,灵霄和蔺心柔也没有再见过面。
蔺心柔册封为妃的时候,蔺姜曾到府上小住,也曾提及让灵霄和柔妃见面叙旧,但灵霄身体不便,终是不了了之。
柔妃进宫两年,上次灵霄为她诊治却是她们第一次见面,距离儿时的分别,已经十年有余。
十年之间能够发生些什么,灵霄无法一一罗列,只觉得,光阴可以冲淡记忆,可以改变人心,可以化友为敌。
所以她很清楚,柔妃对她的亲切和交心,实在太过了些。
但灵霄也不会傻到去拆穿皇上最爱的宠妃的假面,且不说那无疑是她自找麻烦,就是单凭燕忠和蔺姜之间的交情,她也应该和柔妃站在同一阵营里,虽然她还不清楚柔妃刻意的和她亲近的目的是什么。
因而灵霄顺着柔妃的话往下说,“灵霄也怀念儿时那无忧无虑的时光,但我们终要长大,会有新的记忆填满脑海,姐姐深受帝宠,又何须念念不忘过去,与其悲春伤秋,何不放宽了心,过好这宫里的每一天,也免得蔺伯伯和蔺伯母担忧。”
柔妃知道灵霄说得在理,但却深感说来容易做来难,“也许,只是这宫中岁月太寂寞,我才会心生感触罢了。”她的语气愁思更重了。
灵霄又劝她,“姐姐可不能这样满腹愁绪,这对腹中的……”
灵霄后面半句还没说完,柔妃便急急的捂住了她的嘴,还担忧的四下环顾了一番,见到周围没人才放下心来,收回手把食指放在嘴唇边对灵霄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嘘。”
灵霄感染了她的紧张情绪,当真闭紧了嘴,剩下那半句“胎儿不好。”就咽进了她的肚子里。
柔妃见她明白了她的意思,把手放了下来,小声说了一句,“当心隔墙有耳。”她独蒙圣宠,在这佳丽无数的后宫之中树立的敌人可不算少,任何时候都不能掉以轻心。
这一刻,灵霄从柔妃小心翼翼的神色中看出了她对那个还未成形的胎儿的重视。或许,这就是柔妃的目的,她想要保护那个孩子,而她燕灵霄,不管有没有那个辅助她的能力,至少不会加害她。
知道柔妃心中顾忌的是什么,灵霄也清楚小心驶得万年船的道理,但是,“总不能一直这样遮遮掩掩的。”再过两个月,就该显怀了,到那时还能瞒得住谁。
柔妃当然也对日后的情形早有心理准备,她也没有想要一直隐瞒着,她的意图只是,“那至少也要等到他有三个月大。”
灵霄轻轻颔首,算是同意柔妃的做法。早孕这三个月是胎儿最不稳定的时候,过了这期间,就安全多了。但她还是要劝诫她,“小心是应该的,但姐姐也要保持心情的放松和愉快,不然也是不好。”
这是灵霄为医者的交待,柔妃自然要听。
“这我知道。”她笑了笑,声音恢复到正常的音量,“特地叫妹妹过来,就是想请你为姐姐再多备几贴安神静心的花茶。”
灵霄从命,“灵霄这就去太医院准备。”
柔妃谢过了她,“有劳妹妹了。”
命人推灵霄去太医院。
灵霄走后,柔妃坐回了凉亭里面。
凉亭不远处有座假山,假山周围堆了些形状各异的奇石作为景观,柔妃平常不喜欢这类硬梆梆的东西,但此时看着阳光照耀在上面,泛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煞是夺目,便兴致大好的朝假山走了去。
走近假山,柔妃才发现原来山里有个洞,洞口约有一人高,柔妃稍稍弯了下腰,就钻了进去。
山洞蜿蜒曲折,柔妃却毫无畏惧,顺着洞内的光亮往前走。
突然,眼前的光亮被黑暗取代,一个高大的人影挡住了柔妃的去路。
柔妃见到来人,先是意外的怔愣了片刻,而后神情随即恢复了自然,既不惊讶,也不害怕,像是早就知道这里面有人在等着她走近。
过了须臾,她被粗鲁的扯进一个怀抱,阳刚之气充斥满了她的整个味觉。
柔妃试图推开他,“放开本宫。”
却被他箍得更紧,反倒是她不动的时候,他的动作还温柔一些。
柔妃放弃了徒劳的挣扎,温顺的俯在他的胸膛上,幽幽的哀求:“放开我吧……宁王。”
不错,这个人影正是夏侯崇宁。
灵霄被叶荷带来婉清宫后不久,他就借口挂心王妃的身体不便唯恐她遇见什么难事从御花园离席来到婉清宫,之后见柔妃和灵霄相谈甚欢,便隐匿在这山洞之中静待柔妃走近。
柔妃倒是如夏侯崇宁所愿从凉亭走了过来,但她对夏侯崇宁的称谓,却令他心生不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