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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 38 章

闷闷的,好像有什么在响,仿佛隔着云层里传来的飞机轰鸣声,又像手持小风扇转起来的嗡嗡声。

笑柔慢慢睁开眼,眼睛肿得难受,瑟瑟的疼。

她起身翻寻手机,最后在床脚那里找到,看也没看来电就摁下接听键。她太累,睡得太沉,全然忘了自己在睡前做过了什么事。

惯性的,她说了一声“Hello”。但电话对面没有任何回音,她纳闷地看屏幕,揉了揉眼睛,蓦然一震,她几乎要练手机都抓不稳。

定是他收到了信息才打过来的,这要下多大的决心,鼓起多大的勇气。

笑柔完全醒了,她心里一阵排山倒海似的混乱,不知道该说什么,那边也一直不做声。她还记得有一次因为宁老的采访得罪了言方,她鼓足了勇气去打电话给他道歉,他也是在另外一头沉默不语,弄得她心慌意乱。

眼泪不争气其落了下来,泪腺像关不住的水龙头,簌簌地淌着咸咸的,涩涩的液体,从颊边划过,或是流入嘴里,或是低落在被褥上,蕴开一朵朵暗色的花朵,又很快暗去。

“你不打算说话吗?”她先开口,这样死寂的气氛让她好像被一直无形的手掐住心脏一样的难受。

“不说话就挂了。”她当真要挂了,挂了以后再也不会打给他了,那个混蛋,明明是自己先忍不住了,为什么电话通了却一声不吭。

“笑柔。”

短短的两个字,隔了三个月,却像隔了三十年的光景,越了千山万水,时空转换,再钻而耳膜,犹如百年一酿的故乡美酒,暖得叫人无法不落泪。

笑柔死死地咬着下唇,死死不让自己哭出声音来,她浑身颤抖得厉害,抽泣声愈发的无可遮掩。

“谢谢你。”言方那边很安静,只有他低厚温淳的嗓音,也是笑柔最爱的声音,“我连自己都不记得了。”他自嘲地笑起来,自从把她送走,他便有意麻痹自己埋头扎进工作里,不知天昏地暗。

“不用,我也是恰巧想起来而已。”她故意说得风清云淡。

两人又是一阵沉默,这种沉默让她觉得心寒,什么时候,他们变得如此陌生,陌生得连敷衍的话都说不出来。

“我挂了。”

“好。”

要是他在当前,笑柔恨不得拿起身边所有的重物都抡过去,苦苦等了三个月,她赌气说挂了,就是不想让他挂,她想迫使他说点什么,结果他无比的顺从。

但是那边迟迟没有挂断,他在等她先挂,也在等她还会说些什么。

笑柔到底是忍不住:“你还会打电话来吗?”

“会。”

“打给我,不是打给妈妈。”

“好。”

“说多一个字你会死吗?”

“笑柔……”

“我在这边很不习惯,我想回来。”

“不可以。”

“我明天就去和妈妈说。”

“你不要意气用事。”

“我说到做到。”

“你敢!”

“你非得我激你才肯对我多说两个字,你到底有多么的不待见我。”

“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的太多了。”她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我那么爱你,你却死都要让我走,也不肯告诉我原因。走就走了你竟然一个电话也没有,你情愿从妈妈那里得到消息也不肯亲自问我,你到底想怎么样,言方,美国的枪杀率很高的,不要等那天我横死街头你才知道后悔,那就太迟了。”

她一口气喊完,哭得止不住声,其实这样是给对方最好的折磨,如果他还在乎她,隔着电话又够不着,就像有万把钢刀交错插在心头上,翻得血肉模糊,血流不止。

“不要哭,我过些时间去看你。”他叹了口气,最怕她哭了。

“什么时候。”

“公司还有一份合同要处理,我处理完就过来。”

“什么时候。”她不管他要忙什么,她只要确切的时间。

言方沉吟了一下:“最快也要下个月。”

“你过来,我们结婚!”

言方惊呆了,愣怔半天回不过神来。

“我们在这边结婚,随便找个证婚人,我不要别人什么祝福,我只要你。”

言方哭笑不得:“笑柔,别开玩笑。”

“我没开玩笑。”她吼出声,“我这辈子就嫁定你了,倘若你敢娶别人,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说完,她真的挂掉了电话。

话筒那边猝不及防传来嘟嘟的忙音,让言方有些反应不及,手机还放在耳边,良久,方兀自一笑,缓缓放下手臂。

结婚,笑柔的确吓到他了。这个他可能一辈子不敢想像的词,竟然被她说得那么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没有人敢确定未来,但有人敢赌未来,赵笑柔便是,她有些一鼓作气,她等不及命中注定的未来,唯有拼一把,于是落下狠话,信誓旦旦。

今天天气极好,天空湛蓝湛蓝的一丝云朵也无。

笑柔站在人行道上,茫然四顾,刚才确实是有人在喊她的名字,为什么一眨眼又看不见是谁?

马路上一辆载满人的Cable car晃着铛铛的脆响滑行而过,忽然对面有什么亮光一闪,她望过去,看见杜哲衍手里拿着长镜头的单反,隔着马路对她笑。

她望着他,略为一震,嗤的一声笑出来。

没有任何预告,杜哲衍说来就来,他没有去她住的地方找她,而是要在街上给她一个惊喜。

笑柔跑过去:“嗨,杜先生,你怎么老有这么多的情趣。”

杜哲衍举举手中的相机,不以为意地说:“这是缘分,我本来只想在这拍风景的。”

笑柔笑起来:“是啊,这猴子便便都跨山越海了。”

杜哲衍自己开了一部奔驰,在国内的时候觉得开奔驰乃稀罕物,如今在美国满大街都是宝马奔驰法拉利,已经不足奇怪了。

杜哲衍问:“你想去哪。”

笑柔抬头看了看万里无云的,湛蓝无际的天空,说:“天气气候到恰好的几点,不如我们去Carmel beach吧。”

Carmel beach上满满都是人,在沙滩上晒太阳的,在海里嬉戏的,情侣,家庭,三三两两,海风习习,浪花朵朵,海浪的声音有节奏地拍打在礁石,海滩上,让人心旷神怡的风景和夹杂着微微咸腥的海洋气息,大自然绝对是美好的。

下了车,笑柔很熟悉地往海滩上走去,绕过人群走到一片礁石地,挨着干燥的石面站着,海风把她宽大的卫衣吹得鼓鼓的,头发向后翻飞。

杜哲衍看她脸上洋溢着笑容,问道:“我以为你会恨我。”

笑柔回过头,笑眯眯的说:“为什么要恨你?”

“上次的事……”他有些难以启齿,但是彼此都心知肚明。

“我知道啊,你们在演戏。”

杜哲衍差异:“你怎么知道。”

“感觉。”笑柔狡黠地指指自己的脑袋,“当时我真的被你们骗了,但是过来这边以后我常常会想起以前的事,一路想下来,发现无论时间还是事情都发生得很巧合。”

“哲衍。”她认真地看着他,“你们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杜哲衍一愣,笑道:“我们会瞒着你什么?”他拍拍她的脑袋,“不要想太多,你就当作是言方故意气你,他费尽心思要你过来,是为了你好。”

“为什么总说是为了我好?”

杜哲衍看着她,看着她此时平静的面庞,平静的眼神,和煦的笑容,有一刻的怔然。

他答非所问:“笑柔,有时候太多的逼不得已使人无法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他必须抉择,然后放弃的可能是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

笑柔莫名,她觉得杜哲衍神经兮兮的,但不知为何这番话听在她耳里像一条虫子一点点的往心里钻。

杜哲衍只是途径三藩,临走时他把给笑柔拍的照片洗下来。照片上的女孩站在马路的一边,茫然地张望四周,长发随风飘起来遮住了她半边的脸颊。

他说:“这张照片真自然,有时候微微一点的无措神情,能把人显得如此纯美。”

笑柔收下了照片,送走了杜哲衍,快要到晚上十点的时候她才回到家。进院子时惯性查看信箱,发现里面塞了一封快递包裹,掂量了一下,还有那么重。

拿到灯下一照,是从国内寄来的,寄件人姓名地址不详,收件人确是自己。

她好奇地拿着包裹进屋,戈彤在卧室里和汉森太太聊天,曹舒芮去了德州,要呆几日的时间,这一来房子就变得寂静空旷了许多。

笑柔回到卧室,先把杜哲衍留给她的照片放好,可是放在哪里好呢。她环视卧室,看见书柜上的两个盒子,一个是装着爸爸的东西的铁盒子,另一个是曹舒芮从丹麦带回来很有特色的点心盒,两个盒子叠在一起,又放得高。

笑柔够不着,卧室里没有椅子,学习都在隔壁书房。她搬了两块大靠垫垫在脚下,伸长手踮高了脚趾,很艰难地触到两个铁盒。她本来想把下面那个抽出来,脚下的靠垫是浑圆的南瓜状,并不稳妥,一个不小心,她一个趔趄,连人带着两个盒子就摔了下来。

胳膊磕在梳妆台上,疼得她躺在地上好久起不来,站起来了又被铁盒角硌到脚底。她懊恼地踢了踢盒子,怎么就那么倒霉。

她只是轻轻一踢,那个月饼铁盒子忽然就撬开了盒盖。盒盖边缘本身贴着一层黑胶带也因为常年累月的腐蚀失去了粘性。基于好奇,打开就是打开了,她干脆坐到地上把盒子里面的东西都拿出来看。

这里面放着的,无疑都是爸爸最最宝贵的东西。他当兵时的军功章,荣立三等功的奖状,林业局颁发给他的技术创新奖,还有年轻时和妈妈恋爱时的照片、电影票根,等等等等。随着岁月的侵蚀,这些东西已经泛着旧黄,拥有它们的真正主人已经逝去,而它们还会因为纪念而永久留存在继承人最宝贵的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