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仕途(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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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这么哼着的时候,乔不群已离开刚刚走完领导的会议室,回到自己办公室里,不然也不好在领导和同事面前如此孟浪。时间还早,又没别的事可做,想起政府大楼前的百廉工程学习心得栏已经布置好,自己得带头把学习心得贴上去,乔不群掏出百廉知识读本,又找来一堆相关资料,开始撰写学习心得。

正全神贯注,写得投入,李雨潺走进来,说:“看你好用心的,给谁写情书?”乔不群抬起头来,说:“还有写情书的心思?写百廉活动学习心得呗。明天就要上栏了,你的写好没有?”李雨潺说:“你写好,我拿去抄一份就是。”乔不群说:“那可不行,百廉办要来检查的,检查出问题,谁负这个责任?”

李雨潺忍不住笑起来,说:“到底是百廉活动的组织者,最善于扎扎实实搞形式,认认真真走过场。”乔不群也笑道:“不扎实认真能行吗?全市上下都积极行动起来了,政府是主要牵头单位之一,当然得做出表率。”李雨潺说:“怪不得最近你这么长精神,原来这个百廉活动已开始出成果,见实效。”

乔不群自然听得出李雨潺话里的嘲讽意味,却也不在乎,说:“你还不知道我这人较真,什么事不做就不做,要做就想尽量做好。”

见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李雨潺说:“我给你说个故事吧。当年孔子师徒周游列国,厄于陈蔡,饥饿难忍,听说附近有一个五星级宾馆,孔子让仲由去搞点赞助,或至少弄顿油饭吃吃。仲由赶往宾馆,自报家门,说明了来意。宾馆总经理听是圣人门徒,便口出狂言:我写一个字,你若认得,不仅免费招待你们食宿,实行一条龙服务,还提供有奖税务发票,你们好拿回去报销和抽奖。仲由心中暗喜,吾乃圣人高足,别说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倒背如流,古代汉语现代文学烂熟于心,就是日语六级英语八级法语十级都早已证照在手,你这不是班门弄斧吗,要总经理快快写来。总经理下巴一抬,旁边的性感女秘书便在电脑里敲出一个真字,问仲由是什么字。仲由哈哈大笑起来,顺口答道,这不是个真字吗,也想难住我这博士后级的孔门大学者?不想总经理一听,勃然大怒,高声教训起仲由来,说孔子原来徒有虚名,竟教出这等不学无术之徒。话没落音,一旁几位牛高马大的保安便龙行虎步而至,手挥警棍,将仲由电击而出。”

说到此处,李雨潺故意停下来,说:“你听说过这个故事吗?听说过我就不说了。”这又不是什么新鲜故事,乔不群能不知道?却不好扫李雨潺的兴,催她说:“我天天组织百廉活动,谁来给我说故事?你快往下说呀。”李雨潺继续说道:“话说仲由仓皇逃掉,回到孔子身边,满心委屈地诉说缘由。孔子闻言,叹曰,应试教育真是害人不浅啊,竟教出你这样高分低能的不中用学生。这教育改革看来确已势在必行!有什么办法呢,只有我老夫亲自出马了。赶到店里,跟总经理打过招呼,便双手呈上写有博导院士文化大师学术泰斗特殊贡献获奖者等数十个头衔和享受副部级待遇等说明的名片。总经理想,我的名片都已升级为折叠式,上面的头衔比你还多还响亮呢。常言师高弟子强,弟子那么个臭水平,师傅估计也高明不到哪里去,仍让秘书小姐在电脑里敲了个真字,让孔子认。也是总经理太小看圣人了,好像人家的博导院士文化大师学术泰斗之类的头衔是火车站假证贩子颁给的。只见孔子不假思索,不慌不忙答曰:这不是直八吗?总经理一听,大惊失色,心想圣人到底还是圣人,学问大得实在可怕,这能不让人五体投地,甘拜下风吗?忙吩咐旁边的当班小姐,按正部级待遇接待师徒一行,除老孔安排总统套间外,其他人都豪华大间侍候,至于满汉全席和桑拿按摩鸳鸯浴什么的,更不在话下,通通一条龙服务到底。吃饱喝足玩好乐够之后,一直闷闷不快又迷惑不解的仲由跑去问孔子:您老人家又不是不知道,这个真字从仓颉同志那里开始就认作真,到您这里怎么忽然就变成直八了呢?孔子长叹道,仲由啊仲由,情况都是不断变化的嘛,事物都是不断发展的嘛,不能认真的时候,你偏认真,不是该你活受罪吗?看来咱们的素质教育,已迫在眉睫,非搞不可了。”

学了这么久的百廉知识,弄得乔不群头晕脑涨,李雨潺这个笑话倒也是一剂不错的醒脑汁。乔不群笑道:“你说的是孔子的事,那个遥远的时代还好,能认真的可以认真,不能认真的可以不认真。现在都进入21世纪了,时代在发展,人类在进步,情况已有所不同,该认真的不必认真,不该认真的相反得认真,至少要做出个认真的样子,让人觉得你是认真的。还像孔子那样,能认真的认真,不能认真的不认真,早已行不通了。”

这个观点李雨潺倒也能认同。现在还真是这样,什么都得倒过来,该认真的事都是以游戏方式完成的,不该认真的事却一个个认认真真的,很像那么回事。这也许就是国人的幽默,假戏真做,真戏假做。

不过李雨潺不是专门来研究认真俩字的,这是语言文字学家和大学教授的研究领域,你李雨潺狗咬耗子,把学者教授们手头的项目夺过来研究了,害得人家丢了饭碗,也太不厚道。作为老干处的副处长,还是应该做好老干工作这些分内事。李雨潺也就拿出两份材料,摊到乔不群面前,说:“这是陆老陆秋生前段弄回来的,都是有关一九四八年他给地下党送情报的证明。他老人家催过几次了,早要给你过目的,只是你天天忙百廉工程,也没见你空过,今天才好不容易逮住你。”

乔不群随手翻阅起材料来。李雨潺又一旁解释道:“也是陆秋生厉害,还真把与情报有关的武西山和文东林两个人的下落给搞清了。原来解放前夕,两人随解放广西的部队去了柳州,武西山在下面县里做了武装部长,80年代离休,住在军干所里;文东林则转业到地方做了民政局长,前几年已经逝世。找到武西山,他已患上老年痴呆症,根本不认识陆秋生是谁。陆秋生不死心,找到当地武装部,说起武西山在青田镇小学做校长的事,武装部的人还算客气,翻出武西山档案,他确有这段经历,出具了文字证明,还复印了几页档案给陆秋生。文东林生前所在民政局也陪陆秋生去当地档案馆,查到文东林在桃坪做过地下党的记载,同样给陆秋生提供了证明和复印材料。陆秋生觉得有这些证明材料,他给地下党送情报的依据已经很充分,解决离休应该没有任何问题。”

乔不群撇下材料,看看李雨潺,说:“这些材料跟我在桃坪弄回来的材料性质差不多,只能说明武西山和文东林在桃坪一带做过地下工作,并不能直接证明陆秋生给他们的地下党送过情报。”李雨潺说:“武西山和文东林都是当年桃坪的地下党,陆秋生又在武西山做校长的青田镇小学做过饭,他给武文两人送情报的可能性就很大了。”乔不群说:“可能性再大还是可能性,并不见得就是事实本身。”

李雨潺不满地斜一眼乔不群,说:“你看你,又认起真来。人家七十多岁的人了,弄个离休待遇,又不会给政府带来什么重大损失和不良后果,有必要较这个劲吗?”乔不群说:“好好好,我不较劲。陆秋生原来的报告是给市委和市政府的,让他再给市委组织部打个报告,我在上面签好字,你拿到组织部去,人家能批就批,不能批,你可别怪我。”

这里乔不群话没说完,李雨潺已从包里另拿了份报告出来,正是陆秋生打给市委组织部的。乔不群说:“原来你们已把事情做到前面去了。”李雨潺说:“人家陆秋生也在你这个位置上待过,知道离休待遇由组织部审批,当然也得给组织部打个报告。”

乔不群不再多话,当即在报告上签了字。李雨潺收好陆秋生的材料,拿过报告,到机要室盖公章去了。

这就是李雨潺,心地善良,乐意成人之美。乔不群无声一叹,低头继续写他的学习心得。还没写上两句,手机响起来,原来是霍长征。自那次通过乔不群认识甫迪声后,也不知这家伙用了什么手段,紧紧黏住领导,成为甫家常客,不久前终于如愿做上人民医院副院长。也是他记性好,还没忘记给他牵线搭桥的人。乔不群也就半开玩笑道:“原来是霍大院长,亏你还记得我的手机号码。”霍长征说:“老同学别一年四季刨黄连——专门挖苦人嘛。安南和小布什的号码我记不得,你老同学的号码我还是牢牢铭记于心的。”乔不群只好笑道:“安南和小布什的号码我也记不得。”

打这个电话时,霍长征已来到政府大院外,正抬了头打量着雄伟气派的高大门楼。手机仍捂在耳边,说:“好久没见老同学了,你在办公室吗?我上去看看你。”

这学习心得又不是什么要紧文章,拿得起也放得下,乔不群也就实情相告,表示欢迎。没两分钟,霍长征出现在办公室门口。乔不群抬眼一瞧,见他气色颇佳,笑道:“看老同学的样子,就知道你这个院长做得挺滋润的。”

“滋什么润?又杂又乱的,什么事都要管,烦死人了。还是做我的医生好,只跟病人打交道,专业也不会荒疏。丢下专业来搞行政,真是误入歧途。”霍长征嘴上叫着苦,眸子里却光焰闪烁,掩饰不住地得意。

乔不群不免心里发笑。真是做医生好,干吗还挖空心思去搞这个副院长?不过也怪不得霍长征,咱们是个官本位国度,不仅政府部门是官场,凡公字号的业务部门和企事业单位这些算不得官场的地方,也都按官场那一套模式来运作,属于所谓的亚官场。据说大学里的教授早都耐不住寂寞,不枯守书斋或实验室了,都争先恐后去弄官谋权,做不了校长院长,哪怕做个处长主任,比起教授来也威风得多。究竟资源都握在行政领导手里,捞个什么课题,搞个什么项目,只要跟名和利两字沾得上边的,领导都先往自己怀里揽,剩下的边角废料才扔给专业人员。医院则更不用说,药品采购、基本建设、设备添置更换,动辄上千万过亿元的开支,做上院长副院长,这些都从自己手上过,想躲开好处都没处可躲,自然比医生拿处方提成,接患者红包油水来得快得多,也猛得多。

这么想着,乔不群忍不住戳霍长征的痒处道:“你不是吃了便宜,还喊肚子疼吧?”霍长征笑道:“老同学面前,我也没必要装蒜,到了这个位置上,要说什么便宜都没有,确实也说不过去。还得感谢你,关键时刻扶了我一把。”乔不群说:“我自己正愁没人扶,哪扶得了你?要感谢你感谢领导去才是。”

乔不群明知这纯粹是废话,人家还不知道去感谢领导,要你多嘴多舌?果然霍长征说:“领导当然是要感谢的。可没老同学穿针引线,铺路搭桥,我又哪有感谢领导的机会?”

乔不群说:“机会都是属于有准备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