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仕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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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8章

陆秋生和顾吾韦是干部,康翠英和吕秋云是退休医生和工人,都享受医保待遇,自然有卡在身,用不着刷别人的。两人扬扬手上的卡,掉头说:“自己有卡。”话没说完,便笑起来,原来是米春来夫人宋姨。两人说:“宋姨搞投机倒把来了?”宋姨也笑了,说:“是你们姐妹俩。”两人说:“宋姨真大方,舍得做这种亏本生意。”宋姨说:“我这人一身贱骨头,年头到年尾喷嚏都难得打一声,医保卡里的钱用不着两个,能换几块现钱出来,好拿去买点小菜。”扬扬手走开,找其他无卡购药人去了。

刷过卡,吕秋云和康翠英提着药退下来,一起回政府大院。康翠英说:“看见没有,这就是米春来的离休待遇,全家人包括子子孙孙,吃药打针都以米春来名义全额报销,其他人的医保卡都拿到这里来变现,哪像我们只能刷卡购药,得精打细算省着用。”吕秋云说:“这就是做大领导的好处,在位时便宜占尽,退了位也跟人家不同,大搞特权,吃药都可将全家人喊拢来,聚餐样放开胃口吃。”

这话有些狠毒。康翠英也恨恨道:“这有什么办法呢?世道就这样不公平,站着的菩萨站一世,坐着的菩萨坐一世。让他们天天聚餐,饱吃饱喝吧。”吕秋云说:“陆秘书长跟米春来年龄和参加工作时间差不多,为什么人家可享受离休待遇,他却不可享受呢?”康翠英说:“你在院子里住了那么久,该知道做领导的都这样,官越做越大,年龄越活越小,参加工作时间却越变越早。”吕秋云说:“陆秘书长也是领导呀,他却不能将参加工作时间往前改改?”康翠英说:“早提醒过老陆,要他学人家米春来样,也在参加工作时间上做点文章,弄个离休待遇干干,他嫌麻烦,就是不听。”吕秋云说:“这有什么麻烦的?听说米春来的离休就是找人打证明,说解放前给地下工作者送过信,离休待遇轻易就到了手。”

一路说着话,回到政府大院。望着康翠英上了局级楼,吕秋云也缓缓往处级楼走去,心里又悲又喜。悲的是同为大院里干部,人家米春来一人离休,全家吃药,医保卡用不上还可拿去换钱,自己和顾吾韦的医保卡别说换钱,正常药品都保不住,多生两次病,还得另从购米买菜的生活费里挤。喜的是陆秋生好歹是个局级干部,退休后比顾吾韦这个处级干部也强不到哪里去,康翠英也得跟自己一样拿卡去排队买药。

这么一悲一喜,吕秋云心上也就稍感平衡,不悲不喜了。也不知顾吾韦的气消干净没有,午饭时间快到,得快点进屋做饭去。紧赶几步,有人低头走过来,睁眼一瞧,是黎振球黎老副市长。吕秋云便打声招呼:“黎市长散步哪?”黎振球说:“散什么步?刚到大伟店里看了看。”

黎振球所说大伟是他儿子黎大伟。黎大伟长相与众不同,肤红发赤,面肌往横里长,加上深眼高鼻,看去像个洋人。也不知怎么搞的,黎振球上辈下代皆为黄种人,中间竟冒出黎大伟这么个杂种。都说是返祖现象,没准黎家祖上是西域人,是顺着丝绸之路跑到中国来的。也有人开黎振球玩笑,他家可能有海外关系,老婆上过美国鬼子的床。黎大伟这副长相,难免惹人好奇,甚至遭受歧视。小时上学就常被同学当怪物取笑,搞得抬不起头,初中没上几天就辍学回了家。书读得少,生存能力有限,要生在普通人家,怕是饭碗都谋不到一个。好在黎振球曾是风云一时的副市长,给黎大伟找份工作还不是难事。企业效益好,安排去了全市最富的农药厂。农药厂开始走下坡路,调进有权有钱的外贸公司。外贸慢慢萎缩起来,又塞入天天与钱打交道的银行。不想没几年,银行也面临改制,黎大伟没文凭,又不懂业务,前途堪忧。刚好黎振球也退了下来。还想像过去一样,再给黎大伟挪个地方,已没这可能。拔毛的凤凰不如鸡,你一个下台的前副市长,谁还把你当回事?找了好些老关系,没一个买账的。又不死心,回头去堵时任政府领导。领导们应是应承着,并没当回事,黎大伟只得买断工龄,拿上几万元工龄款,回到家里。要命的是黎大伟老婆公司也破了产,家庭经济来源全部断掉。几万元工龄款拿去投资,黎大伟不是这个料。存入银行,生不了几个息。留做生活费,老婆孩子几张嘴,吃不得几年。黎振球无计可施,只好在政府处级楼下弄个当道煤屋,让黎大伟批发些食品,做起小本生意来。黎大伟夫妻俩不太懂生意经,黎振球放心不下,一天要往煤屋跑上几趟,算是店里的执行经理。

黎振球满脑是儿子的食品店,嘴上答应着吕秋云,眼睛却数着地上树叶。人已拨身过去,忽又想起什么,喊住吕秋云:“你家顾吾韦呢,总没见他影子,出国访问去了?”听老领导问及自己男人,吕秋云忙踱身回来,说:“他一个倒霉人,年龄没到就已提前休息,谁安排他出国?”黎振球说:“不出国,也要出出门嘛,天天躲家里研究政治经济形势?”吕秋云笑道:“他不过小小退位处级干部,想研究政治经济形势,怕也轮不到他头上来。”

“他是老处长,工作为人都挺不错,副局待遇早该解决的。”黎振球痛心疾首道,“我没退下来前就几次在政府党组会上提过他名字,只是无人附议,没能形成正式决议。后来看看各方面条件都快成熟,正要再给他使把劲,不想自己先退了下来。”

吕秋云这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丈夫挺不错,情绪不免有些激昂,说:“现在的领导也像你们那代领导那么正派,老顾也不会落个这样的下场了。”黎振球说:“现在的领导当然不能跟我们那个时候比,时代不同了嘛。我们这些老家伙太正直,太古板,放在今天,肯定吃不开了。”又叮嘱说:“别让吾韦在家里闷着,出来跟我们这些老同志散散心嘛。”

进屋后,吕秋云鞋子没换好,便兴致勃勃把黎振球的话递给顾吾韦。不想顾吾韦撇撇嘴角,哼道:“你听他放屁!他在台上时也没比别人好到哪里去,天天只想着自己往上爬,爬不上去,便一门心思弄好处,哪顾得上我们这些小干部?还说什么提过我的名,哄小孩还差不多,我顾吾韦快六十岁的人了,可不是那么好哄的。”

吕秋云放下手里东西,说:“你怎么知道他没提过你的名?”顾吾韦说:“他在位时,我又没给他送过礼,朝过贡,他凭什么提我的名?就算他真提过我的名,还不早透露到了我耳朵里,还等得到今天才让我知道?何况人事问题是敏感问题,领导开会研究人事,往往会议还没散,会议内容便都传了出去,包括哪个领导坐什么位置,哪个领导说了些什么话,哪个领导提的什么人,外面已是一清二楚。黎振球说他几次提过我名字,我竟然一无所知,不是阎王拉家常,尽是鬼话吗?”

吕秋云虽跟顾吾韦生活了一辈子,又住在政府大院里,可究竟工人出身,文化不高,官场上的事不甚了然,只得说:“再怎么的,人家黎老市长惦记着你,也是对你的关心。”顾吾韦没好气道:“在位时没想起关心我,退位这么多年才来关心,我看他关心得也太迟了点。”吕秋云说:“在位关心是关心,退位后关心也是关心。听他口气,我就觉得他还是有诚意的。对了,他还要你别在家里闷出病来,出去走走,跟他们老同志散散心。”

这话顾吾韦更不爱听了。自己尽管已提前休息,却还不是正式退休干部,怎么能降格以求,跟他们那些老家伙搅在一起呢?顾吾韦自然不会将黎振球的话放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