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平去世的噩耗传来,简直令我有些猝不及防,我真的没想到水平这么快就消失在我的生活里……
人生真如一场大梦啊,满打满算,水平从发现有病到离开人世大约半年时间,病魔疯狂地吞噬着他原本健壮的身体。最终,他未能逃脱死神的暗算。
最早结缘水平是20世纪90年代初。那时,我正在清苦的乡村中学教书。白天给学生上课,夜晚就着昏黄的小油灯“爬格子”。此前,我曾向《宁夏教育》投过不少稿子,可是碰过不少钉子,我准备再碰一次钉子。可这次却不同,我收到来自编辑部的一份样刊,并附一封约稿的短简,文末署名王水平。他在信中坦诚地指出原稿中还存在的问题,并对文中运用不当的词句精心作了修改,甚至连标点符号都一一做了订正。并在信中给了我许多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持。在他宁静大气、干净灵动的字里行间,我触摸到一颗热爱本职工作,献身编辑事业的灼热的赤子之心,同时又使我感受到文学同道难能可贵的亲和力。我觉得水平是一个温良谦恭,平易近人的人,内心是那么虔诚,谦和,他认为在给予别人帮助的同时,也就获得了心灵的洁净。他对诚实的写作者都抱有一种博爱、宽厚、帮助的崇高情愫,在他身上闪耀着作为一个编辑所具有的铺路石般珍贵精神的光芒。他是我在人生道路上值得依赖和交往的朋友。此后,我们开始交往,这场朋友一做,就做了十多年,直到他生命的终点。
虽心仪已久,初见水平是1994年初夏的一天,他并不是我想象中的清秀斯文的一介书生,而是腰圆背阔,体质健壮,是一个极其善良、严肃、认真的人。年纪大约40多岁,额上却是一条条的皱纹,刻着他经历的沧桑,他知道我喜欢读书写作,即视为知己。一见面就跟我神侃起来,谈读到的好书,谈教学研究,谈写作等,他从来不谈很多人热衷的消遣与放纵的话题,如金钱、权势、地位等等。他的声音淳厚,富于磁性的质感,在沉静平和的缓慢语速中,流淌着温煦如春的话语和穿透纸背的思想。水平说他和我心性很相契,无论是新的教学理念,还是对人生、艺术、社会、自然的看法上,我们都有不少灵犀相通之处。他不止一次告诉我,我们之间首先是朋友、是兄弟,然后才是作者和编辑的关系。我每次写信都用“您”来称呼他,并尊称他为先生,他几次诚心诚意地告诉我不要这样称呼他,他要我直呼其名,这样更随便,更亲切一些。无论在作文还是做人上,水平的文品与人品都是我敬仰和尊重的先行者。我发自内心地视他为先生。他给我留下的印象:感情丰富,性格直爽,没有心计,口无遮拦,喜怒哀乐都从他那对燃烧着的明亮的大眼睛里透露出来,绝对文人气质。
其时,我并不懂得怎样搞教学研究,撰写教学论文,只是在暇余时间喜欢“涂鸦”,并没有多少作品。而他呢,已是《宁夏教育》一位资深的大编辑了,发表过好多作品。
2004年7月,我去北京参加“校园文学与素质教育”课题研讨会,途经银川,听说他病危,曾做过几次大手术,我去探望他。见了面,他已不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看上去瘦骨如柴,身体大不如前。由于放疗和化疗,头发已脱落,看得出他已经历了劈头而来的炼狱般的大痛苦,但依然慈爱祥和,一如往昔。他不无感慨地对我说:“人生在世,千好万好,身体第一,生命可贵,健康无价,无病是福。”劝我除了努力工作,还要珍爱身体。他很惆怅地告诉我,编辑工作怕是干不成了,这是一生中的最大遗憾……我安慰他要静养身体,不要惦念工作。歇了一会儿,他又告诉我,有几位西海固老师的文稿还没来得及修改,也未来得及写回信,我一直很内疚……听到这里,我眼泪唰地流了下来,哽咽不能言语,但我还是强忍悲痛,宽慰他要乐观,要战胜病魔,日子长着呢!我们仿佛有说不完的话,道不完的事。谈到兴处,他便忘乎病苦,浓眉下的双眼,泽泽闪亮,如同跳闪着不熄的火。谁料想,这次的分别,竟成了永诀……
走进他的书房,没有任何装饰摆设,却堆满了文字书稿。这使我立即想到那经过了白刃血战之后的静寂战地。令我吃惊的是,那床上一排排堆满了凝聚着他毕生心血的资料手稿——我立即意识到,即使在病魔肆虐、体力不支的情况下,他还锱铢必较地计算着如何运用最后的时光,争分夺秒地硬撑着整理、修订完他所有的文稿,他没有停止过工作、战斗。他把生病看成是一项别开生面的经历,他曾说“把悲观认识清楚了就是乐观”。在最后面对死神的日子里,他很坦然,很平静。他多么像一匹负重行进在沙漠里的骆驼,在他清醒地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况,正以纤弱精瘦的身躯和全副的生命之力,做最后的冲刺。
水平的远去让我好长时间无法从悲伤中挣脱出来,我不知道那天国里是什么样子,我们尘世中人只能仰望而无从臆测。这里我要告慰水平的是,一切都会好的,你不必挂念。
水平,你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