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有一种距离叫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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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乡村

最大最零散的部落,像沾满泥土的脚,占据着城市之外的所有地方。

风刮起来的时候,一辆破旧的老牛车吱吱轧轧地响着,赶车的是一位中年男人。因为说不出他具体的年龄,我只能模糊地称他为中年人。风迎面刮着他的牛车,牛很沉稳,这种皮坚肉糙,最坚忍最容易吃苦耐劳的牲畜低着头,一言不发地向前走着,透过长长的睫毛它的眼盯着前方的路,风对于它,就像嚼过的草,无事的时候用来反刍。赶车的人不能像粗糙的牛,但是他却能像牛一样对风熟视无睹,劈面而来的尘土噼噼啪啪地敲打着他饱经风霜的面孔和露在外面的皮肤,他没有退缩,一手抓紧缰绳一手挡着自己的眼睛和鼻孔,步履蹒跚亦步亦趋地跟在牛的后面。我知道通过一场风的难度远比通过一个人的心灵容易的多。

牛车并不比我的行走慢,在风中的乡村,你可以看到更多这样的境头。牛车可以远远地赶到前方,或早早地抵达他们的目的地。对于习惯了乡村生活的人们来说,风就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他们尽可以从容地来从容地去。我不行,我只有目迎着他们从身后赶上并目送着将我超过,从离开乡村那天起,我就发觉自己的灵魂在一天天地减轻,它渐渐地远离了原本属于我的身体,远离了我曾经视为无尚光荣的向往。当一切事物丧失了他自身的优越性时,他将不再拥有那种优越感。在很多时候,人们总是在向一种新鲜的事物学习,但是却很少有人知道他在靠近那种事物的同时已经完成了丢弃另一种东西的过渡。

在我所有的印象里,风的一生都是在不停地变化之中,只是我一直没有弄明白,它降临大地的时候,为什么总会那么毫无顾忌?它不停地跑动,不停地抛弃和摧毁一些事物,有谁能够告诉我,或给它作一个归结?不能,即便有,也不会告诉我,好多事物在拥有一个完整的结论之前,唯一的方法就是自己给自己一个自认为比较合理的解释。我看着那场不停变化着的风,告诉自己,生命的存在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我举步维坚地走着,我知道如果不能及时地战胜自己的心态,我将只能永远地被那幕风墙甩在后面。

树林在大地上,田野在大地上,房屋和行人在大地上,所有生活在大地上的生灵都在。扬起的尘土是土,折断了的树依旧是树,根在泥土中的庄稼即便倒下了它也会结出籽实。风着陆,草飞向天空,墙皮脱落回归大地,那些声音回响在远处或近处,一声高过一声一声长过一声,不停地敲击着我的耳鼓,震动着我的心灵,它吸引着我走过去,它不让我看见却让我无法放弃对它的寻觅。水不能阻止风的前进,山也不能让风停下脚步,雪和大漠只能让风更成为风,让风更具有风的形状,风的态势。树能,有树的地方就会有乡村,但是乡村并不能让树永恒,不能让树的生命永恒。这是一种多么深刻的嘲弄,一棵树的生命并不比一双筷子的生命更为长久!

风不停地刮着乡村的土地,它掀开了乡村的裙子,把乡村的胴体暴露的一揽无余。朴素、厚道、浑沌、隽永的乡村,你随处可以看到那些向你招着、让你去他们处避风的手。无论你能否心静,你照旧可以发现,在每道风口的后面都有一双手,面孔祥善的老人和晃在墙上的夕阳晚照;调皮单纯的娃娃和背在身后的牲畜的牧草;用手扭着男人耳朵或掐着他们腰的女人,她们的粗犷比虚伪的涵养更易让人亲近!这些乡村的感情,仿若浑黄的泥土一样的安宁、祥和。相信你能在这儿明白“风欲静而心不止”了。走进乡村你就走进自己的家,所有的人都会留在那里等你,他们不担心你会离去,你可以像风一样的肆无忌惮,没有人会阻止你,所有的人都会把你当作自己的家人。那是乡村才会拥有的和谐与美丽,它永恒地存在于民风淳朴的乡村,存在于乡村放浪不羁的风中,存在于乡亲们敞开着的屋门之中。

我知道自己该在哪个路口停下,风阻止不了我,在有千万条路的大地上,通向乡村的路永远是最近也是最远的一条。我知道它曾经被农人踩瘸过而且现在还受着伤,那些散着粗犷的乡村味的蹄印还在上面,爷爷经久不息的旱烟味还在,奶奶长年累月地制造的炊烟味还在,那些乡村最熟悉的事物里洋溢着家的气味。

风不停地吹着,它终于吹开一幢普通的民居,一条黑狗“汪汪”地叫着蹿出来,它听到有陌生人来到它守护的院门外,狗灵敏的听觉让人永远无法比及,即使再大的风,它依然能够保持高度的警惕。一个老人的身影出现在打开的门前,她透过风抬起那张如抹布一样的面孔。从她的嘴角露出惊异的笑,她不相信地揉了揉风吹的眼睛。她伸出了那双爬满蚯蚓似的手,她也许并不认识那人,但她不会拒绝把那个人让进院子。现在进来的这个人她是认识的,那是她最亲近的孙子。黑狗停止了叫声,这种灵性的动物,让我清楚,人有时还不如一只畜生更懂得感情。

我随奶奶走进院子,我穿过风回到了乡村。院门重新合上,风还在门外吹着,越来越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