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南华真经注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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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外篇朕筐第十

將為肱筐探囊發匱之盜而為守備,則必攝緘滕,固肩鐳,此世俗之所謂知也。

〔疏〕朕,開;筐,箱;囊,袋;攝,收;緘,結;滕,繩也。肩,關鈕也;鐳,鎖鑰也。夫將為開箱探囊之竊,發匱取財之盜,此蓋小賊,非巨盜者也。欲與守備,其法如何?鈴須收攝箱囊,緘結繩約,堅固肩鍋,使不慢藏。此世俗之淺知也。

然而巨盜至,則負匱揭筐擔囊而趨,唯恐緘騰肩鐳之不固也。然則向之所謂知者,不乃為大盜積者也。

〔注〕知之不足恃也如此。

〔疏〕夫攝緘滕固肩鐳者,以備小賊。然大盜既至,負揭而趨,更恐繩約關鈕之不牢,向之守備,翻為盜資,是故俗知不足可恃。

故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知者,有不為大道積者乎?所謂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

〔疏〕夫體道大賢,言無的當,將欲顯忘言之理,故日試論之。曰:夫世俗之人,知模淺近,顯進之聖,於理未深。既而意在防閑,更為賊之聚積;雖故官世,翻為盜之守備。而信#1有不為者,欲明豈有不為大盜積守乎,言其鈴為盜積也。

何以知其然邪?

〔疏〕假設疑問,發明義旨。

昔者齊國鄰邑相望,雞犬之音相聞,罔罟之所布,末耨之所刺,方二千餘里。

〔疏〕齊,即太公之後,封於營丘之地。逮桓公九合諸侯,一匡天下,百姓殷實,無出三齊。是以雞犬即嗚吠相聞,鄰邑即棟宇相望,罔罟布以事畋漁,耒褥刺以脩農業。境土寬大,二千餘里,論其盛美,實冠諸侯。未,犁也。褥,鋤也。

闔四境#2之內,所以立宗廟社稷,治邑屋州閒鄉曲者,曷嘗不法聖人#3哉。

〔疏〕夫人非土不立,非穀不食,故邑封土祠日社,封稷祠日稷。稷,五穀之長也。社,吐也,言能吐生萬物也。《司馬法》:六尺為步,步百為畝,畝百為夫,夫三為屋,屋三為井,井四為邑。又云:五家為比,五比為問,五間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五州為鄉。鄭玄云:二十五家為閒,二千五百家為州,萬二千五百家為鄉也。闔,合也。曷,何也。而四境之內,三齊之中,置此宗廟等事者,皆放效堯舜以辮聖人,立邦國之法則也。

然而田成子一旦殺齊君而盜其國。

〔注〕法聖人者,法其透耳。夫進者,已去之物,非應變之具也,奚足尚而執之哉。執成逵以御乎無方,無方至而述滯矣,所以守國而為人守之也。

〔疏〕田成子,齊大夫陳怛也,是敬仲七世孫。初,敬仲適齊,食采於田,故改為田氏。魯哀公十四年,陳怛弒其君,君即簡公也。割安平至于郎邪,自為封邑。至恆曾孫太公和,遷齊康公於海上,乃自立於齊侯。自敬仲至莊公,凡九世知齊政;自太公威王,三世為齊侯;通計為十二世。莊子,宣王時人,今不數宣王,故言十二世也。

所盜者豈獨其國邪?并與其聖知之法而盜之。

〔注〕不盜其聖法,乃無以取其國也。

〔疏〕田怛所盜,豈唯齊國?先盜聖智,故得諸侯。是知仁義陳逵,適為盜本也。

故田成子有乎盜賊之名,而身處堯舜之安;

〔疏〕田恆篡竊齊國,故有巨盜之聲名;而位忝諸侯,身處唐虞之安樂。

小國不敢非,大國不敢誅,十二世有齊國。

〔疏〕子男之邦,不敢非毀;伯侯之國,詛能征伐。遂胤冑相繫,宗廟遐延。世歷十二,俱如前解。

則是不乃竊齊國,并與其聖知之法以守其盜賊之身乎?

[注〕言聖法唯人所用,未足防為全當之具。

〔疏〕揭仁義以竊國,資聖智以保身。此則重舉前文,以結其義也。

嘗試論之,世俗之所謂至知者,有不為大盜積者乎?所謂至聖者,有不為大盜守者乎?

〔疏〕重結前義,以發後文也。

何以知其然邪?

〔疏〕假設疑問,以暢其旨也。

昔者龍逢斬,比干部,萇弘胞#4,子胥靡,故四子之賢而身不免乎戮。

〔注〕言暴亂之君,亦得據君人之威以戮賢人而莫之敢亢者,皆聖法之由也。向無聖法,則桀紂焉得守斯位而放其毒,使天下側目哉。

〔疏〕龍逢,姓關,夏桀之賢臣,為桀所殺。比干,王子也,練紂,紂剖其心而視之。萇弘,周靈王賢臣。《說苑》云:晉叔向之殺萇弘也,萇弘數見於周,因群#5遺書,萇弘謂叔向日:子起晉國之兵以攻周,以廢劉氏以#6立單氏。劉氏謂君日:此萇弘也。乃殺之。馳,裂也。亦言:馳,制腸;‘靡,爛也,碎也。言子胥遭戮,浮屍於江,令靡爛也。言此四子共有忠賢之行,而不免于戮刑者,為無道之人,恃君人之勢,賴聖迸之威,故得躓頓忠良,肆其毒害。

故婿之徒問於廠曰:盜亦有道乎?

〔疏〕假設坏之徒類以發問之端。

衛曰:何適而無有道邪。

〔疏〕此即答前問意。道無不在,何往非道。道之所在,具列下文。

夫妄意室中之藏,聖也;入先,勇也;出後,義也;知可否,知也;分均,仁也。五者不備而能成大盜者,天下未之有也。

〔注〕五者所以禁盜,而反為盜資也。

〔疏〕室中庫藏,以貯財寶,賊起妄心,斟量商度,有無鈴中,其驗若神,故言聖也。戮力同心,不避人禦,並爭先入,豈非勇也。矢石相交,不顧性命,出競居後,豈非義也。知可則為,不可則止,識其安危,審其凶吉,往鈴克捷,是其智也。輕財重義,取少讓多,分物均平,是其仁也。五者則向之聖勇義智仁也。夫為一盎,鈴資五德,五德不備,盜則不成。是知無聖智而成巨盜者,天下未之有也。

由是觀之,善人不得聖人之道不立,蹶不得聖人之道不行;

〔疏〕聖人之道,謂五德也。以向如是以理觀之,為善之徒不履五德,則無由立身行道,盜坏之類不資聖智,豈得行其盜竊。

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

〔注〕信哉斯言,斯言雖信,而猶不可亡聖者,猶天下之知未能都亡,故須聖道以鎮之也。群知不亡而獨亡聖知,則天下之害又多於有聖矣。然則有聖之害雖多,猶愈於亡聖之無治也。雖愈於亡聖,故未若都亡之無害也。甚矣,天下莫不求利而不能一亡其知,何其迷而失致哉。

〔疏〕夫善惡二塗,皆由聖智者也。伯夷守康潔著名,盜坏恣責殘取利。然盜坏之徒甚眾,伯夷之類蓋寡,故知聖進利益天下也少而損害天下也多。

故曰,脣竭則齒寒,魯酒薄而那鄂圍,聖人生而大盜起。

〔注〕夫竭脣非以寒齒而齒寒,魯酒薄非以圍鄧鄴而鄧鄴圍,聖人生非以起大盜而大盜起。此自然相生,又至之勢也。夫聖人雖不立尚於物,而亦不能使物不尚也。故人無貴賤,事無真偽,苟效聖法,則天下吞聲而閤服之,斯乃桀坏之所至賴而以成其大盜者也。

〔疏〕《春秋左傳》云,脣亡齒寒,虞號之謂也。邵鄴,趙城也。昔楚宣王朝會諸侯,魯恭公後至而酒薄。宣王怒,將辱之。恭公曰:我周公之胤,行天子禮樂,勳在周室。今送酒以失禮,方責其薄,無乃太甚乎。遂不辭而還。宣王怒,興兵伐魯。梁惠王怛欲伐趙,畏魯救之。今楚魯有事,梁遂圍鄧鄴而鄧鄭圍。亦由聖人生,非欲起大盜而大盜起,勢使之然也。

拮擊聖人,縱舍盜賊,而天下始治矣。

〔注〕夫聖人者,天下之所尚也。若乃絕其所尚而守其素朴,棄其禁令而代以寡欲,此所以拾擊聖人而我素朴自全,縱舍盜賊而彼姦自息也。故古人有言日,閑邪存誠,不在善察;息淫去華,不在嚴刑;此之謂也。

〔疏〕拾,打也。聖人,猶聖進也。夫聖人者,智周萬物,道濟天下。今言拾擊者,亦貶斥仁義絕聖棄智之意也。不貴難得之貨,故縱舍盜賊,不假嚴刑,而天下太平也。

夫川竭而谷虛,丘夷而淵實。聖人已死,則大盜不起,

〔注〕竭川非以虛谷而谷虛,夷丘非以實淵而淵實,絕聖非以止盜而盜止。故止盜在去欲,不在彰聖知。

〔疏〕夫智慧出則姦偽生,聖逵亡則大盜息。猶如川竭谷虛,丘夷淵實,豈得措意,鈴至之宜。死,息也。

天下平而無故矣。

〔注〕非唯息盜,爭尚之逵故都去矣。

〔疏〕故,事也。絕聖棄智,天下太平,人歌繫壤,故無有為之事。

聖人不死,大盜不止。雖重聖人而治天下,則是重利盜蹶也。

〔注〕將重聖人以治天下,而桀坏之徒亦資其法。所資者重,故所利不得輕也。

〔疏〕若夫淳樸之世,恬啖無為,物各歸根,人皆復命,豈待教逵而後冥乎。及至聖智不忘,大盜斯起,雖復貴聖法,治天下,無異重利盜坏。何者?所以夏桀肆其害毒,盜坏肆其責殘者,由資乎聖迸故也。向無聖進,夏桀豈得居其九五,毒流黎庶。盜廠何能擁卒數千,橫行天下。所資既重,所利不輕,以此而推,過由聖智也。

為之斗斛以量之,則並與斗斛而竊之,為之權衡以稱之,則並與權衡而竊之;為之符璽以信之,則并與符璽而竊之;為之仁義以嬌之,則并與仁義而竊之。

〔注〕小盜之所困,乃大盜之所資而利也。

〔疏〕斛者,今之函,所以量物之多少。權,稱鎚也,衡,稱梁也,所以平物之輕重也。符者,分為兩片,合而成一即今之銅魚木契也。璽者,是王者之玉印,握之所以攝召天下也。仁,恩也;義,宜也;王者恩被蒼生,循宜作則,所以育養黔黎也。此八者,天下之利器也,不可相無也。夫聖人立教以正邦家,田成用之以竊齊國,豈非害於小賊而利大盜者乎。

何以知其然邪?彼竊鉤者誅,竊國者為諸侯,諸侯之門而仁義存焉,則是非竊仁義聖知邪?

〔疏〕鉤者,腰帶鉤也。夫聖述之興,本懲惡勸善。今私竊鉤帶,又遭刑戮;公劫齊國,翻獲諸侯;仁義不存,無由率眾。以此而言,豈非竊聖進而盜國邪?何以知其者,假問也;彼竊以下,假答也。

故逐於大盜,揭諸侯,竊仁義並斗斛權衡符璽之利者,雖有軒冕之賞弗能勸,斧鐵之威弗能禁。

〔注〕夫軒冕斧欽,賞罰之重者也。重賞罰以禁盜,然大盜者又逐而竊之,則反為盜用矣。所用者重,乃所以成其大盜也。大盜也者,鈴行以仁義,平以權衡,信以符璽,勸以軒冕,威以斧鐵,盜此公器,然後諸侯可得而揭也。是故仁義賞罰者,適足以誅竊鉤者也。

〔疏〕逐,隨也?勸,勉也。禁,止也,軒,車也。冕,冠也。夫聖迸之設,本息姦裹#7,而田怛遂用其道而竊齊國,權衡符璽,悉共有之,誓揭諸侯,安然南面,胡可勸之以軒冕,威之以斧鐵者哉。小曰斧,大曰鐵。又云黃金飾斧。

此重利盜蹶而使不可禁者,是乃聖人之過也。

〔注〕夫坏之不可禁,由所盜之利重也。利之所以重,由聖人之不輕也。故絕在賤貨,不在重聖也。

〔疏〕盜郢所以擁卒九千橫行天下者,亦賴於五德故也。向無聖智,豈得爾乎。是知驅馬掠人,不可禁制者,原乎聖人作法之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