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子衣袂一挥,红衣翩翩,随着那浩浩荡荡的和亲队伍慢慢离了咸阳城,往大漠深处而去,明明是大婚的颜色,却红得更像血,怎么会给人那么悲壮的感觉?
孟轻尘唇畔的弧度慢慢地敛去,眼里的温度亦渐渐冷了下来,长期带军打战留下厚茧的手指轻轻地覆上了仍佩戴在腰间的那柄玄青剑,喃喃自语:“爹,轻尘一生不曾负圣恩,此去生死两茫茫,若是有幸回到大秦,孩儿自当在您坟前将我孟轻尘终将匈奴彻底绝迹的消息告诉您。若不幸就此永别,孩儿黄泉路上再向您叩首,告诉您,我孟家衷心耿耿,不负所托!”
胸口一阵翻滚,孟轻尘狭长的睫毛微微一颤,清冷的眼底竟然闪过一丝震惊,那股震惊慢慢地变成了恼怒,杀气、震怒与疲倦,纷繁复杂的情绪几乎在顷刻之间就在她的眼底走了一遍,直到浓黑的血液从她的嘴角漫出,连发动内劲去压制都来不及。
那杯酒……
孟轻尘只觉得浑身的热量在慢慢地褪去,从开始发作到现在,仅片刻之间,来得太快了,这毒,还真是下得煞费苦心,下得她措手不及,为了对付她孟轻尘,这样的毒,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若是不花上几年的功夫,怎么可能做到能够在她孟轻尘眼皮底下瞒天过海呢?
原来秦皇忌惮的,不是匈奴,是她,孟轻尘!
一生传奇的女将军竟然是栽在了自己最忠心臣服的主子手里,是她孟轻尘大意了,她怎么就没想到呢,就算她孟家衷心耿耿,但那个多疑的秦皇啊,怎么会不忌惮她呢,哪怕她只是一个女儿身,他也忌惮她孟轻尘功高盖主!
男子被覆在一顶斗篷之下,让人看不清他的样子,那身影很高大,浑身带着一股让人望而生畏的威严与冷硬,他从马上下来,接过同样异族穿着戴着斗篷的从仆送上来的水囊,他们说的不是中原话,一行人都显得风尘仆仆,他们所骑的马也露出了疲态。
大漠里到了晚上是会出奇的冷的,男子把马交给了从仆,另有其他人都训练有素地开始生火,找水,替换着巡视附近的状况。
忽然一声嘹亮的苍鹰之鸣划破了渐渐暗下来的天际,几乎就在同一时刻,一个负责巡视的从仆迅速跑上前来到男子的面前,单膝下跪,一只手按住心口朝男子行了一个礼,似乎是发现了什么。
虽然这一行人都是风尘仆仆的样子,但那样一个庄重的礼节很明显地暗示着,那个男子的身份有多么的尊贵。
男子拉下了斗篷的帽子,寒星一样的眸光凌厉幽深得让人畏惧,那瞳仁并非是纯粹的黑,而是被一种迷离的淡绿所笼罩,他的五官很深邃,唇很薄,薄得让人以为他的唇角是在隐隐向上翘起的,即便如此,却又让人无法断定他是否在笑,因为他整个人都被一种令人震撼的冷冽气场所包围着,即便没有从仆那毕恭毕敬的行径做佐证,人们也可以第一眼就猜出此人的身份该何其尊贵。
男子开口了,男性的嗓音低沉又磁性,暗含着与身俱来的威严,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那些随从立即各个单膝下跪行礼,男子淡漠的眼睛冷冷扫了他们一眼,径直朝刚才那个从仆报告的方向而去。
身后的从仆无一敢怠慢,所有人立即起身跟随在男子身后,大漠的风掀起他们的斗篷,斗篷之下露出了一点冰冷的银色,原来每一个人都身上都佩着刀。
男子停了下来,他神色冷峻,深邃的眉宇间拧起一抹肃杀的寒寂,出现在他前方几丈之遥的,是沙漠里的苍狼,它们瘦骨嶙峋,皮毛生硬,吐着舌头,晦涩的眼睛泛着饥饿的幽光,像是捍卫领地一样圈出了外来者不可靠近的势力范围,被它们围住的,是一个孩子,那孩子被一块色彩缤纷的毛毯裹在里面,睡得很安逸,浑然不知周遭的危险。
他冷厉的寒眸一敛,默不作声地看着那个陷入危机之中的孩子,丝毫没有一点要出手救下那个孩子的意思,男子原本想要掉头离开,脚步却忽然停滞了下来,瞳仁里蓦地闪过一丝深不可测的光芒,俊眉忽然一展,原本就淡薄的唇玩味地向上勾起了一道莫测的弧度。
那些饥饿的苍狼似乎在畏惧什么,以至于它们既不舍得离开,又不敢去侵袭那个孩子。
大漠的风沙席卷着男子身上披着的黑色的斗篷,夜色静静的笼罩在他高大伟岸的身躯之上,他扫了眼身侧的从仆,他们恭敬地低头迅速行了个礼,手中一扬抽出了藏在衣服下面的弯刀,沙漠之上忽然刀光血影,直到那些孤狼一头接着一头摇摇坠地,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神秘男子才阔步走向那沉睡的孩子。
男子奇异的瞳眸簌地一亮,他俯下身,冰凉的手指触摸上包裹住那孩子的毛毯时忽然一顿,毯子的触感是温热的,柔软地随着那孩子的呼吸轻轻起伏着。
俊眉一抒,他有些惊讶地发现在毯子覆盖之下的是一张与他们有着天壤之别的容颜,这是个很年幼的女孩,约莫三四岁的年纪,柔软的黑发乖顺地落在她的肩头,白皙的肌肤向外透着健康的光泽,粉嫩的唇瓣似欲滴水的花苞,狭长的睫毛微微向上卷翘着,这个孩子,生了一张精致得让人诧异的脸,纯真的睡颜让人无法转移视线,浑身透着令人心神安宁的气息,年幼的她睡得无比的安稳,这个中原人模样的孩子。
他缓缓勾起唇角,这个遗落在大漠之上的孩子究竟是谁,她为什么会在这里,她在这里睡了多久?为何依旧光泽动人,连呼吸都透着稚子香甜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