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开庭那天,竟然有些意外。坐上警车后车厢。车玻璃上贴着黑纸,窗外的一切,都蒙上中性灰。来的时候是晚上,看不见物事,现在一切都尽在眼底。路上全是水坑,可以解释为,前段时间一直在下雨。穿过一段破败巷子,接着是一段漆黑的桥洞。出洞右拐,一条闹市街闯入眼里。
当时只在八九点的样子,街上拥堵,车子只好慢行。车子外面五彩缤纷,不断有摩托车,自行车从车边擦过。车喇叭、铃铛,混搭店铺里的音乐轰响,人们穿着各色衣服,有女人露出光洁的大腿,从水坑前跳跃而过。
一切颜色和声音,饱满且真实。坐在前头那警察,从后视镜里望我说,少看两眼,看多了有想法。他说的很有道理,看多了,有跳车的冲动。
到了法院,法警把我带到二楼一个房间,房间不大,分割出若干两平方米大小的笼子。法警把我丢进笼子,里面已经有两个光头。这两个光头,眉毛鲜明,一个阳刚茂盛,一个根须惨淡。
这时,房间门推开,进来一个妇女,到笼子前探望。那女的从钢筋缝里,塞给阳刚眉小袋笼包,说,快,趁热吃了。话没说完,眼泪吧嗒掉。阳刚眉接过包子,分给我们两个,眼泪也吧嗒掉。
法警跟女的说,行啦,见个面就算了,快走人。那女的一步三回头,眼泪掉成串。包子白的扎眼,皮薄精细,肉馅多,咬上一口,嘴里全是油,比黄姐的手艺要好许多。但是味道全无,象上路饭。
阳刚眉被带上法庭,回来后,满脸笑,问他,他说,判得不重也不轻,还算满意。惨淡眉回来怦怦捶墙,法警在门旁坐,以为我们打架,过来望。阳刚眉拍拍他肩膀,劝他放宽心。
我坐在审判庭的笼子里,这个笼子,看起来比较舒服,崭新的棕色涂漆,还有些香味。照韩伟传授给孙伟的心得。在法庭上,我该保持面色冷峻,满脸忏悔状。
法庭上,只有三个人,法官,书记员,法警。下了监狱以后,常听说,所谓犯人,先是罪犯,然后是人,这时候,我差不多是个犯人了,所以,不能计算在内。
法官坐得高高的,翻着我的卷宗,开始宣读,语速甚快。书记员想必已经做好底稿,散散坐着,穿着低胸T恤,胸前那对白肉,仿佛要爆将出来。这时,忽听见法官顿声。
现在,本庭宣判。说完,拿法槌敲了一下。我听说,这时候,是应该全体起立的。我见法官坐着,纹丝不动。这就是说,我坐着纹丝不动,也是可以允许的。法官说些什么,我几乎听不清。然后,法警打开笼子,把我带出法庭。整个的过程,就是这样。
我又回到原先的笼子。阳刚眉和惨淡眉走了,隔壁关着一个老太太,花白头发,一件碎布衫,满脸饿纹,东张西望。法警在门边摆乎手机,不停换放歌曲,声音劈刺聒噪。
这时,书记员进门,站到老太太的笼子外。老太太目光散漫,左右斜视。书记员停下说,你是唐彩菊吗?老太太说是。你,判了两年,诈骗罪。老太太哦了一声。
书记员拿出厚厚的一打纸,洗牌一样,把纸分开,放老太太出笼子,指挥她按手印,不停催,一张一张按,摁完又关回笼子。说,刘小小,哪个?我应声。你也出来。然后,我也这样一个劲按,惟恐慢了,让这个胸前要爆炸的女人,真的爆炸掉。
回来的路上,无心看路。这份判决书,让我头疼,搞不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从头来说,是这样的,我犯过罪,(进看守所以后,所有人都这么说,我想过,他们是对的)在看守所蹲了几个月,然后在法庭上不冷不热,领回几张纸。
照纸上说的,还要到一个叫监狱的地方,呆到限定日期。这张判决,好比一张暂住证,或者契约,邀请券门票什么的。另外一点,仍然是关于存在的问题。法官懒洋洋的举起法槌,这之后,我就蒙了,由此,又引发对存在的问题的思考。法警喊,刘小小。
我答了一声道,然后,他给我戴上手铐,带出法庭,押上车子。这证明刘小小是我。现在,带着手铐,手捧判决,思考存在的问题,思考的主体也是我。
我掀了小黄裙之后,在太阳底下晒昏头,也引发过这样的思考。所以,一切引发存在思考的根源是犯昏头。由此可以理解,苏格拉底在哲学思辨之前,跟悍妇老婆刚刚干过架,干架不可能,只能是挨了老婆的揍,心生郁闷。
回到监室,谢国辉拿过我的判决书,仔细看完,做出两点总结。一,刘小小,也就是我,是大学生不假。第二,这份判决书纸张太差。法院里头有猫腻,肯定有腐败。谢国辉还说,之前他见过一份判决,反面印着《基督山伯爵》。那份判决,谢国辉研读很久,终于弄明白,小说是英语写的。
伍利民看完我的判决,一声长叹。我要是能判这个刑,有多好。伍利民这句话,也同样证明,刘小小(我)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判了让伍利民十分羡慕的刑期。
谢国辉说,他接判决时候,也犯过蒙,觉着灵魂出窍,被人抬进警车,毫无知觉。带上脚镣以后,哗啦啦蹚一个月,才缓过神。可是,你说的存不存在的问题,没想过。我戴着脚镣,那不就是我吗?我戴脚镣,故我在。
另外,谢国辉说,如果你觉得,那时候你不存在,说明你想逃避罪责,装逼。我也想过,但是不可能。据此,这一番思辨,简直成为阴谋,这阴谋简直愚蠢。或许,也因此可以说,一切哲学都旨在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