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华颜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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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霸王餐

靠捡瓶子过活的日子,仅仅持续了三天,因为我遇到了蟋蟀。

那天中午,一觉醒来,饥饿遍布周身,不得不下来找食。那时,我无暇顾及其他,睁开眼睛就为果腹。听说自闭症什么的,睁开眼睛就是绝望,那么一定是吃饱撑的。

三楼睡着一个人,砖头铺成床,上面垫纸箱壳,枕的也是砖头。近前搭眼细瞅,那人二十多点,眼泡凸出,暴牙,头发跟面色一样枯黄,浑身邋里邋遢。当时,我多半也是这个样子,只是无暇顾及这些。

我转身要走,但是忽然想,跟着他,或许可以解决生活问题。当时,我来不及考虑这个想法是否正确,反正,吃饱饭是一切前提。至于之后做些什么,既然我是流氓,或者将要成为流氓,自然就不能挑剔。假如当时我转身走人,当然就没有后来发生的一切事情。但是,一切假如都是扯淡。

我回转身,在那人旁边坐下,拿手碰他。那人蹬地惊醒,直楞楞看我,眼珠在大眼泡里,滚上滚下,八成在摸我的底。我问他,可是出来做事的?他又扫我几眼,说是。然后,从旁边的空心砖里,掏出一把匕首,以资证明。

他介绍说,这是吃饭的家伙。刀把是黑色的,磨得很旧,刃口生锈,烂了个大豁子,我心生怀疑,就凭这,能解决温饱问题?我问他有烟吗?他从空心砖里,又掏出一包软红梅。烟盒压成平面,有砖头渣子扎进烟纸里,抽起来有异响。我至今还记得,那烟味道不错。

那人说,我是老陕西的,你叫我蟋蟀,这一带,都这么叫我。跟明星一样,有艺名。他干笑问我,你呢。我说,叫我刘小小就好。蟋蟀说,这名字大气。之后,我们还说了很多的话,也说了很久。但是,我只关心一个问题,就是吃饭。假如跟他进行了这么久的谈话,下顿饭还没有着落,我就敢骂他的娘。

这时,楼底又上来两个人。穿得正经,一个头发烫成爆炸式,另一个胡子浓密,在楼上闲转悠。蟋蟀笑笑说,他们跟我们一样。蟋蟀把我拉到他话里的"我们",让我觉得意外。我不明白他对"我们"如何定义。但是,我也没有表示反对。我问他,你怎么看得出来,蟋蟀笑笑说,我会算。

蟋蟀走近两人,掏出两根烟,说,借个火。伸出去的烟,打了折,弯曲象蚯蚓。那个爆炸头,对这样的烟不感兴趣,掏出火机给蟋蟀点上。蟋蟀说,我们两个,是出来混的,朋友,你们走哪条道。

以后,我常听见蟋蟀这样介绍自己。"出来混的"这几个字,好比名片,而且好像很有分量。蟋蟀说,这跟在宋江时代,说自己是梁山好汉一样,有气场。后来,我看到一个学术名词,叫从属优越感,大概可以做出诠释。此类情结,类似于男人从属一个无比优越的领导,女人从属于一个优秀的男性生殖器。

爆炸头也说一样,蟋蟀颇自豪的看我。他说,那就好,毛主席说,人多力量大,以后有钱一起赚。爆炸头眼珠子滴溜转,说好。大胡子一直看我们,不说话。

捱到晚饭时,溜冰场里的音乐砰砰轰鸣。我们这群有大力量的,在烂尾楼上鬼哭狼嚎,当时,天上浮云纵横,凉风阵阵。嚎叫的时候,我好像忘记了饥饿,内心无比痛快。另外也是因为,一曲终了后,我听见蟋蟀豪迈的喊,走,吃饭去!这一声叫喊,让我激动的浑身颤抖,无比幸福。

下了烂尾楼,路灯都挂了亮,街上到处飘着油爆葱花香,这样的情况,也可以揭示出,当时我是何等的饥饿。拐过十字路口,迎面有个露天舞台。台下围满人,老远听见女声不冷不热地唱,含糊不清。走近前,刚好含糊唱完。接着,上来两个穿三点的女人。那两个女的,在震耳欲聋的舞曲里,不停拧屁股自摸,然后动作激烈地佯装做爱。舞台顶上,有盏大灯,灯光在两人身上扫荡,象舌头一样,在亮白的肉上来回舔。

蟋蟀在对面的拉面馆停下,正对舞台。街上,除了拉面,烩面哨子面刀削面炒面都有门头,可谓面面俱到。门头距街心四五米,店主把厨房搬到门口,另外放置几塑料桌椅。

这时价,当真的满街油烟滚滚,哧拉爆响。我的心里振奋无此,要为即将到来的这顿饭歌唱。拉面馆旁边,有家洗头房,几个白大腿,埋在粉色的灯里,手里叼着烟,朝舞台那指指戳戳的,也看表演。

坐定以后,一个小姑娘拿菜单过来,放在桌上。大胡子看她入神。小姑娘眼线厚重,眼角描出斗大的弧形,一身酱色民族装,头巾上有粉红的花。小姑娘走开后,大胡子说,天这么热,还穿****这么严实。

爆炸头说,新疆女人信教多,少看几眼,免得渎神。上回我也这么盯一个小尼姑,长的白白净净,打那之后,尽遭霉运。蟋蟀倒杯茶,拧头看舞台上自摸,爆炸头直望隔壁的白大腿,好像就我一人空闲。我问他们吃什么,都说随便。于是,我闭上眼,随便打钩。

大胡子酒量惊人,闷头喝酒。爆炸头眼镜滴溜转,一面看白大腿,一面夹菜,筷子在嘴里伸进老深,咔咔直咳嗽。我随便点的手抓羊肉,摆在饭桌正中。蟋蟀下手抓肉,烫得直吸溜手指。蟋蟀见我小口咀嚼,说我是文明人,文明人吃饭看架势,我们是流氓,吃饭看声势。我没说自己是文明人,我说,我吃饭只管饱。这话听着也顺耳,仔细琢磨起来,象哲学家讲的,吃饭只为活着。

吃到一半,蟋蟀上厕所,我跟到后面,心虚地问,这顿饭哪个结账。蟋蟀拉上裤门,只管吃,我也没钱。回到桌上,爆炸头饱嗝不断,朝后挪塑料凳子,让我们慢用。大胡子搁下筷子,端着酒,巴望对面舞台。桌面上的盘子,刮得干净。蟋蟀说,活着为吃饭,饱饭之后,是更好的饭,因此,眼前这一顿,不能口下留情。他放下筷子,把汤底全倒进碗里,大口扒米。

小姑娘过来问,几位还要什么?这话里面有暗示,该有人结账。爆炸头摆手,指蟋蟀说,等他吃完。小姑娘一走,蟋蟀吃得细致,米饭粒粒小心入嘴。对面的舞台,一曲终了,那两个穿三点的女人下台之后,换上一个四十岁的男人,自称卖场经理,促销洗发水。

舞台下,人头松动,有人离开。白大腿们也没有兴致,转身进店里。这时,我们头顶上的路灯不停闪,终于灭掉一盏。饭桌上暗淡下来,所有的盘子都见了底。蟋蟀放下碗,再没吃饭情趣,他低下头,舔着脸对爆炸头说,我们俩没钱,这顿饭,你看,你们结吧。爆炸头干笑,大胡子闷不吱声,四人干干对望。

蟋蟀龇牙笑,埋头说,这样,你们俩那边,我们走这边。一会,广场上大灯底下见。蟋蟀的手在桌上翻转,描绘出路线。我心里扑腾直跳。爆炸头说好,然后我们全站起身。小姑娘从她精心描绘的眼线里,看见我们离座,走过来结账。蟋蟀大叫,跑!四人急忙分头就窜。

小姑娘啊啊大叫,急得直跺脚,忙跑进店里喊人。老板正在二楼炒菜,跑下楼,早不见人影,手里端着炒锅,双臂乱舞,对着四面八方的空气,用新疆话大骂。边上的客人,琢磨出来名堂,吃到一半,赶紧结账,担心自己瓜田李下,遭逃饭嫌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