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华颜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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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2章 约见检察官

文明管理后,另外一个可见产物是驻所检察官。每周都能见到一个或者两个人,在所里溜达一圈。胸前别着职业徽章,穿黑色制服。

谢国辉这么形容驻所检察官的制服,一半是看守所,一半是检察院。形象地说,是同穿一条裤子。谢国辉说这话的时候,我产生约见检察官的念头。

之所以产生这个念头,原因有两个。第一,监室里的饭台上,放着一打"约见检察官申请表"。纸张考究,印刷精美。可惜多数被这一帮土匪绘制春宫。暴殄天物圣所哀,我觉着惋惜。第二,我觉着寂寞。

我说的寂寞,是这么一回事。那天,黄警把我挂在风门上以后,第二天就放我下来,从此对我失去兴致。当天下午,清理完风场,我拧开水龙头,底下放盆接水,然后蹚着猪脚镣,在风场里来回走,大声唱歌。待盆里的水满溢飞溅,端起来,朝头顶浇。

女监里,传来女犯小声吟唱,听不清调。一大群鸟,蹲在女监房顶,互相挠羽毛。距我身高两米的头顶,是钢筋焊成的铁笼子,人力不可撼动。再往上五米,是塑料做的绿色棚顶。

绿色,是目前天空的主要内容,这有别于任何印象派画作里的天空。再往上,据说有云彩,风,和星辰,或者别的。我看不见,这时候,我觉着好生寂寞。

在事由一栏,我写下寂寞两字,然后把申请表递给黄警。我没有写被管教殴打,我觉得,这个理由不够文明。

跟检察官的谈话,是这样的。那天,我坐在老虎凳上,对面坐着检察官。检察官的两腿,在桌子底下摆置端正。裤管下是未盖严实的涤纶黑袜,皮鞋上沾满灰尘。检察官的头发没有梳理,乱成一团,后半脑袋膨起一个鸟巢,其下头皮可见。

那个检察官头油旺盛,鸟巢上的一层油腻,直延展到制服后领和里面的衬衣。两米开外,能闻着腐味。我们的谈话,以这层腐味做铺垫。我坐在对面,袒露上身,套一件粉色马夹,踢踏着拖鞋,脚上戴着40斤重的猪脚镣。据黄警说,我当时的样子,面目可憎。

前面说过,我因为寂寞,约见检察官。可是,对面这个男人,并不能消减我的寂寞。相反,他皮鞋上的灰尘,鸟巢,以及油腻腻的后领,对我纯情泛滥的寂寞,是一种猥亵。那么,只能撇开寂寞不谈。这两个字会让检察官心慌。

我们的谈话,只好转到黄警身上,内容大致如下:一,黄警对我行凶,所长也在,彭警长也在,他们坐视不理。二,黄警自称老子。请问,老子是何物?他是谁老子,谁是他老子,个中关系要说清楚,因为关乎文明。三,戴猪脚镣是他们集体犯罪的证据,不给我道歉,吾宁戴。四,排尿管道不发达,就没有饭吃,还要干活,怎么算是文明管理。

检察官抹了抹头发,一一作答。一,你没有受伤嘛,怎么算是行凶。不要造势,扩大影响。二,回头我问问黄警,老子是什么东西。三,回头我跟所里沟通一下,给你争取认错态度,早卸早轻松。四,排尿系统跟文明管理没有关系,继续干活。

最后,检察官做了补充。刘小小,你是大学生,不要乱来嘛。

又来了。

这次谈话不成功,但是,我却看到了检察官的制服,皮鞋和鸟巢,虽然这些不能消减我的寂寞。回到监室里,我觉着不是滋味,理不清这里的头绪,就经常坐在风门口发呆,屁股底下垫着一袋子纱,巴巴望着女监房顶的可见天空。

这时,我会下意识地抚摸猪脚镣。据旁人说,我抚摸猪脚镣的时候,相当深情,象男人摸自己孩子的小脸蛋。这些,我都不知道。

黄警见到我,大概当时我正在对猪脚镣深情抚摸。他厉声喝道,刘小小,你在干什么?我闷闷地说了一句,老子心情不好。

其实,我连话都不想说,谁都不想搭理,只对这猪脚情有独钟,刚才那句话,可以理解为,我对猪脚镣正酝酿萌生非常情愫,黄警不合时宜地侵犯,我在自卫。

谢国辉说,可以另外找个检察官谈谈。对这个主意,我不感兴趣。我已经见到检察官的裤子,皮鞋和鸟巢。再换一个人,未必能消除寂寞。这种寂寞持续许久,直到女监墙上的鸟,不再惊恐我蹚猪脚镣的轰隆声,仿佛全世界都认为,这个猪脚镣已经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我戴这个****猪脚镣更是理所当然。

一天傍晚,彭警长找到我,见到我时,故作大叫,呀!刘小小,还没卸镣啊。他说这话时,我当然正在对猪脚镣深情抚摸。这时,有一只霉虫从纱袋底下爬出来,我拎起猪脚,砰砰砸了几下。再一看,虫子不见了,大概是被我砸到消失,也可能趁空溜走。

我说,老子习惯啦,不愿卸下来。彭警长脸一黑,我解释说,黄警自称老子,这个老子,我当然也可以用,文明管理嘛。彭警长干笑,刘小小,你可真不必这样。低头认个错,写份检讨就行。他作为一个警察,不可能跟你道歉,人总是要讲脸面的嘛。

我手一挥,他的头颅高贵,我这双腿,除了上帝给的裆下之物,挂了二十几年,也不能随便什么就挂。既然挂了,当然不能随便卸掉。刘小小,不要这么偏执嘛,你退一步,让人三分,不就大气了?还不用受这个罪,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