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提前开饭,这一顿吃着极香,野笋炒肉。笋是所里后山上的,肉切得极精致。饭车推来时,我在风门口大赞肉香。黄姐笑,尝尝阿姐的手艺。
抢劫犯说,阿姐人漂亮,手艺肯定没得说。黄姐笑,阿姐老啦。抢劫犯说,哪有,下回你来,我叫你阿妹。(这里的阿妹,类似于强奸犯嘴里这山扯裤头的阿妹)黄姐笑,小嘴甜。
黄姐把勺子里掂剩下的,罩进抢劫犯饭盒,又加了一勺。饭盒中间鼓起一个堆,肉丝悬在饭盒边,摇摇欲坠。强奸犯一手捞起,送进嘴里,吧唧吧唧嚼得响。黄姐,我爱死你了。黄姐笑得花枝乱颤,小鬼,乱讲话。
这顿饭吃得极香,饱嗝连绵不断。吃完饭,全都光了身子,在风场洗澡。抢劫犯身上浇了水,手伏膝盖,不停摇头,嘴里恩啊学女人叫床。流窜犯擅口技,在边上配音,几个光头在一边打拍。抢劫犯摇了一会,抱着风门跳钢管舞,唱山歌。山歌里夹着壮话,调高悠扬。另外几个,也跟着唱。
我扒在风门口,听见有女监那里唱歌,跟抢劫犯说。抢劫犯压住声细听,激动地浑身颤抖,景颇语,壮话侗话白话,乱唱一通。后来就扯嗓子大喊,阿妹,阿哥想你。听见对面女监里,有女声捏着嗓子,阿哥,阿妹也想你。抢劫犯下半身在风门上蹭来蹭去,听见这声音,雄壮****。阿妹,晚黑跟我睡。阿哥,小妹给你铺好被。
李上平在另一个风门大喊,小兰,小兰。过了一会,那边传来一声娇滴滴地叫唤,平哥。接着,李上平用鄂北口音,跟那女人对口。李上平声音高亢,顿挫有力,象诗朗诵。对上一阵,哗啦啦眼泪直流。
女监在对面三十米外,五米高的墙,窗户紧闭,声音极小。高峰的时候,所里才关二十几个女人。谢国辉说,女人也是寂寞坏了。
这以后,晚上关风门前,对歌成了必修课。张警值班,通常要催好几遍,土匪们才从风门旁散开。张警骂,到底是流氓。强奸犯委屈地说,张警天天在外吃红烧,总得让我们闻口香味。张警大笑,闻有屁用,吃到才是香。
即将关风门的时候,流窜犯溜到风门口,嘴贴着钢筋,哦哦叫两声,然后急急溜回来,声音像箭猪。流窜犯在文明管理前,受过迫害,极其谨慎。隔壁监室的川北佬,晚饭后就盘踞在风门口,大唱情歌。
对面女监窗户缝隙里,不时跟他对上两句,川北佬无比兴奋,直喊娘。偏这时,流窜犯哦哦叫两声,败了他喊娘的兴。川北佬跟谢国辉关过一个监室,跟谢国辉打探,要教训流窜犯。
谢国辉跟我说,我说,他跟女人调情,别人就没有发情的权利?不用理他。流窜犯箭猪吼叫几天后,开始唱出声,越唱越好,而且实力不俗。引得女监里哦哦尖叫。哥,亲哥。再来一个,妹妹欢喜你。
川北佬听了,气得咬牙切齿,端水越过墙头朝这边泼,泼不到人,就端水泼风门外啄米的鸟。鸟也不搭理,扑腾飞出丈外,专注啄米。
这天,流窜犯一曲终了。有个女犯喊,哥,我刑期到头啦,明天就回家,你给妹妹再唱一个。流窜犯又深情唱了不少山歌,引来大群的鸟,成排坐在女监墙头上。那女的尖叫不止,哭喊,哥,你给妹妹留个号,妹出去了,有个想头。
流窜犯留了电话,那边又喊,哥,记住了,你是我剑麻哥,我是你山丹花妹。流窜犯从此有了诨名,逢人便说山丹花妹的好。
剑麻哥歌唱的好,一出声,还能引来一大群鸟。这件事情是这样的,风门和女监后墙,有三十多米的距离,铺了水泥地。起先,只有几只粉白的小鸟,在地上蹦来蹦去啄食。
后来,吃不下饭的,绝食的,造反的,就把米从风门口向外泼,因此不断引来大群的鸟。后来,那些鸟干脆在女监墙顶瓦檐下做窝。吃饭时间,鸟从四面聚齐,齐刷刷站在房顶。剑麻哥开唱,喂鸟的就开始泼洒米饭。一大群鸟,扑棱棱飞下来,颜色繁多,跳来跃去,声势浩大。
山丹花妹走以后,剑麻哥就唱得不欢。女监里只剩下几个老妓女和盗窃诈骗犯,正逢绝经,哪里会跟这小年青对歌。小兰有了李上平,不便随意发情。剑麻哥唱的落寞,后来就没了声音。下到监狱,剑麻哥加入文艺队,可惜,没有群鸟助阵,仍然唱得落寞。
谢国辉饭量小,也最爱喂鸟。吃剩下的米,全丢出门外。鸟越来越多,最后招来所领导,所领导点黄警的名。黄警黑下脸,跟谢国辉谈,谢国辉象法官对待无理上诉的辩护,根本不予采纳。
明摆着,跟一个戴了两年死刑镣的罪犯,讲监规纪律,简直鸟谈。黄警折回领导那里,领导骂他笨,说不动人,可以说得动鸟嘛。于是,黄警真的找鸟谈,可是,鸟多长了一双翅膀。更无道理可讲,只好作罢。
我想,谢国辉总算做了善事,成全野鸟的胃。渐渐发现,他喂鸟有些规律。米渐渐朝风门边上撒,象在收网。鸟儿喂惯了食,风门摇得叮咣响,也不惊飞。但是,到底是野性,不敢近人,所以手抓不得。
这天中午,谢国辉让剑麻哥唱歌,但是并不撒米饭出去。鸟扑棱棱飞,见无食可啄,全在半空盘旋。谢国辉把米沿风门洒了一溜,然后,直延到风场中间。他拿一个废旧牙刷,磨出豁口,在风场里支起塑料盆。用拉出的纱线,搓成细绳,一头绑牙刷,一头握在手里,远远坐在监室里守。尝试好几次,牙刷太滑,又把牙刷上的豁子磨深了。
连着几天,午睡时间,他攥着线蹲守。我睡不着,就起来看他捉鸟。这天,正是那只鸽子,脚上栓着红绳,从风场顶直落下来。舞动翅膀,霸道地赶走别的鸟,安然在盆边,啄一粒,小走几步,抬头望我们。谢国辉说,这鸽子该死,向我们挑衅。
过了一阵,盆外啄食殆尽。盆底的米扎成小堆,相当厚实。鸽子退着步,慢慢往盆底走,终于,完全进到盆底,也放松警惕,大胆啄食。一切极安静,能听见鸽子喙头碰地。谢国辉一拉绳,鸽子被罩在盆底,扑棱乱跳,塑料盆左摇右摆。谢国辉喊我,快,把盆捂住,别让它飞了。
起床铃一响,谢国辉喊女警提热水。打了满满一桶,分开两半,把鸽子拧断脖子,泡进热水里,然后让我拔毛。拔完洗净,我交给他。他说,把刀片拿来。上次刮了****之后,刀片一直没用上,藏在洗碗池底下的瓷砖缝里。
谢国辉把鸽子肉一片片削下来,盛在碗里,用开水闷烫,洒上一层方便面佐料。晚饭时,谢国辉招呼我,那鸽子肉还夹生,入嘴腻滑顺溜。我敢说,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肉。谢国辉说,口感非常好,象女人的****。
关于文明管理,至此,可以小结如下。所谓文明管理,就是可以站着撒尿,向朱医生炫耀****。可以看到若干半老女人,以及黄姐半露的奶子,可以跟女监对歌,跟警察干架,以及自由戴猪脚镣。凡此种种,都是土匪们的大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