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奸商
淡淡的天光微刺着双眼,雪凝香不安地皱了皱柳眉,终于缓缓张开双眸。
脑海中,昏沉一片,也隐隐作痛,她抚着额,低低地呻吟了一声,却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具温暖的怀抱里。
她悚然一惊,想要起身,然而搂着她腰身的那双手竟抱得很牢很牢,仿佛一生一世也不愿放开般。
被她的动作惊醒,暗夜睁开了眼,“醒了?”
回荡在耳际的声音,略带着惊喜,还有,淡淡的柔情。她身子一僵,低垂下眼帘,竟没有勇气看那双眼睛,只是淡淡地道:“放开我。”
环在腰身上的手终于放了开来,她离开他的怀抱坐了起来,恢复了昔日的冷静。
“这是哪里?”
暗夜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怀抱,鼻端却还能闻到那股淡淡的百合清香,他坐起身,翻身下床,极快地掩去了眼底的失落。
“这是落梅轩,白昭宣的家。”他在桌旁坐了下来,却是背对着她,“你已经昏睡两天两夜了。”
“两天两夜?”想起那日在洛阳街头的情景,她心底猛地一寒。
“昨夜,你做了个噩梦。”踌躇半晌,他终于为自己昨夜的行径做了解释。他是江湖中人,有些事他并不拘小节,但她不是。
想起刚才两人亲密相拥的情景,雪凝香面上不禁一热,“谢谢。”
原来昨夜那种温暖安全的感觉,竟是他带给她的。
但他——
眼底的神色蓦然黯淡了下来,她有些理不清心底混乱的情绪,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
他们绝不能开始!
门外,忽响起了敲门声。
“进来。”暗夜淡淡地道。
手上端着药的白昭宣推门走了进来,走到桌旁,将药放下,然后别有深意地看了眼暗夜,轻笑道:“昨夜,美人在怀的滋味不错吧?”
雪凝香神色一僵,已低垂下眼帘。
而暗夜则是冷冷地看了白昭宣一眼,虽什么话也没说,但白昭宣却感觉到了那种彻骨的寒意。
“呵呵,开个玩笑,不用这么认真。”白昭宣煞有介事地摸摸脖颈,脸上的笑容依旧云淡风轻。
暗夜不再理会白昭宣,端起桌上的药递给了雪凝香,却听身后的白昭宣不紧不慢地道:“别光顾着美人忘了自己,你身上的剧毒还未解。”
正接过药碗的雪凝香闻言微微一怔。
暗夜避开了雪凝香疑问的眼神,回身冷冷盯着白昭宣。
面对暗夜杀人般的眼神,白昭宣笑得一脸无辜,“小夜,你的药还在厨房,我拿不动,你自己去拿。”
见暗夜沉默,白昭宣又道:“不好好吃药,无心来了,你有力气对付吗?”话语一顿,他看了雪凝香一眼,“怎么?你难道还怕我吃了她不成?”
暗夜无言地转身离去。
他知道,白昭宣是故意的。
故意要支开他!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下脚步,冷然道:“笑影,我不希望你多事。”
白昭宣微一挑眉,微笑不语。
雪凝香目送着暗夜离去,终于低声问了一句:“他身上中毒了吗?”
白昭宣看了她一眼,轻笑道:“有人不希望我多事。”
雪凝香想起那夜,暗夜带她逃走的时候,后肩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知道吗?作为一名杀手,杀人的时候,是绝对不可以犹豫的。”白昭宣忽然出声打断了雪凝香的沉思。
“你想说什么?”雪凝香淡淡看了白昭宣一眼。
“看起来,你还蛮聪明的。”白昭宣眼底闪过一丝赞赏,“我只是想告诉你,刘仁杰的死,只是个意外。”“意外?”雪凝香心中一动。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推了开来。
是暗夜。
他冷冷地站在门外,直直盯着白昭宣,眼中的神色犀利如刀。
白昭宣忙笑道:“时候也不早了,我现在就去找那个奸商,你们自己要小心。”
不等暗夜回答,他急步走出门外,溜之大吉。
还是将小夜惹火了啊!
其实,他也是好心嘛!对不对?
不一会儿,白昭宣便已溜得不见踪影。
暗夜看了雪凝香一眼,淡淡地道:“你好好休息,我就在门外。”言罢,他便要为她关上房门。
“外面冷,你进来吧。”
暗夜微怔了怔,但还是依言走了进来,背对着雪凝香在桌旁坐了下来。
“我想知道杰哥到底是怎么死的。”低垂着眼帘,雪凝香藏于被中的双手握得死紧。
“我杀的。”半晌,他淡漠地回答。
“是因为他看见了你杀人吗?还是因为……其他的原因?”雪凝香抬头,深深凝视着他的背影,“我想听实话。”
暗夜深吸了口气,淡淡地道:“当时,他误闯了进来,被风老大给擒住挡了我一剑。”
“以你的身手,当时是不是可以避开?”
“可以。”
“你完全可以剑下留情,那你为什么还要杀他?”
“我如果犹豫,死的人,就是我。”暗夜淡漠地回答。
当时风老三与风老四都在背后虎视眈眈,他如果不一剑刺中,穿过刘仁杰的身体杀了风老大,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活着回去。
“我明白了。”雪凝香紧握着双拳,指节微微泛白。
窗外,蓦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异响,暗夜浑身一凛,已抓起了桌上的长剑。
他们还是来了!
电光火石间,他站起身,急步奔回床边,一把将雪凝香推了进去,接着左手一掀,已将床上的纱帐放了下来。
“你——”雪凝香诧异,正要说话,却被他一手捂住唇,以眼神示意她别说话。
“砰”的一声,门被无情地撞开。
透过白色的纱幕,雪凝香已隐约看到了数抹影子。
影子走近,顿时,一抹刺目的寒光透了进来,她甚至感觉到了浓烈的杀气。
暗夜无声地拔剑出鞘,在那抹寒光砍进纱幕之前,扬手一挥,凌厉的剑锋早已先一步刺中目标,伴随着一声短促的惨叫,血染纱幕。
“走!”一击即中,暗夜当机立断,左手搂过雪凝香的腰身,冲出了纱幕,右手扬剑撒开道道剑花开路。
惨叫声顿时四起,置身于暗夜的怀中,雪凝香一直紧闭着眼,忽然极端憎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只能成为别人的拖累。
耳旁轰然一声巨响,紧接着她感受到强烈的阳光。
她知道,他已经带着她冲出门外了。
睁开了眼,她的心底却更寒了。
因为,她看见了无心。
“看来受了伤的狮子,也是不能小看的。”扫视过地上躺着的数具尸体,无心抬眼冷冷盯住暗夜,“身受重伤,又中剧毒,你竟还有力气杀这么多人!真是令小弟佩服!”
暗夜冷笑,“你能找到这里,也很令人佩服。”
“影门眼线何其多,一个小小的落梅轩岂能难得了我?”
暗夜心底蓦地一沉,他和自己一样只是影门的杀手,他并没有什么权力可以动用影门眼线的力量。
影门的主控权,只在义父一个人的手中。
但今天——
看出他的疑惑,无心自怀中掏出了一块碧绿色的令牌,得意地冷笑,“看清楚了,这是什么?”
绝杀令!
暗夜的心顿时沉入了谷底,那枚令牌素来由义父所执掌,拥有此令牌者,等于拥有了整个影门。
“义父在哪里?”暗夜眼中杀气凝聚。
“怕是在跟阎王爷下棋了吧?”无心无畏地耸了耸肩,“如今你已自身难保,竟还有闲工夫关心那老家伙的生死吗?”
怒火,燎原般地在暗夜的眼中燃起,五脏六腑顿时跟着揪痛起来,心房就像把刀在不断地刺着,他闷哼一声,一缕鲜血已缓缓溢出唇角。
雪凝香眉宇间隐隐闪过忧心,忙伸手扶住他,但眼眸却紧紧盯着无心。
无心“哈哈”一笑,“暗夜啊暗夜,你终于尝到‘刺心’的厉害了吗?”
刺心?
雪凝香神色一白,“你……”
“我没事。”暗夜话音刚落,却又呕出了鲜血。
看着暗夜又吐出了一口鲜血,无心笑得越发张狂,“这么大的怒火呀,你我相识多年,还从未见过你发这么大的火呢!只可惜呀,你越牵动情绪,毒就散布得越快!我看,你还是做回以前的暗夜,不为七情六欲所动,那么你的小命也许还可以保得住……”话语未落,脖上已感觉到了冷冽而致命的寒气,无心一敛脸上的喜色,直觉以剑抵挡。
但暗夜还是暗夜,就算他深受重伤,毕竟还是江湖名列第一的杀手。
那一剑,他出了全力。
“叮”的一声,相撞的利剑撞出了一抹银色的火花,无心直觉腕上一阵剧痛,手上的长剑竟脱手而飞。但这一阻,已阻去了暗夜最后拼尽的气力。
无心借机向后一退,终于险险避过了这一招。
差点就因为轻敌丢了一条小命,无心顿时白了一张脸,眼中聚满了阴狠,“我定要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将平生的功力聚于掌上,他朝暗夜猛拍下一掌。
力气早已在那一剑用尽,暗夜此时只是无力地以剑支地支撑着,根本无力抵挡。眼看那一掌将至,但他心中依然顾及着雪凝香,正想伸手将她推开,然而眼前一花,他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见一道纤弱的白色身影已飞速挡在了他的面前。
“砰”的一声巨响,他看见那道纤弱的身躯如风筝般向后倒飞出去。
“香儿——”他凄厉地惊呼着,用自己最快的速度想拦下那道身影,但,终究迟了一步。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具纤弱的身子撞上石墙,最后像破布娃娃一样狠狠地甩在了地面。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顿了。
没有人想到,雪凝香竟会为暗夜挡下那致命的一掌。
她,怕是活不成了吧?
从未有过的惊慌几乎将暗夜淹没,他甚至连心痛都感觉不到,只是麻木地一步步朝那具染血的身子走近。
“香儿——”短短几步的路程,却像是走了几百年之久,他甚至不敢猜测,当这条路走到尽头时,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终于,他跌跪在她的面前,小心翼翼地将满身是血的她抱进了怀中,就怕一不小心将她捏碎了。
怀中,那双原本紧闭的双眸缓缓地睁了开来,苍白的唇角泛出了一抹虚弱的微笑。
“我、我终于,不欠你的了……”话语方落,凄艳的血自唇角渗出,她满含眷恋地看着那张令自己爱恨交织的脸庞。
真的不欠他了吗?
也许,这只是自己给自己的一个借口,欺骗着他,也欺骗着自己,否则,她又哪会为他挡下那致命的一击?
原来,自己早已爱上了这个男人。
爱与恨,纠缠着她太辛苦,当她无法选择的时候,只能选择这个懦弱逃避的方法。
“但我,就永远欠着你的——你不准死——我不准你死——”
在他凄厉的狂喊中,她虚弱地闭起了双目,却感到脸颊有冰冷的水滴滴落。
是他的泪吗?
他竟为她而哭!
那么,这一生怕也是无憾了吧!
夜,像是死了一般寂静。
那一场惊心动魄的打斗,终于在血腥和死亡中落下了帷幕。
暗夜的灵魂也似乎在那一场打斗中消逝,一整夜下来,他只是静静地守着床上的人,一动也不动,一句话也没有说。
“该死的,竟让那个无心给逃了!”白昭宣素来带笑的脸,此刻已写满了冷凝的杀气。
当他和凤筠豪赶回落梅轩时,正遇上雪凝香被无心击飞的那一幕。
他们出手了,却还是来不及救下该救的人。
当暗夜抱着雪凝香失声哭泣,直至昏倒的时候,无心竟趁着他们分神救人逃走了。
“下一次若是让我遇到他,我定将他挫骨扬灰。”冰冷的恨意从白昭宣的眼中迸发出来,竟让那张颠倒众生的脸仿若魔君临世。
“你以为他会那么蠢,笨到再送上门给你杀吗?”不远的桌旁,另一名白衣男子正慢慢品着香茗,不缓不急。
他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二十多岁,但他的眉宇间却有一份远超过他年龄的狡诈和算计。
无奸不商!
他出身商贾,不奸诈一些的话,到最后惨败的,只会是他自己。
“快救人!”白昭宣已有些咬牙切齿了,现在这个该死的大夫该管的,不是无心的问题,而是暗夜和雪凝香的问题。
俗话说医者父母心,但偏偏这名有着高超医术的大夫,却有一颗比普通商人还要奸诈的黑心!
“拿来!”凤筠豪左手一伸,递到他的面前。
“干吗?”白昭宣心下战栗,已明白他的意思,却故作不知。
“不想救人的是你,不是我。”风筠豪作势就要起身。
“好,拿去。”白昭宣心痛地自怀中掏出一块上古暖玉,塞进他的手里。
这块玉,对他来说可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但此刻,为了暗夜,他再心痛也得拿出来。
伸指轻抚着手中暖玉润和的色泽,凤筠豪笑道:“今天终于拔下你这只铁公鸡的一根毛了。”
原以为他这只铁公鸡就会专守着他那一窝宝贝,一无是处,原来,他还蛮讲义气的。
“废话少说!”白昭宣头一次觉得自己的自制力处在崩溃边缘。
为什么每一次他对付小夜时总是应付自如,而面对这个奸商,他就处处受制?
凤筠豪脸上漫不经心的神色一收,急步走向床边。
拿人的手短,收人钱财,当然要替人消灾。
然而,他的手才刚碰到雪凝香的手腕,寒光一闪,一把黑色的利剑已对准了他的咽喉。
“别碰她!”
那双眼睛很冷,却也充满了痛苦,拿着剑的手甚至在隐隐颤抖着。
香儿是他的,谁也不能带走!
凤筠豪无奈地一叹,“你是存心要她死了?”
“不,她没死!”暗夜的手抖得更加厉害,脸色一片惨白,“谁也不准说她死了!”心口猛地蹿上一阵剧痛,他脚下一颠,左手不禁揪住了胸口。
“不想她死,就别挡着!”
趁他闪神,凤筠豪忽然毫不留情地出手一掌击向他的胸膛。
白昭宣大惊失色,急掠而至,扶住抚胸吐血的暗夜。
“你是杀人还是医人?”
凤筠豪耸耸肩,一脸不以为然,“再不吐出那口淤血,他会比床上躺着的那个女人死得还快。”
白昭宣一惊,看着暗夜,却见他虽呕着血,但气色却没有刚才那样灰败了。
扶着半昏沉的暗夜坐在桌旁,却见正拉开雪凝香衣袖诊脉的凤筠豪忽然定格在那里,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情。
“你又怎么了?”白昭宣从来没见过凤筠豪露出过这种神情,像是掺杂着欣喜、悲痛,甚至还有一丝莫名的感情在里头。
“你刚才说她姓什么?”凤筠豪猛地抬头,紧盯着白昭宣。
白昭宣白眼一翻,“姓雪。”
他至少讲过五次了吧?可是这位凤大公子天生视女人为无物,更何况要记住一个女人的名字?
“姓雪,真的姓雪吗?”凤筠豪的眼中忽然绽放出一抹欣喜至极的神色。
察觉到凤筠豪脸上不寻常的神色,白昭宣忍不住问道:“凤大公子,你那是什么表情?”
凤筠豪一怔,收敛起脸上的神色,笑道:“昭宣,帮我一个忙。”
白昭宣顿觉头皮有些发麻,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这个奸商一向很少叫自己昭宣。
“帮我查查有关雪凝香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