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真相
他依然昏睡着,高烧虽已退了,但他的脸色依旧惨白如雪,请来了长安城内不少有名的大夫,个个却皆束手无策。
原来内伤、宿疾、疲劳早已将这具身子折磨得千疮百孔,但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听见他在房门口与刘伯说笑。
“你这个呆子!”她用方巾轻轻擦拭着他额际的冷汗,眼眸中带着一丝心疼。
想不到看似健康的他竟有心疾!
但这样严重的宿疾,似乎从不见他放在心上,甚至在地道中,当他敞开心扉告诉她往事之时,也只是避重就轻地谈及他小时候身体很虚弱。
每一次病发,他总是一脸云淡风轻的笑,甚至会极快地就转移别人的注意力!
原以为他的心藏得很深,但现在她知道了,其实,他的心很简单。
他只是简单地不想自己成为别人的负累,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常健康的人!
门外忽然传来刘伯的敲门声,“二小姐。”
“进来吧。”她细心地为他拉好了锦被站起了身。
门开了,进来的,却是三个人。
白昭宣看了眼床上依然昏迷的人,不禁叹了口气,“他怎样了?”
“长安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凰欣亦摇了摇头,眉宇间掠过一丝沉重。
白昭宣的心顿时沉了,咬牙道:“这个奸商,那么重的伤病,竟还在逞强。亏他自己还是个大夫,死了也活该!”
柳依依摇了摇头,知道白昭宣只是在说气话,“不是说凤家二老已经去洛阳找凤筠舒了吗?听说凤家医术最高的是他。如果他赶来及时,筠豪也许还有希望。”
刘伯叹了口气,道:“今日刚刚接到洛阳的消息,凤二爷不知为何前去洛阳官府自首,坦言自己是杀人无数的影门门主,今日午时便要斩首了。现在凤家老爷与夫人正在设法营救。”
白昭宣闻言不禁面色铁青,“老大究竟在搞什么鬼?为了那个上官情,真的要将性命都豁出去吗?”
上次为了救小夜,凤筠舒早已内力全失,若不是凤筠豪全力施救,怕是早就魂归九天。
原本他答应了会好好在洛阳修养,所以自己才放心来长安帮凤筠豪,但没想到他竟食言了。
进了洛阳官府,那个商东齐又怎会轻易放过他?怕是没撑到午时斩首,他已经没命了。
“凤家的人全是无药可救的傻瓜!”冷冷丢下一句话,白昭宣愤而转身离去。
“白昭宣?”柳依依愕然,没想到白昭宣竟会发这么大的火。
“柳姑娘,你帮我去看看他吧!他只是太担心了!”
“嗯。我去看看他也好!”柳依依点头,正要转身,凰欣亦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不知柳姑娘与欣亦可是旧识?”
柳依依身形一僵,怔了片刻,强笑道:“我柳依依只是一介风尘女子,哪会与凰家二小姐相识?”
“也许是我认错人了!她又怎会在长安?”收起心中的失望,凰欣亦笑道,“真是抱歉。”
“没事。我先去看看那个多情人。”
看着柳依依匆匆离去的背影,凰欣亦怔了良久,“刘伯,她看起来真的很像莫姑娘,对吗?”
刘伯点了点头,“特别是那双眼睛。如果莫姑娘真的回来了,也许大少爷他就不会……”
“大哥的病毕竟还是需要心药。”叹了口气,凰欣亦转移了话题,“刘伯,麻烦你明日召集各商行的主事前来聚事厅,就说,凰家堡打算结束生意。”
“二小姐?”刘伯一脸诧异。
“该是我们反击的时候了!”凰欣亦淡定一笑,隐隐透露着一丝胸有成竹。
“是。”刘伯放心地领命离去。
这时床上忽然传来几声低低的咳嗽声,然后,有人很虚弱地轻笑,“娘子是不是打算结束凰家堡的生意,与为夫一起殉情?”
凰欣亦微挑了挑眉,走到床边看着那张苍白虚弱的脸,眼睛里却藏着一抹安心的微笑,“我不是那种人!”她伸手轻轻扶着他起来,淡淡地道。
“真无情。”凤筠豪刚坐起身子,又不禁低咳了几声,“忽然很想念那一****在地道里痛哭的样子。这样才像个女人!”
凰欣亦低垂下眼帘,为他盖好因起身而滑落的锦被,淡然道:“只有那一次!我不会再让它发生!”
凤筠豪看着她,笑道:“真令人失望!也许,我死前还可以看见你再哭一次!”
“不会!”她抓着锦被的手蓦然一紧。
“为什么?”
“因为我不会让你死!”
“娘子可真自信!”凤筠豪有些疲累地闭上眼。
“不是自信,只是想挽留。”
凤筠豪依然闭着眼,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娘子什么都好,却有一样不好!”
“哪一样?”
“你失信于人。”
凰欣亦淡淡一笑,“我只是想救人。”
原本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了来,流转着一抹异样的光彩,怔怔看了她半晌,忽然冒出了一句:“其实我是个很会记仇的人。”
“我知道。”凰欣亦淡淡地道,“你不仅是个会记仇的人,还是个自负的人,容不得人半点欺骗。”
“原来你这么了解我。”凤筠豪轻笑,眸中的光彩越发地耀眼,几乎掩饰住了他的病容。
凰欣亦看了他一眼,缓声道:“那****推你出去之后,一块巨石忽然砸了下来,我及时躲过了。也许天无绝人之路,不知是不是因为先前的震晃还是因为那个巨石砸下时带来的重力,竟把原先石墙下的缺口震开了一条很大的裂隙。我忽然想,我宁愿淹死也不想被石头砸死!那样会死得很难看!”
见她说得淡然,凤筠豪不禁暗中紧紧握住双拳,脸上却依然带着笑容,“女人就是爱美!其实淹死也并不见得有多好看!”
“但女人爱美的天性,却救了我一命,不是吗?”凰欣亦淡淡一笑,“我被水流冲到了城外,当我醒来的时候,才知道自己竟还没有死。”
“我说过,你会托我这个祸害的洪福。”
“确实是托了你的洪福!若不是你让白昭宣前去追人,我遇不到他,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回来。”
当时她的右脚受伤了,幸好遇见了白昭宣。
终于知道了真相,凤筠豪不禁松了口气,困倦顿时涌了上来。
见他疲累地闭上眼,凰欣亦叹了口气扶着他躺下。
“你这个不守信诺的女人,我不会忘记跟你算总账。”他低声丢下一句话,就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凰欣亦不禁莞尔。
真是个爱记恨的男人!这个时候竟还记着这个!
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这是她凰欣亦一向奉行的原则!
第二日,凰欣亦便招集了凰家堡各商行的主事,吩咐下去,在最短的时间内结束凰家堡的生意。
自始至终,她连眉头也没皱一下。
但十二位商行主管中,至少有七位反对。
毕竟凰家堡苦心经营了几十年的生意,不能任由二小姐说结束就结束。
底下已是一片怨怼声,但主座上的紫衣女子依然稳坐如山,悠闲地饮着茶。
“二小姐,凰家堡是老堡主多年来的心血,你怎可说结束就结束?”说话的是一位年约四十的中年男子,他叫冯清,可以说是十二分行的领头人,因为打小便跟着凰老堡打江山,所以,在凰家堡里他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冯管事,现在堡里谁当家?”凰欣亦微笑着,放下手中的茶,眼中的神色却是异常的犀利与清澈。
“当然是二小姐你!”冷哼了一声,冯清怒而转身,似乎并未把当家的二小姐放在眼里,“想我冯清跟老堡主打拼时,二小姐那时还未从娘胎里出来。如今凰家堡能成为长安第一大商贾,这里面也有我冯清的一半功劳和心血。岂是你一个丫头片子说结束就能结束的?”
“冯管事与各位管事为凰家所立下的汗马功劳,欣亦自当会紧记于心!各位该得的,自是一分不少,而各位不该得的,欣亦也不会多给一分!大家都行商多年,理应知道其中的利害关系!”她微微一顿,平静地环视了一圈各管事脸上的神色,最后盯着冯清道,“冯管事若是不服,欣亦也无法勉强!我想凰家堡这座阁楼太小了,容不下冯老您这个大人物。”
冯清一张脸顿时铁青,“二小姐是在赶人了?”
“是。”凰欣亦脸上挂着淡定的微笑,但语气却毫不留情。
众人顿时哗然!
连冯清这样一个多年来为凰家堡拼死拼活的人,竟也落得这样一个凄惨的下场?难道凰家堡真的气数已尽?
“二小姐,冯管事再怎么说也为凰家堡立下了不少汗马功劳,您不能……”
“林止,不关你的事。”冯清冷冷地打断了亲信林止的话,“凰家堡既已不念旧情,我冯清还有什么脸待在这里?”他又看了凰欣亦一眼,“我只想请二小姐好自为之。”语罢,他拂袖离去。
“冯管事……冯管事……”林止在他身后唤了几声,却不见他回头,只好作罢。
对于他的离去,凰欣亦似乎无动于衷,只是淡淡地看了林止一眼,“林止?”
“是。小的正是林止。”
“你跟了冯清多少年?”
“回二小姐,不多不少,刚好十年。”
“哦?”凰欣亦微笑,“那么说来你对冯清所掌管的事务都很熟悉了?”
“是。”
凰欣亦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那好,从现在起你先接掌冯清的一切事务,尽快将手头上的生意结束。若是办得好,我自会有重赏。”
“是。”林止低垂着眼,点了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怀中掏出一个锦盒,递了上去,“二小姐,差点忘记了,这是今年唐三彩的样品。”
唐代盛行厚葬,不仅是大官贵族,百姓也如此,已形成一股风气。而唐三彩正是最流行的陪葬陶器。凰家堡经营瓷器多年,最拿手的,就是唐三彩。
早在十多年前,凰老堡主就要求凰家的各商行,每年至少研制出一件新奇的样品,推陈出新,借此来吸引那些贵族的目光。这也是凰家堡经年屹立商场不倒的一个原因。
锦盒是用上等檀木制成的,隐隐间还透着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
凰欣亦微笑着接过盒子,打了开来。
盒子里面放着一对小瓷人,一男一女,男的一脸微笑,女的含情侧目,表情栩栩如生,雕功浑然天生,色泽艳丽。
林止看着凰欣亦对着那对瓷人发呆,不禁叹了口气,“这对瓷人是我们花了很多心血研制而成,精致可爱、色泽艳丽,原本料想定会得那些贵族仕女喜爱,便可以借此再打开另一销路,但二小姐……”
“你也不满我结束凰家堡的经营吗?”凰欣亦抬起头看了他一眼。
“不。如今凰家堡当家做主的是二小姐,一切也理应由二小姐说了算。”
凰欣亦忽然笑了,那一笑,竟笑颜如花!
不愧为长安第一美人!众人赞叹之余,也不禁暗自叹息,她毕竟还是太年轻了,眼看着凰家堡就要断送在她手上。
“你们都下去吧!凰家堡是不会亏待任何一个尽心做事的人。”她浅笑着,下了逐客令。
待众人退下,一直藏于厅后的男子才走了出来。
“娘子真是无情!两三句话就赶走了一个凰家堡的元老。”
感觉自己还是很虚弱,凤筠豪忙找了张椅子坐下,现在他最重要的,就是保持体力。
然而他才刚坐稳,眼睛便盯上了凰欣亦手上的盒子。
“必须赏罚分明,否则难以服众!”凰欣亦淡淡微笑着,却发现了他异样的眼神,“是不是想看看我们今年刚研制出来的样品……”
她话未说完,忽然眼前一花,右手被人一拍,手中的锦盒已掉落在地上,顿时,盒子里的瓷人碎成了碎片。
她微微错愕地看着凤筠豪苍白的脸,“你……”
“这盒子有问题!”因刚才的动作又牵动了伤口,凤筠豪不禁晃了晃身子,几乎稳不住身形。
凰欣亦不禁担忧地扶住他,“你怎么样?”
“原来这就是你中毒的原因。”凤筠豪盯着地上的盒子,眼眸中的神色却沉了下去,“但这一次,他们是要你毒发身亡。”
白昭宣不解地拿着那个锦盒左翻右看,却怎么也瞧不出问题。
“奸商,你说这盒子里藏了毒?”
“不错。”凤筠豪为妻子把过脉,站起身时,眼前却感到微微一黑。
“那为什么我拿着没事?”白昭宣皱眉。
“因为你是男人。”凤筠豪不着痕迹地掩饰着自己的疲倦,走到白昭宣身边坐下,笑道,“如果你现在变成一个女人就有事了。”
“原来这毒只对女人有效!”白昭宣瞪了他一眼。
“这种毒是由生长在苗疆的一种奇花所制,此花所散发出来的香味至阴至寒,却并不致命。”
“不致命?”柳依依担忧地看了眼床上浑身发冷的凰欣亦,“但我看凰姑娘似乎不太好!”
“花本身的毒是不致命的,但如果混合檀木,就会变成一种至阴至寒的剧毒。而且,只有接触到属阴的女体才会发作。”凤筠豪忽然皱紧了皱眉,脸色又有些苍白起来,但依旧接着道,“下毒者很聪明,怕被人查出蛛丝马迹,所以只是借每年一次承送样品的机会,将毒下在檀木盒之中。”
“难怪你查不出来凰姑娘中毒的原因了。”白昭宣略一沉吟,“凰姑娘,你接掌凰家堡两年,曾看过几次样品?”
“加今天这回,三次。”凰欣亦强忍着体内的阴寒,淡淡一笑,“前年和去年冯清给我看样品后,我便将样品送到仓库去了,也不知现在搁在哪。”
“要不要去找来看看?”白昭宣看了眼凤筠豪,却发现他气色很不好,“奸商,你……”
谁知凤筠豪早一步截断了他的话,轻笑道:“你不用白跑一趟了。这种毒会随着空气蒸发于无形,都两年了,就算你现在找到那两个盒子,里面的毒怕也散得差不多了。”
“下毒的手法还真高明。若不是这次被你察觉,凰姑娘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白昭宣皱眉看着他苍白的脸,这奸商又在逞强了。
柳依依有些不解,“这毒难道要下三次的吗?”
凤筠豪点头,“第一次是种毒,第二次是将毒埋深,而第三次则是引毒,引出中毒者体内的毒素,直逼心脉!”
“无药可解吗?”柳依依心一沉。
“无药可解。”
看凤筠豪神色依然平静,白昭宣叹了口气,“奸商,你准备怎么办?”
“虽无药可解,但我可以暂时压制住欣亦体内的毒。”
“我不会再让你用凤家神针!”凰欣亦喘了口气,挣扎着想起身,但眼前蓦然一黑,已跌进了一具熟悉温暖的怀抱里。
“不要用!”她勉强睁开眼睛,看着凤筠豪苍白的脸,摇了摇头,“你若再用神针,我想我会忍不住恨你的。”
“你也会恨人吗?这不像你说的话。”凤筠豪轻笑着,将她抱上床。
“凤筠豪,我说的是真话!若你用神针,我会恨你!”寒冷已让她的神志开始涣散,但她依然坚持着不让自己闭上眼睛。
“那你还会不会为我哭?”
“我不会哭。”她狠狠咬着唇,借着疼痛让自己清醒。
“真无情。”凤筠豪轻笑,怜惜地看着她因寒冷而青白的唇,忽然俯下身蜻蜓点水般地一吻,“你是我的娘子,但很多夫君该做的事,我似乎都没有做过。其实,我还真不想死!”
怔忡于刚才他蜻蜓点水般的一吻,凰欣亦终于回过了神,才刚要说话,却被凤筠豪一指点了睡穴。
站起身,他看着一脸沉重的白昭宣和柳依依,“我需要你们帮忙。”
“我不会帮你!”白昭宣当场拒绝。
柳依依不禁跟着叹气,“凤大公子,你这样做等于是一命换一命。”
凤筠豪揉着隐隐作痛的额际,“你们以为我还有力气用凤家的神针吗?而且,凤家神针也解不了这毒。”
白昭宣微一挑眉,“那你想怎样?”
“先帮我救人!”凤筠豪话才说完,忽然伸手捂住了胸口,脸色苍白得吓人。
“奸商,你不觉得应该先救你自己吗?”白昭宣眉头几乎要打结了。
凤筠豪终于缓过一口气,忽然问道:“这里谁是大夫?”
“除了你还有谁?”话才出口,白昭宣就知道自己上当了,但收回已经来不及。
“那大夫说了算。”
“你这个该死的大夫!”白昭宣简直想咬牙了,这辈子从没这么憎恨过“大夫”这个词!
这个奸商,死了算了,他不要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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