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女县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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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沙尘暴来了 (3)

郑奉时说得没错,当年他们的师长西北最负盛名的林业学家拒不同意他们就此止步,踏入社会大门,而是执意要他们考研,做他的弟子。孰料突然发生的一场情变彻底打乱了两个人的生活,同时也打碎了两个人对前途对人生的种种幻想。林雅雯是一天也不想在校园里待了,郑奉时呢,也想尽快逃离这个惹是生非的地方。而且,两人都铁了心不再在象牙塔里做空头学问,都急着要奔向社会,至于奔进去怎么办,谁也没考虑过,来不及考虑。

现在看来,当初听了恩师的话,兴许人生又是另一番景象,但此时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林雅雯释然一笑,她不愿意将自己搁在回忆里,回忆有时是很痛苦的,有时却很无聊。人生的道路从来就没有兴许,选择便也意味着放弃,走了便是走了,从来没有回到起点的可能。再说这阵儿她也顾不上叙旧或是感叹人生,她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借不到款,全县教师就要罢课。这不是闹着玩的,也不是拿话吓唬她,已经有两个学区的教师不上课了,如果教师们真的联手给她演上这么一出,她的政治前途便会在这里戛然而止。林雅雯不甘心,既然下来了,她便发誓要在沙湖县干出一番事业。她是个从不言退的女人,在林业处那个位子上坐了六年,她坐得有点疲惫,有点失落。眼下环境一换,她心里那股热气,似乎腾地又回来了。

“说吧,到底借还是不借?”

“你当我是金矿?不瞒你说,我这儿职工工资还没着落呢。”郑奉时道。

“什么?”林雅雯甚是惊愕。当时她并不知道流管处的真实情况,还以为郑奉时跟她开玩笑。

“是真的,我的职工也半年没发工资了。”郑奉时很认真地跟她说。

“怎么回事,不是前两年还风风火火么?”

郑奉时笑了笑:“你听过千万富翁一夜垮掉的故事么,再说了,流管处还不是千万富翁,它是一棵风干了的树,叶子绿着,树干死了。”郑奉时的话似乎有点儿悲凉,不过那一天他没瞒林雅雯,将流管处遭遇的困境一一说了出来。

林雅雯这才知道,郑奉时的日子一点也不比她好过,流管处的确处境艰难,怪不得他眼里,总是有那么一层灰蒙蒙的沮丧。

那次林雅雯真没借到钱,后来她又从别的渠道了解到,流管处的发展进入了死胡同,甭说让郑奉时帮县上渡难关,怕是他自己的难关,都应对不了。好在流管处人少,又都习惯了市场法则,职工的承受力相比县上的干部要强一点,郑奉时才能表现出那份安然。

林雅雯心里一阵难过,这难过,一半是替郑奉时,一半,是替曾经辉煌无限的流管处。

改革面前,那些曾经辉煌曾经耀眼的东西总是要先碎掉,也不可避免地,要有一部分人被率先推到风口浪尖上,去承担改革带来的巨大压力。这到底是喜悦还是悲哀,林雅雯说不清,她只觉得这样的现实太残酷,太沉重。

那些日子,林雅雯四处跑款,把所有的关系都跑了个遍,教师的工资还是没着落,半个月过去了,离她答应教师们的时间越来越近,钱却像是长在别人家树上的一堆桃子,她能闻见香味,却总也摘不到。形势令她沮丧。正在她一筹莫展时,郑奉时突然打来电话,说是有五百万,先借县上周转,期限是半年。林雅雯简直不敢相信。坦率地说,如果不是那五百万应急,缓解了教师矛盾,林雅雯头上的那个代字到底能否取掉还很难说,她正是凭借了那五百万,才把自己的威信一下子树到老高,很快在一向由本地干部说了算的沙湖县脱颖而出。她这两年的所为,在沙湖历史上可以算是一匹黑马,而且风头日上,大有压过书记祁茂林的架势。

林雅雯后来才知道,那钱是省水利厅拨下来用于解决职工养老的。当时流管处的改革已提上日程,省厅的打算是把拖欠的职工养老金一次交清,其余矛盾由流管处自己解决。想不到那钱一周转,便迟迟的还不了,省厅的计划被打乱,为此郑奉时挨了上面不少批,有消息说上面几次都想撤他的职,可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接这烂摊子,便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流管处的改革拖了下来。而林雅雯这边,到现在还是没有能力将剩余的二百万痛痛快快还了。

咋能痛快?县上又累计欠了教师四个月的工资,党政机关干部的工资眼看也不能保证,林雅雯算是领教到没钱的滋味了。

南湖发生血斗后,郑奉时既没像“121”那样跳出来,跑省里,跑县上,更没像胡二魁说的那样,躲在不为人知的地方。他就在家里,关起门来练字。郑奉时喜欢书法,早在大学时就师从著名书法大师谢汉云谢老,大学毕业,他在西北书坛已崭露头角,这些年在本省书法界也算混得一点名气,偶有南方或香港的爱好者慕名前来索字。一遇什么不顺心的事,他便把自己关在陋室里,借墨消愁。省厅跟市上联合召开现场会,郑奉时虽是参加了会议,但却一言不发,话都让开发公司的洪老板说了。林雅雯当时还在会上质问过他,火药味浓得很,没想他装聋作哑,压根不理林雅雯的茬。

林雅雯现在懂了,郑奉时玩的是金蝉脱壳,把矛盾全部甩给了开发公司,让林雅雯跟财大气粗蛮不讲理的洪老板针锋相对,他自己则坐山观虎斗。

会议结束后,林雅雯两次找他,想当面质问,为什么要这样,有什么问题不能坐下来谈?很可惜,两次她都没能见到郑奉时,流管处那位戴眼镜的秘书告诉她,郑奉时去了新疆,具体做什么,他也说不清楚。

一回到县上,祁茂林便主持召开常委会,紧急研究南湖事件的善后。

会议开得相当沉闷,常委们全都阴着脸,不说话。

“121”事件发生后,县上形成了两派意见,一派对流管处意见很大,认为流管处的做法严重破坏了沙湖县的发展环境,破坏了沙湖县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应该向省上反映,并坚决予以制止。另一派则显得温和,主张不应该把两家的关系搞僵,至于那几千亩林地,认为产权属于流管处,县上无权干涉。两派意见祁茂林都不赞成,毁林的确可恶,但简单的抗议与闹事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祁茂林主张沟通,主张在双方能形成共识的基础上解决问题。为此他跟郑奉时谈过几次,郑奉时的话令他感慨万端,大家都处在改革时期,各自面临的难题既相同又不同。流域毁林是为了重新改造,大片闲置的林地的确没有效益,如果将它改造成棉花基地或是养殖场,不但能解决大批职工的就业,说不定还能形成新的产业,带动沙湖经济的发展。作为县委书记,祁茂林做梦都想让沙湖出现新的经济增长点。他认真看过流管处的改革方案,对流管处提出的青土湖创建棉产业基地,南湖创建种养加一条龙的西北养殖基地很感兴趣,要知道,沙湖县的羊只很有优势,但县上缺乏资金投入,没法帮农民形成产业优势。如果借开发公司的力能把沙湖的种草业和养殖业发展起来,那么县上的财政状况将大为改观。

在流管处改革方案论证会上,祁茂林代表县上是举过拳头的,也就是说他当时并没反对毁林。可“121”事件一下子让他被动了,他被水利厅领导骂成是出尔反尔,明里支持,暗中作梗,是把本来就举步维艰的流管处再往火山口上推。祁茂林没法跟人家解释。南湖事件再次让他尴尬,这些天他成了众矢之的,整天被方方面面的舆论指责着,批评着。一方面要求他顾全大局,做出局部牺牲,支持流管处的改革。另一方面,又强烈要求他爱林护林,保护生态,为沙湖的子孙后代着想。一时之间,他真是不知该咋个走路了,两面的呼声都很高,两面的呼声也都有道理,他夹在中间,像风箱里的老鼠,只有受气的份,哪有还口的机会?会议之前,他又接到省水利厅冯厅长的电话,要求他旗帜鲜明地站出来,支持流管处的改革,不要给流管处的改革设置障碍。他跟冯厅长算是老关系,冯又是他的老上级,冯的前景他更是清楚,这种时候,他不能不考虑这个因素。尽管他已老了,再也没有升迁的可能,但不升迁并不表明你可以为所欲为,不遵从某种规则。

对一个老县委书记来说,他知道规则意味着什么。有时候,规则就是一切!

他能给冯添乱么?给流管处添乱,说白了就是给冯添乱。冯能允许他添这种乱?

冯在政治上的野心,还有铁腕手段,他比谁都领教得多!

可这些,他怎么在会上讲?

思来想去,他从寻求沙湖县新的经济增长点这一角度,讲了几点意见,话还没说完,就遭到林雅雯的反驳。林雅雯这一次是豁了出来,真有点逮谁咬谁的味儿。她在会上提出一个尖锐的问题:大规模发展养殖业和种草业是以水资源为根本的,水从哪来,总不能再疯狂开采地下水吧?

这话把祁茂林给问住了。为了保护沙漠水资源,县上曾按照省市的部署,关停或填埋过不少机井,后来农民意见太大,县上又无力补偿,关井压田暂时停了下来。但这个问题必须解决,目前沙湖县的年地下水开采量,占全流域地下水开采量的百分之七十还多,沙湖县大规模掘井采水,已危及到整个流域。如果再次容许流管处大量开采地下水,岂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

“那你说咋办?”祁茂林把目光投向林雅雯。对自己的这个副手,祁茂林心里真是感慨万端,坦率地说,他是尊重她的,这个来自省城机关的年轻女性的确能干,到沙湖后帮他解决了不少难题,为此他很感谢她,如果没有林雅雯,他的日子会难过许多,毕竟,下派干部比起他们这些“土特产”来,优势大得多,工作思路也开阔得多。还有,她是女的,按说干工作跟男女没关,但在实际工作当中,你就会发现,男女就是不一样。班子里多出这么一位又漂亮又精干的女性,一个班子都能活跃起来。祁茂林特意做过观察,不论是下基层还是县上开会,只要林雅雯在场,气氛一准能活跃,有时班子里争执不下的事,大家下意识地,就等她发表意见。只要她的意见不是太离谱,一准能通过。

有这么一位年轻女性做搭档,是件幸事。祁茂林自己也承认,工作当中,有意无意地,他在让着她,也在呵护着她。不能让她受委屈,这是他给自己定的一个准则。有些事明明理不在她这边,祁茂林也会礼让三分。这不是什么不健康的心理,祁茂林自以为做得很坦荡,其实不只是他,包括市委孙涛书记,对她,也是另眼相看。尽管孙涛书记从来嘴上不说,但他能感觉出。

男人啊,谁没个怜香惜玉的心理,况且这香也该怜,这玉也该惜。可惜,一个“121”,便把他们这种友好共处的和谐关系给打破了。

“121”后,林雅雯像是变了,变得让祁茂林琢磨不透,有时觉得她特单纯,心里压根就没多少弯子,有时呢,又觉她哪根神经,飘飘忽忽的,不好把握。提意见祁茂林不怕,公开吵他也不怕,干工作,怕提意见还行,怕吵还行?他祁茂林这辈子,吵过争过的,还少?要是都去计较,怕心胸早就给堵死了。他怕的是,她跟你脑子里想得不一致,她会把自己的想法藏起来,不跟你明说,具体事情上,她又强迫着让你跟着她的想法走。尽管眼下还不能判定林雅雯藏了什么,但几次会上的不和谐已在提醒他,她的脑子里有了别的想法。

“我目前考虑得还不是太成熟,但胡杨乡的问题绝不是单纯保护住几片林子这么简单,我提醒大家,要从长远着想,要往极度困难处着想,就算流管处不毁林,我们的村民能不能在那儿长久地生存?大家可以去沙漠水库看看,今年的存水量有多少,确保农作物增收可以说是句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