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动静有动静,老祖宗有动静了!快快快,快通知老爷,通知大夫!”
一声高亢的呼嚎声将秦月初吓得一个激灵,惊醒了。
她心里还惦记着师傅他老人家怎么只顾着扼腕叹息不肯救她,一想到师傅就这么呼天抢地地把她给埋了,秦月初实在很想最后再挣扎一句:“其实我还可以抢救一下……”
不等她做垂死挣扎,耳边一声声清脆悦耳的跪地磕头声和嘹亮的惊呼声便生生将她从梦境中给拉了回来。
秦月初身子一挣,骤然惊醒,大汗淋漓,还当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抑或是师傅他老人家气恼她不听话,故意演出戏吓唬她,可当秦月初醒来,却见青纱床帐,红木梁顶,雕梁画栋颇显富贵,与小话本儿里的大家闺秀所居闺房的摆设一致,师傅若是要和她开玩笑,这成本也忒大了些。
秦月初自小在不周山上长大,夏天住的是山岭上的茅草屋,图个凉快,冬天则住山洞里去,求个不受冻,无论是哪一处,都绝没有现在这般显贵奢侈,再看眼前那张凑到自己上方的脑袋,是个年约六七十的老妇人,梳的髻子虽不像小话本儿里大户人家正经主子那般富贵繁杂,却也不像是寻常婆子那般不讲究,秦月初一时也辨不清自己的处境,辨不清对方的身份。
难道师傅当真下了血本,请了人来唱戏?
只见那妇人红着眼眶,满脸慈爱,强自抑制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却又忍不住抹眼泪:“小姐醒了,小姐醒了,老天开眼,六十年了,我兰姑有生之年,竟能等到小姐醒来。”
能亲近自己身边的,只有这个自称兰姑的人,但耳聪目明的秦月初还是看到了屏风隔外还跪着好些丫头,闺房外头,又跪了批,这阵势不一般的大。
秦月初好像渐渐缓过劲儿了,她抬手看向自己明显缩水了一号的手,也知道师傅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给她脱胎换骨,把手削成这么小,最关键的是,师傅穷,雇来个一两个唱戏的便也就罢了,这么大的阵战,把师傅卖了也不够花钱雇人。
难不成,她真的被师傅给埋了?从前师傅说的世间异事里,确有不少起死回生抑或魂魄占生人身体的怪事,自己似乎恰恰就碰上了后者?
“兰姑?”秦月初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真的不是自己的,听这嗓音,还带着稚气。
秦月初是在怀疑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但看在那妇人眼里,却当成了她不认识自己才因此满脸困惑,兰姑忙擦了眼泪,压制自己激动的情绪,娓娓道来:“小姐不记得奴婢了也不碍事,奴婢老了,小姐认不得奴婢,何况小姐睡着那年,才不过八岁……想当年奴婢让夫人买进府时,小姐才刚刚会翻身,夫人让奴婢给小姐做玩伴,如今奴婢都七十了,小姐阿小姐,你一睡就是六十年,让奴婢一番好等……”
秦月初听完了兰姑的哭诉,更加一头雾水,外面跪着的丫头听了兰姑这一番哭诉,更是此起彼伏地一口一个“老祖宗”地唤她。
若按兰姑的意思,且不说睡了六十年还不死已属稀事,她能起死回生,还附在别人身体上重生了,况且自己从前就有着那起死回生的好本事,秦月初的心理接受程度高到自己都怕。但按理说,她这身躯也睡了六十年,早该是老妪的模样,怎么看这身形和手上的皮肤,听自己的嗓音,只不过是个未及笄的女娃娃?
见秦月初越听越糊涂,兰姑只当自家小姐出事那年年纪尚幼,且一躺就躺了六十年,一甲子啊,当年多少风流人物,过了一甲子也不过一抔黄土,小姐一时间不能弄明白这前因后果,作为小姐的贴身丫头,兰姑自然有这责任说与秦月初听。
原来秦月初这身躯的主人,名唤秦月出,巧不巧,与她一字之差,怪不得她莫名其妙地死后,不附身别人身上,偏附在这具身躯之上,而她今后,便得顶着这秦月出的名儿过活。
秦月出乃信阳王府嫡出的小姐,上头有数不清的庶出的哥哥姐姐,底下还有几个弟弟妹妹,但和她一个娘胎里出来的嫡出哥哥就只有一个,和她前后差了不过两岁,如今继承信阳王这顶铁帽子的,正是秦月出的亲哥哥,秦郎越。
六十年前,秦月出不过八岁小儿,兰姑全名唤作锦兰,比秦月出也只大了两岁,被夫人买来后便留在秦月出身边伺候,与她一同长大,二人情同姐妹,小小年纪的秦月出成日跟在她屁股后面唤她“兰姐姐、兰姐姐”,就连与自己的哥哥都不如与锦兰这般亲近。
秦月出出事,就在她八岁那年,这一睡,就睡了六十年。
说来锦兰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距离秦月出出事那年,锦兰与秦月出朝夕相处八年,此后秦月出一睡六十年,锦兰生生就错过了嫁人的年纪,为了守着秦月出,终身未嫁,如今信阳王府里上上下下仍对锦兰敬重得很,唤她一声“锦兰姑姑”,再小一辈的也会敬她一句“姑奶奶”。
秦月出从前看过很多师傅从山下买回来的小话本,里面尽是些深宅后院尔虞我诈的故事,师傅成日在她耳边灌输山下的人个个可怕,能将她吃得连骨头都不吐,以吓唬她不许她下山,但锦兰的重情重义让秦月出再次相信世间的真情,不觉便一脸动容,拉着锦兰的袖子唤她:“兰姐姐,这些年苦了你了!”
锦兰蓦然面色一红,有些不自在,看着自己小姐如今不过十几岁的稚子模样,而自己已然是个七十高龄的老妪,只是从小干着下人的活,王府又不曾亏待她,身子骨倒比旁人硬朗,虽说秦月出小时候也是一口一个“兰姐姐”的喊她,但现在她们看起来就与祖孙无异,再这么喊着,实在别扭:“小姐,若不嫌弃奴婢的身份实乃下人,你还是和别人一样,唤奴婢一声‘兰姑’吧。”
秦月出这才想起,兰姑方才说过,她一睡六十年,却奇于六十年来身体仿佛停止生长了一般,十年也就如同寻常人的一年,因此六十年过去了,秦月出光从模样和身量来看,也就比当年长大了六岁,看模样就是个十四岁未及笄的小姐。
秦月出忽然有些好奇,如今自己究竟生了一副什么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