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瞪大眼睛看着娘。
娘真漂亮,娘有一头好漂亮的头发,娘的头发闪闪烁烁闪着银色光芒。
那个时候,他并不知道娘的白发因谁而起,并不知道,如此年轻的娘拥有一头白发是多么悲哀的一件事情。
他只是好奇,便努力瞪大眼睛看。
娘也好奇地瞪大眼睛看着他,见娘看着他发呆,他不由没心没肺地咯咯笑着从襁褓中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摸了摸娘亲的脸,又摸了摸娘亲的白发,小嘴嚅动了几下,忽然发出了一个单音“宝!”
“臭小子,真是翻天了!竟然敢叫自己的娘的名字!”娘听到他叫她,满脸不悦地将他的小手从银发上拿了下来。
“宝!”被从手中扯走了银发,他不由有些慌,益发大声地叫了起来。
“阿宝,他是让你抱,抱他,嗯?”母后似乎有些吃惊他竟然可以那么清晰地跟她学着叫宝,又怕娘揍他,赶紧替他化解危机。
“是抱不是宝?”娘眨了眨眼,他也跟着眨了眨眼,娘不由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忽然压低声音在他耳边威胁道:“小子,你给我听好,我是上官宝,不是你娘,今后你我再无瓜葛,听清楚了没有?”
娘不认他!
他有些想哭,可他怕他若是哭起来,娘会更讨厌他,眼泪在眼眶里转了几转,终究没有落下来,他忍着心中说不出的委屈,略略有些犹豫地点了点头。
“阿宝,你跟他说什么呢?汝南好像很委屈的样子,喔,竟然眼睛里要流出眼泪来了!”母后瞧见了他的委屈,忍不住说道。
“我告诉他,我不是他娘,就这样。大姐,皇后娘娘,抱着你的太子儿子赶紧走吧,阿宝累了,阿宝想睡。”娘复又躺下,转身朝向里面,冷声冷色地下了逐客令。
“妹妹,你是不是对姐姐心有怨念?你到底想让姐姐怎么做,你才会高兴起来?”母后听出娘不开心,不由声音中有些纠结。
“你放我出宫我就会高兴起来!”娘说。
“我不管,我就要去追他。你放不放?”娘又说。
娘为什么要出宫?娘为什么不认他?娘到底要去追谁?
十五年过去了,当司徒汝南穿着一身杏黄蟒袍,头戴束发金冠,挺直腰身,站在娘曾经住过的院子里,看着满地寂寞的落叶,看着空旷而冰冷的殿宇,这一刻,他似乎有些明白,娘当年为什么会那么厌弃这个地方。
这里是冷宫,这里是整个皇宫最少人烟最少温暖的地方。
娘冷,娘寂寞,娘想要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娘想要一个男人无微不至的关怀,所以娘逃出了冷宫,追去北方的战场。
因为那里有一个男人,有一个娘喜欢的男人。
在这点上,作为男人,父皇很失败。
父皇虽让娘生下了我,却没能让娘喜欢上他。
虽然他是那么那么爱着娘,那么那么喜欢着娘。
母后说,父皇将娘打入冷宫的同时,也深深伤害着自己,父皇一身的病,都是因为思念娘而起。
“咳咳,汝南?你怎么在这个地方?”
司徒汝南刚要在院子中的石凳上坐下来,两鬓已经生出白发的司徒俊,佝偻着腰推开宫门走了进来。
“汝南见过父皇。汝南刚刚在御花园练功累了,随便找个地方坐一坐。”汝南急忙双手齐眉对父皇恭恭敬敬行礼问安。
“哦,今日是靖南王王妃的生辰,你出宫去看看吧。”
皇上一边轻咳着,一边喘着粗气,样子似乎很疲惫。
汝南急忙扶着父皇坐在石凳上。
他知道,这个院子,父皇常常来。
只不过大多是在夕阳西斜的傍晚,也许那个时候更容易让人缅怀记忆一些不想忘记的人或事吧,像今日这么早,还是第一次。
父皇今日为何会这么早来冷宫?难道就是因为今日是娘的生辰?
此时是五月的天。
在这样有雾的早晨,天气仍有些沁骨的寒凉。
司徒汝南看着父皇不断轻轻地咳,心里禁不住一阵阵抽痛,却又说不出安慰的话来,陪着父亲在冷宫的院子里默立了片刻。
“怎么还没走?”司徒俊偶一扭头,才发现已经与他比肩的儿子还呆呆地站在身后,不由皱了眉。
“啊,就走,就走,汝南只是想起皇祖母那里还没去问安,恐皇祖母挂念,正犹豫着是不是派人去说一声。”汝南愣了愣神,漆黑的眸子里星光闪烁了一下,急忙躬身回道。
“哦,朕正巧有两日也没去了,你且去,我自会与你皇祖母说。内库那里有渤海国进献的夜明珠,你去取两颗,还有其他什么稀罕新奇的玩意,只管拿了去。去了别与你叔叔斗气,别惹她生气,嗯。”司徒俊一边撑着石桌站起来,一边道。
“是,孩儿这就去。”司徒汝南扶了父亲走出冷宫,见悟竹过来侍候,便松了手,告辞离去。
看着儿子渐渐走远的身影,司徒俊目中充满着自豪对悟竹道:“朕这个儿子如何?”
“禀皇上,太子殿下天资聪颖,秉性良善,乃我大齐未来明君。”悟竹急忙含了笑谦卑道。
“大齐未来明君?朕这身体,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若此时让太子监国,朝中大臣可会有异议?”司徒俊微微眯了眯凤目瞧向东方初生的太阳。
朝霞如锦,阳光从云朵上放射下万道璀璨夺目的光芒,红彤彤的透过薄雾映照过来,照得人脸红润润的,心情也是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