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氏国办丧事,正常情况下都是七天,丧事过后第十日,也就是正月十六,正是花灯节的第二天,也是新一年早朝开始的日子,标志着年过完了,该开始工作了。
这样的安排,本是没有任何可挑剔的,可面对既得利益,不论是谁都想先落袋为安,而多等一日,便不知多了多少人知道,就可能多了更多想分一杯羹的人。以月氏国众多强势而盘根错节的关系,这无主之肉如今的情形,肯定是被分食,谁也别想吃独食。而且,迟则易生变,在场的几位,谁都不愿意。
这次是凌大率先提出反对意见:“我家主子早就听说丁氏要另择高枝,只是因着丁老板已经先行开始主动与人邀约,又因着大过年的,我家主子才丢开手。谁知,这才几天功夫,丁家就落到如此境地,再拖下去,不怕连最后一根独苗都保不住,令丁家从此无后么?”
月氏国女子地位虽低,但家中只有女儿的家庭并不少见,招婿入赘,儿子从母姓,亦可算作传宗接代,所以丁家现在唯一的活口,大小姐丁香莲,仍可算作没有断了丁家的根,故谓之独苗。
“没错,就是这样!丁大小姐见识浅薄,管家你怎能和她一般见识?”
“丁大小姐考虑得倒是周到,只是,最该优先考虑的是她自己的安全,丁家的产业,越早找到靠山,她才越安全啊!”
凌大的话,得到了胡来和许大掌柜的一致同意,其实,他们的主子又何尝不是早已知道丁家现在是块无主的肉,谁先啃到,便是谁的。正是有着如此共识,才会在知道丁家惨案后,第一时间派人上门。
“可是大小姐病得晕倒了,刚刚才醒过来,根本没有精力处理这些事,更何况还要先让死者入土为安,着实已经是以最快的速度为各位爷着想了啊!”管家在丁香莲的授意下,并不与人争执,只是一再委婉地强调大小姐的难处。
许大掌柜笑咪咪地道:“现在正是年底,刚刚才对完年帐,丁大小姐根本就无须再重新处理任何帐务,我家主子就凭现在的帐本按惯例收取供奉就可以了,即使来年丁家产业大赚,我家主子也不会眼红。”
许大掌柜这话说得这个漂亮,既令管家再也找不到理由推脱,又直接敲定了供奉的金额,从始至终,一脸和气的笑,让人根本就想不到他在算计正为他的大方而心生谢意的自己。
谁不知道,偌大的产业,突然东家被害,一个根本不学无术的小丫头片子接手,怎么可能还保持先前的赢利水平?只要丁大小姐答应,明年丁家的各大产业,就可能纯粹是为他人做嫁衣裳,甚至还可能要倒贴!
胡来和凌大佩服地看着许大掌柜,只差竖起大拇指大声赞个“好!”了,心道,这下这该死的丁府管家该没有话可说了吧。
谁知,管家继续苦着脸喊冤:“爷这话说得……唉,按说老奴这当奴才的,不该对主子家的事说三道四,只是今儿这话赶话了,我家大小姐,我家大小姐……”
管家再一次老泪纵横,连忙用衣袖拭去,稍稍平息了一下心情,这才继续说道:“我家大小姐,身子比那街头五年没吃饱过的乞丐还瘦,身体比那风蚀残年的老家伙们还弱不禁风,身手比那老得无齿的小脚老太婆还迟缓,连守灵这样的大事都没敢让大小姐亲自担当,好不容易才救活,再不将养几天就办事,只怕老奴以后就再也没主子伺候了!”
寒冷漆黑的冬夜,死寂的灵堂前,凄风呼号,诡意阵阵。
这样的环境,江柏台早就不耐烦了,更看不得管家那番饱含凄凉和痛心的倾情“表演”,好歹也是要顾及家族名声,再怎么心急火燎地想快点将大哥交待的事办好,也干不出大年夜明目张胆地强逼弱小孤女这么没品的事情来,大手一挥,一锤定音:“好了,就让丁大小姐将养几天,定在丧事过后第五天,再不能推了!”
看着以江五公子为首的一行人,终于离开了丁府,管家才松了口气,大小姐预计得可真准啊,江五公子最后决定的日子,可不就是大小姐猜测的日子。可是,管家马上就又紧张担心起来:难关是一个接一个,现在才刚刚开始,大小姐能够经受得住考验,一一闯过吗?
管家诧异地看到,毛家除了留下毛大舅爷夫妻俩,其他的毛家人,都随着毛老爷子,紧跟在江五公子一行人之后离开了,连招呼都没打一声。管家才不相信毛老爷子一家就这么放弃了,肯定是回去搬救兵,弄幺蛾子去了。不行,得赶快通知大小姐,早做防范!
毛大舅爷已经四十出头了,早就捐了个同毛老爷子同级别的官,只是据说等到现在还没等到实缺,一直在家里赖着,整日游手好闲,倒不足为大小姐惧,只是府中多了外人,行事必有不便之处。
外人,没错,在管家心目当中,毛家人就是外人,毛氏打压他不是一天两天,一次两次了,幸亏老爷英明,才守住了最后一块阵地,没让丁府的下人全部换成毛氏的心腹。更何况,若不是为了夫人的嘱托,管家早就被这毛氏气得摞挑子走了,哪能坚持到现在。管家庆幸,终于守得云开月明,苦尽甘来,大小姐终于不必再受苦了!
开玩笑,被继母往死里虐待压榨了这么些年,丁香莲怎么可能刚过上真正的大小姐的日子,就不受苦了!此刻的她,正躺在温软的床上,虽不至于难受得死去活来,却也正如同管家向各位爷哭诉地那般,浑身酸痛、乏力,还有各种说不出来的极其难受的感觉,就如同独挂枝头,在瑟瑟寒风中飘零而下的最后一片秋叶,随时可能化作尘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