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尽不出恶声
姚晨离婚了,和前夫凌潇肃发表离婚声明:“过去的岁月里,我们彼此恩爱,携手同行,曾经的婚姻是我们最宝贵的记忆,最值得尊重的情感……爱情和婚姻,没有失败,因为即使我们选择了结束,也还是彼此生命中最信任的亲人。”
莫名地有点感动。想起八个字:君子绝交,不出恶声。
这个年代八卦丰富,是非爆棚,不定哪个角落里哪只蝴蝶扇动一下翅膀,就有可能掀起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的口水海洋。莫说是影视明星,哪怕就是普通人缘尽闹掰,也各有各的亲友团在背后扶助着自己和对方对阵骂战,事无巨细,通通暴露在化日天光,感觉就像是把经年积存的老照片一股脑倾倒在人来人往的马路上,任人踩踏唾骂,再亲自点火焚烧,眼睁睁看着那曾经的肝胆相照情意绵绵被无情的火焰吞噬掉。
而这两个人却给人提供了一个完美的、正派的榜样。
读过一篇文章,至今记忆犹新,叫做《落马的白马王子》,作者是谁且不去说他,文章中那悲摧的落马王子却是一个叫做汪国真的诗人。我读高中的时候汪国真的诗正是大红,我的本子上还摘抄过他的“只要彼此爱过一次,就是无憾的人生”、“人,不一定能使自己伟大,但一定可以,使自己崇高”、“不是不想爱,不是不去爱,怕只怕,爱也是一种伤害”……物极必反,后来大红变为大黑,这篇文章即以汪国真朋友的身份大揭内幕,具体语句忘记了,但是文意里的明讥暗刺却叫人读之如鲠在喉。此后足有二十年,此人的文章无论再怎样写得花团锦簇,我是一字不看。我在曾经和现在也主编着几本书,此人的文章也是一篇不选,实在是当年那份眼见朋友落马自己却幸灾乐祸至落井下石的表现让人齿冷到遍体生寒。
倒是我身边有一个忠厚到家的女人,做官的老公有了外遇,要和她离婚,老公的职位的竞争敌手听说此事,便来找她一同扳倒这个无良的男人,她却是严辞拒绝,然后,她不顾丈夫催逼,推迟了签字离婚的日期,一直把一个和平的婚姻假象维持到老公的职位再升一档,然后潇洒签字,甩手走人。世上没有哪堵墙不透风,也不缺乏那听闻有热闹可看而把耳朵又伸长了几寸的人,她却自始至终没说过男人一句坏话,而且对他还骑上马,再送一程。这让那些看客大失所望的同时,却不由对她这样一个语不出众,貌不惊人的中年妇人起了一股莫名的崇敬之情。
这些年有句话广为流传,叫做“缘,妙不可言。”是真的妙不可言。不论是夫妻结缘,还是朋友结缘,那高山流水遇知音的境况怎不让人怦然心动,那细水长流的光阴里积攒起来的深情厚谊又怎不让人倍加珍惜。只是世上路如锦上丝,有纵也有横,人间情如天上云,前一刻是聚,后一刻就可能是散。假如缘尽,勿出恶言,好比一朵花谢,不要把它丢进粪坑,倒不如像黛玉一样,拿个锦袋盛了,埋在土里,日久不过随土化了,“岂不干净”。缘份来也来得绮丽悠长,去也去得干净大方,这样才算不辜负了当初一段相识相知的盛情。
无尽江湖风波盛,缘尽不必作恶声。哪怕日后再也不相见,痛悔从前何必要相知复相恋,那也是极端个人化的事情,又何必把往日的情份弃之如敝屣,再以自己的口水,丰富看客那过分丰富的八卦神经。
小神才让
才让是一个只读过小学和初中第一学期的西藏大男孩。我是从桑格格的BLOG里知道他的。
逢到有人问起到:你读书时候学习怎么样?他就会骄傲地说:样样第一!
可是样样第一为什么会初中都不肯读完呢?因为他要画唐卡。
唐卡其实就是用彩缎装裱而成的卷轴画,多是画的佛僧、高僧、大师,还有一些民间生活风俗画,有点类似汉族的老鼠娶亲、白马驮僧、灶王爷上天、拜月、拜年之类的。
画唐卡是一种修行。要想学画,从小孩子起就要拜师。才让也是如此。
越追着格格的博客看,越觉得他可爱,辍了学也是个勤学好问的小孩,比如说,他会问桑格格:格,是**********先还是八国联军先?
而且还诚实得很。大家都以为画唐卡就一定会懂佛学,结果才让总是很气结,说我、我、我说不清,我去给你找个喇嘛!有人问他:这个画上的法器代表什么啊?他又没办法用汉语说清了,只好又说:我、我去给你找个喇嘛!后来他就学会了以一当百当千当万的一招:我不知道!有人问:管女人生孩子的指是哪一尊啊?他就眼前一黑,说:我!不!知!道!于是桑格格,就是那个写过《小时候》的小才女,就给问的人和答的人总结为:十万个为什么以及十万个不知道。
这孩子不会撒谎,有时候就会很为难的。有人问才让自己收藏的唐卡如何,才让看了一圈,为难地偷偷地对我说:格,好辛苦,说实话对他不好,说假话又对佛不好。很辛苦!
格格小心地问才让:我是不是要去学点佛啊?才让摇摇头:不用了,格,你已经很快乐了!
这孩子,一下子把住佛的精髓了,居然他还说不知道!若是那些有学问的人晓得了这个道理,不定要写出几本书几百万字来阐述呢,结果他一句话就给结果了。
画唐卡辛苦。光是学习画黑白的线稿就需要日复一日地练,相当枯燥。正式上笔画,就要沐浴洁身,戒荤、戒酒、戒色。一幅唐卡画好,动辄要好几个月。我看过他画的唐卡,上面大佛小佛几十个几百尊,手足衣褶全都好好的,就跟国画中的工细楼台似的。薛宝钗不是说过画的事情么?讲究那么多:“……要看纸的地步远近,该多该少,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藏该减的要藏要减,该露的要露,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第二件:这些楼台房舍,是必要界划的。一点儿不留神,栏杆也歪了,柱子也塌了,门窗也倒竖过来,阶砌也离了缝,甚至桌子挤到墙里头去,花盆放在帘子上来,岂不倒成了一张笑话儿了!第三:要安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衣褶裙带,指手足步,最是要紧;一笔不细,不是肿了手,就是瘸了脚,染脸撕发倒是小事……”
画唐卡的讲究只比这个多,再心浮气躁也能磨得心平气静。而且还要有一颗虔诚的心,久而久之,才让的心就成了金子做的了。
格格和他一起去北京几个专卖唐卡的摊位去看,那些唐卡都是最劣质的画,而且价格不菲。才让一连看了几家,表情愕然。他站在那里看其中一个摊主说服一个外国人买画,他的表情和平日那个笑嘻嘻的才让不一样了,像个小神,俯瞰众生。
这个小神,心里什么感觉呢?
最后,老外买走了不少十分劣质的唐卡,才让站在他们几步之外,久久不肯离开。
小摊上的唐卡一张张堆在一起,小贩子没生意的时候就在上面坐、躺、漫不经心地用脚踩。才让说再差的唐卡也是佛像啊,他们怎么能这样啊!然后,才让说,他还没有去过拉萨呢,他要是去了一定去大昭寺排队第一个摸佛。每天第一个触摸到佛身的信徒会感到佛是热的,这个时候可以对佛讲话,佛能听见。他说他想请佛原谅那些小贩。
这孩子心中有敬畏,有悲悯,连恶都肯原谅。真像一尊小神。
善如雪
有一次,在网上看到一个帖子,一个人远赴甘肃支边,希望有人捐助上学的孩子们书本,下面附有地址。于是我、先生、孩子一块儿出钱,买了一包书和一包作业本寄了过去。到邮局打包邮寄的时候,工作人员感动坏了,居然给我们把邮费少算好几块。孩子盛不住事,把这事儿报告了老师,老师又报告了学校,她被全校大会表扬一次,很得意。
后来,还给一个患癌症的男孩汇过一次钱,二十来岁,大好的生命,大好的年龄,不救太可惜。然后,又在网上看到一张小姑娘的照片,十二岁,只比我的姑娘大一岁,白血病,眼睛那么大,那么亮,那么忧伤,我落了泪,拿稿费以我孩子的名义汇了过去。结果小姑娘来了一封信,开头是:“张墨叔叔好”,我姑娘十分不好意思:“唉呀,这个小姐姐,把我当大男人了……”
初冬的夜,走在路上,一个老头子,抱肩缩头,瑟瑟而抖。问他,说是无儿无女,被侄子赶了出来,脚边一大捆韭菜,白天没卖出去,晚上就没饭吃。我和先生给他买了两块钱的热包子,可惜没有热水,只能递给他一瓶矿泉水。还有一个女孩子,傻乎乎的,乱发如窠,只会傻笑。单衣薄裳,嘴唇青紫。先生跑回家去,把他一件穿了很多年的呢大衣拿出来,又抱一床旧褥子,拿一瓶水,四个馒头,给她送过来。这种事情叫人很痛苦,一点都没有做了好事的满足,我们在吃饱穿暖,有人却挨冷受饿,又没有办法全领回家来。
还有更令人羞愧的事。
我们一家三口散步时,碰到一个老婆子,花白头发,在垃圾堆里乱刨着找东西。我拿出两枚硬币,示意女儿拿过去。没想到老人说什么也不肯要,一定要说自己有钱,“乖,你给自己买东西吃,奶奶有钱,不跟人要钱花。”原来穷人也有自尊心,我却一厢情愿地把人家当乞丐。
有时走在路上,会见到拉胡琴唱曲儿的瞎子,要是在对街,就绕过去,放下钱来,然后伫足听一会儿,声调苍凉,唱得身边一群群的人远起来,远起来,好时光振翅欲飞,叫人欲泣。更多的是趴在地上的人,东一个西一个,拖着长长的裤腿,一边乱扭着爬来爬去一边颠动手里的破缸子。说不上来的反感,手里有钱也不愿意给。倒是先生心软,撂下一枚硬币,说:“这么冷,肚子不冰得痛吗?”
一只小猫,老是傻乎乎往马路中间跑,我把它抱到路边,它一会儿又过去了,很缺心眼的样子。车飞快来去,很担心它被轧死。走两步退一步,犹豫又犹豫,只好抱起:“跟我回家吧,小东西!”抱回来才发现,那么小的猫,那么肥大的虱。杀虫药喷得它气息奄奄,没办法,只好把它养在地下室,一盆清水,一根香肠。结果有一天它不见了,原来地下室的玻璃被小偷摘走了,它从那里逃了出去。到现在也不知道是生是死,如果活着,都生儿育女了吧。
我和先生还救过一棵小树。调皮的小孩子点着枯草,把小树包围在火海里。先生断喝一声:“干什么!”吓得他们四散奔逃,我们奔过去把火踩灭。到现在还后悔没救下单位里的一棵树。单位里铺地砖,不知道哪个该死的,把一棵树用地砖围死,这棵树原本枝繁叶茂,后来渐渐憋闷枯萎。当时若是我把地砖扒开一圈就好了,可是因为怕人笑话,居然行若无事地走来走去,真恶劣。
善如耳音,说出不真。可是有时不说也不真。你看这么多人寒苦无依,这么多猫狗无处可去,这么多孩子被人操纵着要钱,这么多树木被砍伐殆尽,这么多野生动物渐渐消失,大多数时间我们都无能为力。可是为善如雪,总得要一片片下起来,才能大地山河一片白,慈悲温柔覆盖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