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秘密夫人
大旗足足一年不与心音直接联系,只是通过经纪人将心音母子迁至英国伦敦。大旗在伦敦近郊购置豪宅,毗邻位于温莎镇伊顿公学,大旗满心期盼儿子小旗日后可以进入伊顿公学,然后升入牛津或者剑桥大学。有人说,最差劲的父亲是生而不养的父亲,大旗虽然不肯陪伴在心音母子身边,但他似乎还不算最差的,至少在经济上他始终源源不断地供养他们。
心音的物质生活是无可挑剔的。大旗在心音抵达英国之后拨给心音一大笔款子,足够心音挥霍二三十年。
大旗的事业如日中天,他师承殿堂级武术明星龙十三,拳法路数一脉相承,风格却与英年早逝的师父迥然不同,大旗自创谐趣的打法,影片中绝对不渲染血腥暴力,亦没有任何说教,仅仅只是逗趣,大旗的风格恰恰迎合了正在转变的娱乐风向,所以大旗凭借一张并不漂亮的脸蛋和一种并不轩昂的气质异军突起,成为新一代的功夫片偶像。
大旗太红了,媒体或者敬佩他的成就或者敬畏他的势力,无人敢报道不利于大旗的新闻。
所以,心音无法确切得知大旗的一举一动,除非她肯和昔日的圈中好友联系。心音尝试过。凤火和凤栖梧燕霓之间纠缠不清的三角恋情终于以凤火结婚移居英伦而告一段落。心音试着接受凤火的邀求,参加了一些凤火和他同样活泼爱闹的英籍妻子举办的聚会。她玩得不是不开心,但她终于还是裹足不前。大旗和心音之间的婚姻一直是个维护得极好的秘密,凤火是大旗的义兄,但凤火亦不知道心音已与大旗结婚,并且为他生养了一个孩子,凤火在聚会上总是爱拿大旗最新的风流韵事说笑。
“我以为我是最花心的混蛋了,没想到一山还有一山高。”凤火总是这么慨叹。
凤火的金发妻子总是佯怒着扑上去扯他的耳朵。
心音听在耳里,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她终于决定眼不见为净。心音再次把自己封闭起来,和儿子相依为命。
心音很鸵鸟地想,只要她不知道大旗的那些猎艳事迹,那么那些事情对她而言就是不存在的。
小旗是个十分听话的小男孩,唯一的缺点就是过分爱吃,心音以为自己的奶水足够多了,但还是喂不饱这个大胃口的小婴儿,小旗非常男子气,几乎不哭,除了吃不饱的时候。小旗八个月大时,毫无迹象地学会了翻身,心音一时不察,小旗连滚带爬从大床上滚落到地上,“咚”的一声闷响,如同一只小铅球砸落在地上一样,心音吓得魂都快没有了,急忙跑过去救援,却见到小旗已经自己翻身坐稳了,光光的胖脑袋上有一大块红印,小小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似乎十分困惑于自己突然的头痛,但他连哇哇叫一声都没有,安坐了一会儿,又飞快爬到别的地方玩去了。
心音突然十分感动,她知道她的儿子像足他的爸爸。
在生养小旗之前,心音并不喜欢小孩,相反她对小孩子深恶痛绝,她永远忘不了在她自己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要给那些有钱人家的婴孩当活动童车,没日没夜地背着他们走来走去,使出全身解数哄着他们不让他们哭,爱哭的婴孩长不胖,如果婴孩不够胖,雇主就会嫌弃奶妈的奶水不够好,心音的妈妈就是那个奶妈。
这种永远不可能痊愈的童年创伤令心音对小婴儿敬而远之。
若这个小孩不是龙大旗的,心音相信自己绝对不会生下来。虽然承认这一点极端可耻,但心音决定生养小旗的初衷确实是为了牵绊龙大旗。心音了解大旗这型的男人,他可能对一个女人说不,但他不可能对自己的孩子说不。
大旗是无可救药的沙猪,这一点心音从一开始就看得很透,但心音还是像自虐一样把自己抛进和龙大旗之间注定不平顺的感情征途。
没人理解龙大旗怎么会红成这样。他才过三十岁就有影视圈耆老级的人物提议给他颁发终生成就奖,大旗虽然正值壮年,但他青少年时代取得的成就确实足以和别的大师一生取得的成就相提并论。
电影是大众艺术,最赚钱的电影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最成功的。龙大旗的电影就是这种类型的电影,观众因为龙大旗这块招牌走进电影院,不分老幼贤愚,他们看他毫无深度可言却十分亲切自然的表演,他们总是放声大笑然后连声夸好。
大旗对自己的成就相当得意,但他并没有止步不前,他拍电影当武打明星的初衷不是为了名利,而仅仅是因为喜欢,所以大旗会因为赞誉而得意,却不会被赞誉冲昏头脑。
大旗绝对是一个在幸运星下出生的男人。当所有潜伏在暗中的敌人都以为盛极必衰骄兵必败的时候,大旗却始终保持昂扬斗志为了拍出更好看的电影不断进发,谁也无法想象大旗的成就最终企及何种高度。大旗是个无法衡量的人,因为他是一个创造奇迹的人。
大旗最新筹拍的影片名为《运动狂》,在这部电影里他饰演一个对各种新潮的运动如痴如狂的大富豪,这些运动包括极限滑雪、洞穴探险、蹦极、滑板、冲浪、赛车、自由搏击、徒手攀岩等。
大旗结束了在纽西兰的关于蹦极的外景拍摄,马不停蹄地带领整班人马赶往马来西亚吉隆坡,他准备在这里进行徒手攀登的拍摄,他准备攀爬的建筑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之一,双峰塔楼。
在大旗的拍摄计划中,他将不携带任何辅助设备,除了一罐防滑粉,危险系数百分之百,但大旗信心十足,他知道自己必然顺利完成,就如同他曾完成过的那些危险动作一样,比如跳楼、撞车、火海逃生。大旗相信自己的运气,更相信自己的身手。
大旗知道明天将是艰难的一天,他需要最充足的休眠,但他久久不能入睡。他已经很努力地刻意去遗忘,但他还是记起来今天是他儿子小旗的生日。
大旗安慰自己,他记得这么牢完全是因为小旗是他第一个孩子,又是儿子,绝非为了别的什么原因。
大旗明白,于情于理他都该打个电话过去,问候几句,但大旗怕宠坏那个女人。女人不能宠,至少不能毫不保留地宠,尼采说,去见你的女人时,不要忘了带上鞭子,大旗认为尼采真是个天才。
整整一年过去了,大旗依然无法释怀,他当然知道一个结婚的男人还和别的女人厮混是极端混蛋的事情,但他就是不准备克制自己。大旗并没有意识到自己频繁出轨的举动更像是在赌气。对于他和心音之间这场有欠考虑突然发生的婚礼,大旗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遭到了陷害。如果不是心音生下了他的小孩,他绝无可能娶她。绝对不可能!开什么玩笑,他又不爱她。自始至终,他对她都仅仅只是有一点点喜欢而已。
大旗牵强地为自己的荒唐寻找借口,心音远在英伦,她绝不可能知道他那些乱七八糟的风流账。就算万一被心音知道了,他也可以这么向她解释,他们的婚姻是不为人知的秘密,所以他在人前仍算作一个没有婚姻束缚的单身汉。
大旗知道这个解释强词夺理,但大旗亦知道心音定会全盘接受。她总是会。想到这里,大旗又是一阵气闷心烦。
不过,不管怎样,心音其实根本无从知道他近期夜夜笙歌的“精彩”生活。没人敢胡乱报道他的绯闻,大旗对自己在娱乐圈的势力有相当的信心。
她在英国呢,那么远的距离。想到这里,大旗心里突然涌起一种酸涩的感觉,一种类似于思念的感觉。
大旗吓了一跳,手机突然像招魂铃一样在这个万籁俱寂的时刻响起。
“谁?”大旗一边接听一边狐疑,他临睡之前总会把手机关掉,怎么独独今天忘掉了?
“我知道你那里是凌晨四点,但是宝宝等不及了,宝宝马上要睡着了!”一句客套话也没有,心音劈头就说。
大旗吓了一跳,和他通电话的这个女人真的是心音吗?
“说生日快乐!”心音一字一顿。
大旗不知不觉屈服下来,被电话里冷冰冰的女音牵着鼻子走,“生日快乐。”大旗一个口令一个动作。
“生日快乐,小旗!”心音吹毛求疵。
“生日快乐,小旗。”大旗竟然乖乖照做。
心音叹了口气,大旗能够让到这一步已经超乎她的意料。
“心音?”大旗有点心虚地唤了一声。
“我在。”心音最终只吐出短短两个字。她原本想说,今天我一睁开眼睛就陪着儿子一起苦苦等候父亲的祝福,结果怎么也等不到。心音不敢这么孰不拘礼地抱怨。她和大旗虽然结婚已有一年,但他们仍然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我……我……最近比较忙。”大旗微微有点结巴。
“你忘记了?”小旗的生日亦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他会记得吗?心音一点信心都没有。
“我——”没忘,当然没忘!“我说过了我很忙!”大旗不肯对心音承认他一直记得这个特别的日子,他才不要宠坏她,不能让她知道她对他其实很重要。
他到底还是忘记了!心音用力咬住嘴唇,她警告自己不许哭出来,小旗在她的臂弯挣扎着想玩话筒,心音忽然勃然大怒,用力掐住了小旗胖乎乎的手臂,向来奉行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肚饿时的小旗有生以来第一次打破原则,因为疼痛放声大哭起来。
“心音?”大旗急出一身冷汗。儿子怎么了?
心音猛然掷断电话。
她理智失控。她是忍耐力极强的女人,她是奇葩;大旗更加是奇葩,他一辈子好斗,最擅长把人逼进角落,这一次心音真的忍无可忍。
儿子惨烈的哭声揪痛了心音的心。天啦,她做了什么?她竟然为了报复大旗而伤害孩子?天啦,她是不是就快疯掉了?!
大旗刚准备打过去,助理十万火急地赶来催促大旗起床。按照今日的拍摄计划,大旗必须在五时正赶到双塔楼,尽力争取在两个钟头之内完成徒手攀登,因为只有这个时间段不会有太多群众围观。
一切准备就绪,大旗对着镜头绽放自信笑容,然后像便装的蜘蛛侠一样迅捷地在大楼楼壁上开始攀援,大旗完全借助于楼面上微微凸起的窗户边框作为支撑点,他攀援的动作十分流畅,正式开拍之前大旗已经练习过很多遍,每攀上一层就往手掌上涂抹一次防滑粉,这个细节十分重要,因为攀爬过程中他的双手绝对不可打滑,哪怕仅仅只是一个最轻微的滑动都可能令大旗最终失去平衡从楼面上栽下。
大旗将攀援的节奏感掌握得极好,看起来得心应手举重若轻,所有拍摄组的人都认为这次拍摄必然进展顺利,只有大旗自己心里知道事情要糟!
他无法全神贯注!
他非但不能全神贯注还心乱如麻心浮气躁!大旗懊悔,他应该打完那个电话再出外景的。但他又心虚,不敢在外人面前打给心音,生怕他们的秘密婚姻被人洞悉。同时,他又那么担心小旗,他不知道儿子为了什么突然哭得那么厉害。他更担心心音。
她始终那么温顺,始终那么唯唯诺诺,只有今天这个表现是例外的。
她怎么了?
大旗想不到答案,越来越心急,他忘记了及时在手掌上涂抹防滑粉。
龙大旗在徒手攀援的途中由楼壁上坠下,重伤。
心音听完这个越洋长途电话之后,双腿一软,滑坐在地上。
大旗坠地之后虽然伤势极重,但神志仍然清醒,他不断用唇形向经纪人鲁生表达一个名字,心音。
当鲁生问出是不是要打电话通知她,大旗用力眨了眨眼睛。
大旗也不明白为何他最先想到要联系的人是心音,但当他意识到他很有可能会死于这场意外的时候,最先跳入他脑海中的就是心音的身影还有她忍让的笑容。
挂断电话之后,有片刻工夫,心音恨不得杀了自己。如果她知道他今天要完成这么危险的拍摄,她说什么也不会打那个电话给他。但她不知道。他们是夫妻,却仅仅是名义上。她不了解他的行踪;他亦不晓得她的生活。
大旗最重的伤在颈椎,已经请来了世界级的神经外科专家,但他们会诊的结果是大旗的情况不容乐观,即使不高位截瘫,也极有可能失去大部分的身体功能。
制片公司为了宣传新片,在幕后推波助澜,很快掀起一股跟踪报道大旗伤势的新闻高潮。
大旗的经纪人兼至交好友冯鲁生曾出面阻挡,但大旗一贯极有生意头脑,伤势刚刚好转,他就主动和媒体积极合作,他深知这是一个提高他个人声誉的大好时机。
不知道是因为大旗天赋异秉呢,还是他福星高照,所有专家都预测他不能复原,但他复原了,而且是以光速。他入院四十八个小时之后恢复说话功能;六天后右手右腿恢复功能;次日左手左腿也恢复;半个月后开始复健;一个半月后大旗已经回到剧组补拍剩下的镜头。
大旗造就了一个医学奇迹。个人声誉更是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大众认为他在现实生活中也是一位勇士和斗士。
大旗否极泰来,但他郁郁寡欢。他受伤以来,心音连一个问候的电话都没打来,就连他的敌人都假惺惺地送花送卡片问候他,但他的老婆、他儿子的妈却对他不闻不问。
和大旗合作多年的气质女星嘉丽,恪守好朋友的本分,在大旗伤重期间,推掉一切工作,守护在他身边。
嘉丽曾是最令大旗神魂颠倒的女人之一,也许至今仍能令他意乱神迷,大旗一直以为能令自己心醉的女子必是嘉丽这种类型的,随时都能笑得东倒西歪,不管现实生活中多么挫败,她总能笑得很响、很甜、很美。心音恰恰相反,即使在她最开心的时候,她也能笑出苦涩的味道来。
可是,大旗有生以来第一次缠绵病榻的时候,他全副身心都在想念心音,而非任何别的女人。甚至嘉丽对他的悉心照料他都漠然以对。嘉丽终于被触怒,撒手不管。大旗丝毫不觉得遗憾,相反还松下一口气来。他并不喜欢嘉丽看到他病弱的样子,但他渴望心音在他身边照料他,他知道心音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即使他四肢俱失仍会拿他当宝的女人。
但是,心音不在这里。从头至尾,她都不在这里。
“鲁生,你说,林心音到底为了什么嫁给我?”大旗实在憋不住了,抓住了冯鲁生,逼着他帮他解决自己的家庭纠纷。鲁生是大旗最钦佩的聪明人之一。
鲁生是印尼籍华人,出身贫寒,凭借奖学金在伦敦经济学院拿到管理硕士学位,结识大旗之前是一家五星级酒店的总经理,大旗盛意拳拳要求鲁生当他左膀右臂,鲁生完全冲着大旗的诚意转而投向他毫不熟悉的娱乐业。聪明人就是聪明人,毫无经验可言的鲁生迅速摸清一切规则,成为大旗最信服的智囊和投资顾问。
“你说呀!”大旗急了,叫起来。
鲁生保持苦笑,他能说什么?包公也断不清家务事呀。大旗有的时候像足小孩子。但凡心志成熟的男人都不会和人讨论这种私密问题。
“归根到底,还是为了钱,对不对?”大旗突然涨红了脸,他想不到任何更好的理由,心音心甘情愿委身于他;心甘情愿为他怀孕并且结束演艺事业,若非为了他的钱,她何苦这样毫无保留地为他牺牲?
鲁生继续沉默,心里却为心音不平起来,大旗不讲道理的时候智商只有三岁孩子那种程度,心音为了他的钱?她为他生子,她为他当秘密夫人,除了一纸婚书完全过着一种无名无分的生活,她仅仅为钱?拜托,林心音并非一文不名,她美丽,有名,又正值盛龄,愿意娶她回去金屋藏娇的富豪绝对不在少数。如果她当真为了钱,她完全有能力攀上一个更有钱的,何苦跟着他龙大旗呢?他脾气暴躁,动不动拿她出气,还不许她公开龙夫人的身份,他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牺牲的?
鲁生也承认大旗很有女人缘,大旗绝对算不上英俊,但他的女人缘好得叫大多数男人眼红,但心音并非浅薄小女孩,她绝不可能仅仅为了大旗超群的男性魅力而为他默默奉献牺牲。
她绝对是因为爱他。鲁生是个旁观者,所以他看得最清楚。可怜龙大旗,身在此山,不辨真幻。
“女人、女人、女人!”大旗十分戏剧化地高喊了数声,用力捏紧拳头,“我要你帮我拟一份婚前财产协议!”
“你已经结婚了。”鲁生叹了口气,提醒他。大旗时而精明得吓死人,比如他个人炒作的本领,他对大众娱乐精髓的准确把握,都令人叹服;但他也常常弱智得惊人。鲁生猜测这就是大旗如此受女性欢迎的原因,他是男人和男孩的混合体。
“那么就是婚后财产协议!”大旗霸道地嚷嚷。
婚后财产协议?鲁生摇摇头,也难为大旗杜撰得出来,“如果心音拒绝签署,类似的文件是不具备任何法律效力的。”不然为什么说是婚前财产协议呢,因为如果对方不签你就可以拒绝与之结婚,如果人家一心要嫁给你,就只有乖乖签名。结了婚才想起要保护自己财产的男人这个世界上不太多见,龙大旗真算是特别,鲁生继续摇头,“其实你若真的怕心音有什么图谋,你现在就与她离婚,她分不走你什么东西,你们刚刚结婚不久,对吗?”鲁生貌似很好心地提醒。
大旗像被人硬塞了一只生鸡蛋。
“好聚好散吧!”鲁生亲切地拍了拍大旗的肩膀,“是朋友才提醒你。”鲁生强忍着笑意,装出道貌岸然的样子。
大旗张了张嘴,他突然变成了一条有嘴却不会说话的鱼,他又张了张嘴,还是说不出一个字来。
“我找律师帮你起草离婚协议。”鲁生悲悯地看着大旗,同时取出手机。
“该死的!”大旗急了,脏话脱口而出,“我几时说要离婚?”
“你既不信任她,又不喜欢她,不如分开算了,何必让人家痛苦?”鲁生道。
“我……”谁说我不喜欢她?大旗差点就把天机泄露了,“她是我孩子的娘,我当然不能和她离婚,我不要我的儿子成长在破裂家庭。”到底拍戏拍多了,台词信手拈来,合用无比。
鲁生沉吟片刻,点了点头,似乎被说服了的样子。
“所以我肯定不会和她离婚!”大旗为自己找到了精妙无比的托词而沾沾自喜,“为了我的儿子,我的传人,我的骨血,我的后代,我的希望,我的爱!”大旗忍不住抒情了一把。
“所以你把小旗丢在伦敦和妈妈在一起,你永远不露面,只是定期给他寄钱,这样小旗就算成长于完整的家庭?”鲁生慢悠悠地问。
大旗鼻翼翕动,像头被激怒的大棕熊,“去给我拟那个婚后财产协议!”他粗重地喘息,“心音不签我就唯你是问!不要以为我不会扣你的工钱!”
对于和心音的第二次会晤,鲁生有点忐忑。上次,他亲赴英伦帮助安顿心音母子,心音产后虚弱,不言不笑,鲁生也只好陪着她默然。
这次不同,心音打开门,就是一副客气的笑脸,“真准时。”她笑,像微风中的花朵一般。胖胖的小旗站在学步车里,好奇地打量陌生的客人。
鲁生嗅到一股扑面的芬芳,他不知那是因为花瓶里新摘的鲜花还是面前这个清妙佳人,又或者仅仅只是他的幻觉。心音有种沁润到骨子里的柔润,初为人母的她多了一种大地母神似的丰美,至少在鲁生看来。
心音是鲁生最喜欢的女明星之一,这种喜欢是少男式的喜欢,一点亵渎的意味也没有。初次听到大旗说出他和心音的婚讯之后,鲁生心里还小小地失落了一番。
大旗事业如日中天,在演艺圈势力惊人,身为大旗经纪人,鲁生手中掌握了丰富的人脉和资源,大约五年前,鲁生开始独立包装新生代男女艺人。大约因为明星见得多了,所以鲁生更加懂得心音的可贵之处。
她闯荡电影界十数年,但淳朴气质始终未变,那个光怪陆离名利熏天的世界并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任何烙印,这需要多大的定力和理智才能办到?她办到了。这绝对不是一场轻松的战役,但她最终还是赢了。鲁生欣赏她钦佩她。
心音亲自为鲁生斟了茶,又把小旗抱在怀里,一派的恬静与羞涩。小旗贪看陌生访客的脸,乖乖站在妈妈腿上,一点都不吵闹。
鲁生一向长袖善舞,此刻也不由为难起来,觉得很难启齿说出此行来意。
心音眨了眨眼睛,她有些困惑但极力想掩藏起来。
鲁生清了清嗓子,他突然有点嫉妒大旗的好运气,娇妻麟儿,多少男人梦寐以求,“这儿有一份文件,”鲁生打开公事箱取出文件,“大旗希望,”鲁生又清了清嗓子,“他希望交代清楚一些财产方面的事情。”
心音又眨了眨眼睛,她完全没有化妆,及肩的长发用粉蓝色发带束在脑后,素白的一张脸,浓黑精致的眉眼,每当她飞快眨眼鲁生就不由联想起一种非常美丽的洋娃娃。
“大旗希望把你们各自的财产分割清楚。”鲁生把文件推到心音手边。
心音仍是不解,她不懂大旗好端端的怎么和她计较起经济上的事情来,她拿起文件细细地看,面上慢慢露出了然之色,了然下还有一丝痛楚。
“你完全可以不签!”鲁生忍不住为她出谋划策,“你让大旗由着性子对你,他只会得寸进尺。”鲁生说完有点后悔自己的僭越。鲁生还有一句话留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心音你不能总是这么闷闷的,拒绝签字,让他发急,让他亲自来找你。
心音苦苦一笑,“这么说,他是在报复?”
“什么?”鲁生不解。
大旗出事之后,心音十分自责,她担心大旗伤势,但不敢致电问候亦不敢现身,她不会忘了大旗一再强调必须对他们的婚姻绝对保密。心音十分想为大旗做点事情,但她又实在想不出她可以为他做点什么,如果她跑去看他,她一定会因为伤心过度而忘记伪装,最终泄露秘密,所以心音只有守在电视旁一边看新闻一边干着急。大旗坠楼的片断不断播放,心音每次看心里都像刀剜似的痛。如果她知道他那天要出外景完成这么危险的动作,她绝对不会打那个电话刺激他,这一回,她错了。知道大旗很可能伤重不治的时候,心音情愿给他陪葬。那段隔着千里万里为他祈福的日子,是心音一生中最灰暗的经历。
“很公平。”心音强笑着说,一边说一边提笔签名。大旗那种个性,吃了这样大亏如何能够善罢甘休?他要报复,她只有忍着。
“公平?”鲁生不知不觉提高声音。
“是的,公平。”心音永远忘不了她差点儿害大旗瘫痪,他给她的惩罚不过是不许她染指他的财产,何止公平,简直宽宏大量,他明明可以借机不要她。
“心音!”鲁生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他差点儿动手阻止她签名。但鲁生终究还是聪明人,大旗和心音之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外人看得清清楚楚,却很难明白其中奥妙。
“她签了?”大旗无法置信地重复,片刻前还得意洋洋的脸孔霎时布满阴霾。
“签了。”鲁生轻晃杯中的伏特加,等待冰块再融化一点。
“你真厉害!”大旗耷拉着眼皮,眼皮下射出怨毒的光芒。
“我怕你扣我工钱!”鲁生笑道,他抿了一口酒,用象牙制的汤匙舀了半匙鱼子酱放入口中细细品尝,“不过呢,这一次买卖大功告成,功劳完全不在于我,而在于你。大旗,你的魅力无人可敌,心音知道是你希望她签署那份文件,她二话不说就签了,完全不用我多费唇舌。”他轻晃脑袋,露出不胜歆羡的表情,“如果可以,我真想和你换。”
“下辈子吧!”大旗脱口而出,“下辈子你也别想!”和他交换身份?这个鲁生打得什么主意?大旗警觉起来,“心音是我是我老婆,朋友妻不可戏!”大旗把话说白。
“你没留意心音多么美丽?”鲁生无奈地耸耸肩膀。食色,性也,这可是名人名言。
“她美得像天仙一样也不关你的事!”大旗的脸像长了霉的奶酪一样臭。
“是你遣我去找她,我看到了她,总不能装作没看到,我们是朋友,我总不能骗你,”鲁生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大旗听到这里,面色稍霁,鲁生话音一转,“我不能骗你,所以我必须说,心音真的很美,原来女人当了妈妈真的会变得更加漂亮。”
“闭嘴!”大旗暴喝,要不是顾念鲁生是文弱书生,大旗的老拳早就挥上去了,大旗威吓性地伸出一指冲着鲁生鼻尖轻点,“闭嘴,我耐心有限。”大旗危险地低语,他的嗓音本就充满阳刚气的醇厚,压低了之后像增加了度数的酒,扑面都是醉意。
“你也太蛮不讲理了!”鲁生轻轻拨开大旗的手指,“心音一人独居英伦,虽然不爱社交,但总有些事情需要和人打交道,比如给小旗聘请儿科医生,或者购物途中发生小小交通意外,被交警拦住,你以为那些人都是女的不成?总有男人发现心音很美,我只是其中之一,何况我还如此坦白,亲自告诉你我发现心音真的很美。”
大旗隐隐约约意识到鲁生的话里有挑拨的成分。
“大旗,我突然发现伦敦对你而言是个错误的地点,你当初实在应该考虑送心音去中东。”
大旗正在火头上,反应慢了半拍,“那里一点都不太平。”
“噢,也对。不过,据我所知穆斯林女人都戴头巾出门,外来女性也必须入乡随俗。”鲁生一边说一边笑。
大旗这才意识到鲁生调侃他,“不关你事!”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我爱把心音摆那里就摆那里!”
“摆?”鲁生故意重复这个用得十分不恰当的动词。
“总之,这是我们两公婆的家事,我不问你意见,你最好就给我闭嘴!”大旗狂吼。
鲁生揉了揉耳朵,“遵命!遵命!”他取出心音签好的文件交到大旗手里。
大旗直接翻到最后一页,飞快找到心音的签名,然后眼睛一眨不眨地瞪了足足二十秒,“她真的签了?”大旗没来由地感受到强烈的挫败感,就好像一击重拳打在棉花上,力量全部反弹回来。
“二话不说!绝对没有任何异议!大旗,你太太对你真的是唯命是从,你比阿拉伯苏丹还幸福。”鲁生继续善意地揶揄。
大旗冲鲁生威胁性地挥了挥拳头,随即又瞪着那个签名发起呆来。心音的字工整娟秀又柔媚,像浸在清水里的印刷体一样,比他这种像只剩两根手指的人写出的字好看百倍,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竟然毫不犹豫地签了名?这么说,她完全不在乎他的钱?那她在乎他的什么?
大旗原本一直盘腿坐在地上,过了一会儿像巫峡的白猿似的攀到沙发背上,又过了一会儿,他动作敏捷地腾跃到室内楼梯的铁艺扶手上,鲁生静静旁观,不由开始担心客厅中央的吊灯,那可是他花了十几万美金拍来的古董水晶吊灯,鲁生很怕大旗过一会儿猴到那上面去。
大旗单脚立在扶手上,孙悟空似的,一手托在下巴上,脸上一副深沉的表情,又像罗丹的思想者,另外一只手里捏着那份文件,越捏越紧,结实的纸张发出“吱吱”的脆响,大旗突然仰天长啸一声,双手握紧文件用力揉搓,搓了半天之后,开始撕扯,片刻工夫,那份厚达七页的“婚后财产协议”变成了一瓣瓣的纸花由半空洒落。
鲁生松了一口气,他抬头看了看自己心爱的吊灯,十分庆幸它逃过一劫。
大旗撕完文件,将脸埋进掌心,低低地呜咽起来,像受了伤的小狗。心音甚至不喜欢他的钱。那么,她为什么愿意和他在一起?也许她仅仅是需要一个挂名的丈夫?一个能与她生孩子的健康男子?很多强悍的女人不都如此吗?大旗天马行空地猜想。他有生以来第一次失去了他强大的自信力。
也许,在心音眼里,他只是一个小白脸而已。哦,不对,他也许还算不上是个小白脸呢,他没有小白脸那种俊美。
一直以来,他高估了自己,低估了心音,不是吗?
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