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瞬间冻结的悲伤突然让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喉咙口微微堵塞，看向深蓝如墨的夜空，微微叹息。今晚的夜空异常寂寞，星星少得可怜，远处“落日园”里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灯火通明，仿若海市蜃楼般悬挂着，从遥远的天际传递到这边，那样的热闹衬得这边的天空异常冷清，是不是今晚的星星也耐不住寂寞，跑过去看好戏了？
从这里到“落日园”，明明就是不算长的一段路程，明明就是同一轮圆月下的星空，为什么却感觉那么遥远，似乎遥不可及……是什么让我产生了这样的错觉，又是什么在不经意间拉开了这样的距离？
“莫教星替，守取团圆终必遂。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眼中盈满皓月，我忍不住轻声低吟道，一阵幽幽的情愁缠上心头，“常在，你看今晚的夜色，冷烟寒月，月色凉如水，轻如絮，仿若绸缎，又仿若碧纱，那一钩清月，低得竟似触手可得。”我轻轻感慨着，随即闭上双眸，仿佛深深沉醉，双手缓缓伸向天际，微微踮起脚后跟，似乎当真想碰触、想拥抱那一弯清月……
身边的常在沉寂着，始终不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好一会儿，我睁开眼来，惊喜地看向常在，眉开眼笑道，“我当真触摸到月亮了，还有它清凉的光华！你要不要也试一试？心诚则灵哦，这是个该全家团圆的好日子，我们竟然不能如愿与家人团聚，便只得借着这种方式表达思念之情。此刻的意境甚佳，你只需安静凝神，心中所念，便能感受到对方……”我颇为兴奋的说着，眉眼间皆是笑意，那笑意却未抵达眼底，目光清明地观察着他。
一切只是做戏，只是试探，只是欲攻破他心底的脆弱……而这样寒冷的夜，这样孤独的月，让我真正感受到的只有清冷，除了面上的清冷，还有心上的清冷，或许这辈子我都无法与家人再度团聚了。
那才是真正的海市蜃楼，不是遥不可及，而是无处可及。
因为它只存活于我的意念中。
我眼尖地看到常在面上有着一瞬间的恍神，那眼中隐藏着深刻的渴望，他抬头看向那轮清月时，表情异常温柔，异常幸福，异常恍惚，就像抽了大麻的人瞬间出现的那种飘飘欲仙的快乐，仿若到了天堂……就那么一秒的功夫，我在他面上寻到毫不掩饰的快乐！我正暗自庆幸着：他终于肯卸下戒备，放下心结了……可是，随即他的眉峰又打结了，似乎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恍然惊醒过来，眼眸深处闪过一阵狠厉，一阵柔软，一阵不甘，诸多情绪交错着，他的面部表情极其矛盾，极其痛苦，似乎有两个灵魂在撕扯着他的心，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不知该听谁的，又该反抗谁的……
突然，一双凌厉的目光刺向我，那般尖锐，似乎欲看穿我的用心一般，我的心猛地打了个突，咽了咽口水，竟有些心虚，怎么也不敢迎视他的目光。
“少夫人到底想说什么？”他的声音冰冷至极，一点都不似方才的生疏有礼，他口气里有着隐忍的不耐，“请少夫人莫要拐弯抹角了，常在是一粗人，听不懂少夫人的用心良苦，更不懂浪漫情调，亦欣赏不来这般迷人的月色。”
“那好，既然你这般说了，那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我再问你一次，你的家人是怎么死的？”
“瘟疫。”
“当真？”
“少夫人就是问奴才一百遍，奴才也还是这个答案，毕竟‘事实胜于雄辩’，是无可更改的，难道少夫人希望奴才撒谎骗您不行？”
“自然不是，只是怕你当时尚且年幼，万一记漏了什么可不好……”
“少夫人何出此言？”常在脸色微变。
“你当真确定你的家人不是遭人迫害而死的？”我紧紧地盯着他，不放过他面上任何一丝可疑的情绪。
“是。”这个‘是’回答得有些艰难，他迟疑了好一会儿才说出口的，只是在说出口的那瞬间又变得异常坚定，让人忍不住要相信他的所言属实。
我微微冷笑，要不是那时我刚好看到他凶狠的眼神和欲拔刀的姿态，我就要相信他是无辜的了……
“既非遭受迫害，那莫……”我走至他面前，慢慢靠近他，手轻轻贴过他的腰际——那个藏刀的地方，动作极轻，仿若春风拂过，但我相信这看似尤为轻微的碰触却是最直白的暗示！
只是忽略此举过于亲昵了！
猛然感觉到他身形一僵，情绪波动，我嘴角隐隐浮出笑意，慢慢靠近他，压低声音，问道，“仇恨又源于何处？”
我明显感到他身体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似乎情绪难以自制，他猛地抬头看向我，眼中一丝不可思议和阴森的冷蜇，他用恶狠狠的目光盯着我，仿佛面前的我是他不共戴天的仇敌，要将我碎尸万段一般，那股凶狠令我的心猛地一阵收缩，不自禁地向后退开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突然——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扣住我的咽喉，眼中迅速凝聚起浓重的杀气，如钳子的大手慢慢收缩，越来越紧，我感觉我的空气越来越稀薄，他眼中闪着杀人的疯狂，看着我犹自垂死挣扎的样子，微微冷笑道：“你是谁不重要，你知道多少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再也泄漏不了一个字了！”
“你……放手……”我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双手紧紧拉扯着他铁柱般的手臂，面孔扭曲，拼命挣扎着，怎么办？怎么办？我快窒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