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胡适讲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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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胡适谈佛学:心有净土,随遇而安(5)

在禅宗尚未成型之前,印度就诞生了“瑜伽”。瑜伽的本意是训练自己的内心,使得自己达到身心合一的至高境界。

胡适认为,“瑜伽”与“禅”实际上是同一回事。他说:“在印度未有佛教以前,即2500年前,已有许多人做这种‘瑜伽’。释迦牟尼想到名山去学道的时候,遣人出外导道者二人,即为瑜伽师。古代‘瑜伽’的方法,在印度很流行,佛家苦修,即用‘瑜伽’的方法。后来佛教走上新的道路——智的道路,于是‘瑜伽’遂变成了佛教的一部分。但任何修行的人,都免不了‘瑜伽’的方法。后来佛家给以名字,便是‘禅’。”

印度佛教分为”戒“”定“”慧“三大法门。

戒即守戒,有最低限度的十戒、比丘僧二百五十戒、尼姑三百五十戒、居士戒(也称菩萨戒),等等。佛教的戒律由此而生。

定即禅定,也就是胡适所说的古印度”瑜伽“的修行方法及修为境界。

慧即了解,通过了解佛学知识来达到”定“的境界。

三大法门中谁最重要呢?这就涉及到中国禅学与印度禅学的教义区别了。胡适说:“从表面上看,禅在第二,其实不然,禅包括定、慧两部分。如果说禅是打坐,那禅很浅,用不着多说。因为要用慧来帮助定,定来帮助慧,所以有人合称慧定。在中国,慧包括定,慧的成分多,并且包括戒,在印度,则定包括慧,定的成分多。”

由此可见,中国的“禅”不仅仅是打坐入定,而是借助禅定的方式来领悟“禅机”,也即是了解佛法。这与印度禅既有相通之处,也有区别。

印度禅的理论体系与修行方式十分繁琐,其方法分为五种:

第一种法门叫作“安般法门”。其通过打坐等方式来调息养神。这种调息办法具体分为四项:“数”,即数自己的呼吸,从而保持精神专一;“随”,让心理活动与鼻息保持一致步调;“止”,即观察鼻息所停之处;“观”,即将自己的元神提出来,观察自己的本原。

接下来还有“不净观”(第二种法门)、“慈心观”(第三种法门)、“思维观”(第四种法门)、“念佛法”(第五种法门)。

前四种法门主要用于慧根较高的修行者。对于那些资质平庸之人,主要适用“念佛法”。

胡适解释说:“所谓念佛法,就是想到佛三十二种庄严相。‘念’便是‘想’,后来又念出声来,变成‘念书’的‘念’,从心中想到口头上念。从最低的数息,到最高的无常哲学,都是方法;一大部分属于慧。用慧补助定,用定帮助会,便是‘瑜伽’。”

以上便是印度禅的修行办法。印度佛学禅修的境界同样等级森严。胡适将其总结为“四禅定”“四念处”“五神通”。

胡适针对四禅定说:“最初用种种法门帮助你消除种种烦恼欲望,到无忧无欲的境界,便是初禅(但初禅还有思想,还要用脑)把一切觉观都除去,自然得到一种欢喜,便是第二禅;连欢喜也不要,只有一种心平气和,舒舒服服的‘乐’的境界,便是第三禅;到了舒舒服服的乐都没有了,即得‘不动处’,只是一种‘调’,即安稳调适,便到了第四禅。”

四念处分别是“空无边”“识无边”“无所有”“非想非非想”。这四种修行境界层层递进。对于普通人而言,只可意会而难以言传。

值得注意的是,“四禅定”与“四念处”是印度禅学的两种说法,并不是说经过“四禅定”修行后才能进阶到“四念处”阶段。总之,这两种修行路径都以解放人的心灵为目标,修行成功后将获得“五神通”。

所谓“五神通”包括天耳通(俗称顺风耳);天眼通(俗称千里眼);如意通(像孙悟空一样自由变换身形);他心通(即传说中的“读心术”);宿命通(知晓前生、今世、未来之事)。

由此可见,修行印度禅是一条漫长而辛苦的“升仙”之路。修佛者不得不彻底告别尘世俗事,一心一意修行佛法。胡适对此的总结是:“因为印度禅是要专心,不受外界任何影响;中国禅是要运用智慧,从无办法中想出办法来,打破障碍,超脱一切。所以,印度禅重在‘定’,中国禅重在‘慧’。”

神乎其神的印度禅是否符合科学研究成果是另一码事。关键是这种繁琐漫长的修行方法并不符合古代中国的国情。

佛教进入中国后不久就形成了寺院庄园经济,再加上统治者的优待,佛教徒完全有条件专心修炼印度禅法。但越发膨胀的佛教势力影响了封建社会的社会生产活动。寺院庄园的扩大影响了支撑王朝赋税的自耕小农经济,而免税免役的优厚条件吸引了大量劳动力投入佛门,那些最需要精神寄托的穷苦百姓,又难以脱离生产去修行繁琐的印度禅。以上因素导致统治者对佛学的态度由支持转为打压。这也是禅宗改革的一个主要背景。

胡适将禅宗称为佛教内部革命,并非滥美之词。传统说法认为禅宗的实际创始人是慧能,而胡适认为是慧能的弟子神会。但无论哪种说法,事实上都承认禅宗是一场佛教的中国化运动。相对于此前的改革,神会发起的佛学“革命”更加彻底。

在胡适看来,神会的学说是典型的“中国禅”,与印度禅的思想内涵大相径庭。他指出:“我们知道神会的学说主张‘顿悟’。‘顿悟’是一个宗教革命。藉个人的良知,可以毁掉种种繁琐仪式和学说,即所谓‘迷即累劫,悟即须臾’。譬如‘一缕一丝,其数无量;若合为绳,置于木上,利剑一斩,一时俱断’。人也是这样。‘发菩萨心人,亦复如是。’一切入定出定的境界,都是繁于心。只要发愿心就可以‘豁然晓悟,自见法性本来空寂。……恒沙妄念,一时顿尽。”

神会的顿悟说来自于其师尊慧能。尽管师徒俩都与此前的道生和尚没有直接师承关系,但三者在“顿悟”成佛上具有共识。

“顿悟”说主张众生皆有佛性,只要能明心见(佛)性,就能修行成佛。在禅宗的语境中,“佛性”是一个内涵很丰富的概念。对于俗世之人而言,“佛性”可以理解为每个人心中的良知。禅宗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这说的就是,犯下罪业的人只要唤醒了心中的良知,从此洗心革面、弃恶扬善,就能消除所造的罪业,死后进入西方极乐世界,而不是被打入十八层地狱。

如此一来,修习禅法的门槛大大降低。哪怕是和六祖慧能一样的文盲,都可以通过不断努力做到“明心见性”。而且,中国禅宗的修行方式并不像印度禅那样必须远离世俗脱离生产。这有利于佛法在广大劳动人民中传播。故而,改革后的禅宗逐渐成为中国汉传佛教的主要流派。

胡适评价道:“神会的这种宗教革命思想,在当时所以能很快地成功,不是神会一个人打出来的,神会只是当时的’危险思想‘的一部分。但神会的功劳特别大。因为神会是宗教家,同时又是政治家和财政家,可说是个革命家。他懂得用什么武器打击敌人,使他的宗教革命运动得到成功。”

自从慧能、神会改革后,中国禅开枝散叶,发展出五宗七家。公元841年,宗密大师将百余名禅师的言论整理成《语录》。如今,这些史料大多已经失传,只留下一篇字数过万的序言。

根据胡适的研究,禅宗在当时非常兴盛。他说:“宗密把当时佛教宗派分为禅门三宗。一是息妄修心宗,二是泯绝无寄宗,三是直显心性宗。二、三两宗,都是革命的;其中包括社会许多人士,在宗密和尚的《禅源诸诠集都序》里,我们可以看出,除了神会以外,还有许多革命思想的宗派。”

由此看来,致力于将印度禅改革为中国禅的佛门法师,不止神会禅师一人。这些不同的佛学流派,都是印度佛教本土化潮流的产物。耐人寻味的是,佛教在中国越来越发达,却在故乡印度走向衰弱。只不过,中国流行的是以禅宗为代表的中原佛教,而非最初传来的印度佛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