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胡适讲国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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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胡适谈佛学:心有净土,随遇而安(4)

在胡适看来,禅宗并非直接传承自印度佛教,而是佛教内部革新的产物。他说:“这个新的佛教,在印度没有。这是中国佛教中革新运动所成就的一种宗教,叫作禅宗,也叫作禅门。中国佛教革新运动,是经过很长时期的演变的结果,并不是广东出来了一个不认识字的和尚(指禅宗六祖慧能,传统说法中禅宗的实际创始人),做了一首五言四句的偈,在半夜三更得了法和袈裟,就突然起来的。它是经过几百年的演变而成。”要理清这个变化,还得从佛教传入中国前说起。

中国文化第一个巅峰期是春秋战国时代。当时诸子百家兴起,自由争鸣,从各方面推动了华夏文明的升级进化。但春秋战国人的宗教意识十分简单,就只崇拜天地与祖先。这个“天”也被称为“皇天上帝”,即后世所说的“老天爷”。上天既是自然界一切力量的化身,也是人格化的万物主宰。祖先崇拜也是古代宗法社会的重要信仰,是维系族群延续的重要精神纽带。

在佛教传入之前,中国人没有什么天堂和地狱的概念。要么信奉道家生命观,将死生看成是一种自然过程;要么信仰泰山府君等方术文化,认为人死后灵魂会回归泰山。还没有形成一个系统的宗教思想体系。

诞生于印度的佛教则复杂得多。胡适说:“他的宗教(指印度传来的原始佛教)不但表‘天’,而且有三十三重天;不但有地狱,而且有十八层地狱,甚至有十六乘十六、再乘十六层的地狱,一层比一层可怕。这样复杂的情形,的确可以满足人民对于宗教的欲望。结果,我们原有简单的宗教,与它比较以后,就不免小巫见大巫,因此,人们对印度佛教就崇拜得五体投地了。崇拜到什么程度呢?佛教中人把印度看做西天,看作极乐的世界,都是由于对佛教的崇拜。”

这种复杂的宗教思想体系大大改变了古中国人的世界观与生死观。由于印度的佛学过于复杂,中国佛教弟子为便于传教,重新梳理了佛家学说。在胡适看来,佛教中国化的头一个运动,就是把“定”从佛学三大部门中特别提出。

所谓佛教三大部门,分别是“戒”“定”“慧”。其中“戒”指的是守戒。佛家的“戒”非常繁琐,有五百戒、五千戒之说。所谓“定”指的是“定心息虑”,即怎样掌握自己的心灵,也就是后来的“禅(定)”。所谓“慧”指的是智慧,就是对佛法的理解。

胡适认为,“定”成为佛学的中心是佛教中国化的第一步。中国佛者通过打坐入“定”来获得“戒”与“慧”,将印度佛教的教义简化了。这为后来禅宗的兴起埋下了伏笔。

尽管如此,佛门的修行方法还是很繁琐。胡适指出:“如坐禅要做到四禅定的境界,要做到四五色定的境界,最后要能达到最高的目标——六神通:神足通,天眼通,天耳通,他心通,宿命通,漏尽通。能游行自在,能见千里外的事物,能闻千里外的声音,能知他人的心思,能知过去未来,等等。这些繁琐的所谓最高境界,拆穿西洋镜,却是荒唐的迷信。于是进一步的革新到‘净土’的‘念佛’法门。”

这段话说的是汉传佛教的另一大分支——净土宗。汉传佛教分为许多派系,其中影响力最大的首推禅宗,其次是净土宗。若论成型时间,净土宗早于禅宗。

东晋时期的慧远大师是净土宗的创立者。他主张放弃一切复杂的坐禅形式,只要保持心中有“净土”(也就是所谓的天堂),就能领悟佛法,修成正果。净土宗进一步简化了佛家弟子的修行方式,也将佛教的本土化改造推向了一个新的境界。

慧远的弟子道生大师,是佛教中国化的又一个关键人物。道生将老庄道家的思想与佛教思想融为一体,第一个提出“顿悟”的修行方式。

推崇老庄的道家(注意,不是道教),不像儒家与印度佛教那么重视经典。老子宣称“知者不言,言者不知”。庄子则提倡“得鱼忘筌,得意忘言”。也就是说,道家并不迷信经典和文字,更重视修行者的思想实质是否符合“道”。道生大师借鉴了这种观念,对佛学进行了更彻底的改造。

胡适对道生大师的“顿悟”说有很高的评价。他说:“(道生的‘顿悟’)不要念经,不要坐禅,不要持斋拜佛,以及一切繁琐的步骤,只要有决心,便可以忽然觉悟。这与欧洲宗教的重大改革,由间接地与上帝接触,变为直接地回到个人的良知良心,用不着当中的媒介物一样。到过苏州的人,都知道虎丘有一个生公说法台,有‘生公说法,顽石点头’的传说。这个顿悟的学说,是以中国古代道家的思想提出的一个改革。”由此可见,道生的改革促成了佛道合流。后来禅宗的“顿悟”说,可以追溯到道生的理论。

以上是中国佛教徒对佛学的改革。而禅宗公认的初祖——印度的菩提达摩大师也是胡适眼中的佛教改革家。

据胡适考证,达摩祖师并不是在梁武帝时进入中国的。他在南朝刘宋时代来到中国,在此居住了五十多年,创立了一个新的佛教宗派——楞伽宗。达摩认为,佛教经典不必读太多,只需4卷《昭伽经》足矣。他和慧远、道生一样,致力于将佛教理论简单化。

胡适认为,楞伽宗的基本教义是“理入”与“行入”。他指出:“他(达摩)提倡‘理入’和‘行入’。‘理入’承认人的本性是善的,凡是有生之物,都同样含有善的、完美的本性——含有同一真性。‘行入’是苦行和忍,作众人所不能忍受的苦修。”

楞伽宗的发展史与后来禅宗追溯的早期历史是重合的。从达摩到禅宗五祖弘忍,都属于胡适所说的楞伽宗名人。这个宗派的许多高僧都以苦修著称。例如,与禅宗六祖慧能齐名的北宗禅创始人神秀。

神秀在九十多岁时,被一代女皇武则天招入京师。先后受到了武则天、唐中宗、唐睿宗的器重。他在当时的声望极高,有“两京法主,三帝国师”的美誉。这是楞伽宗最鼎盛的时期。

到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慧能的弟子神会大师在河南滑台寺公然指责神秀“师承是傍,法门是渐”,声称达摩祖师的第六代传人、弘忍大师的传法弟子是主张“顿悟”的慧能而不是主张“渐悟”的神秀。这便是《禅学指归》中提到的神会“北伐”事件。

胡适说:“从公元734年到755年,这20多年间,神会敢出来和全国最崇敬的湖北神秀和尚挑战,说出许多证据,攻击为帝王所尊重的宗派,并且为人佩服:这是因为他可以举出弘忍半夜传给他老师的袈裟为证的缘故,那时神秀已死了,他的两个大弟子普寂、义福又先后死了,没有人和他反辩。反对党看他的说法很动人,却害怕起来,于是告他聚众,图谋不轨。经御史中丞卢奕提出奏劾,皇帝乃将神会贬逐南方。”

神会在“安史之乱”时期,帮助唐朝官府发行筹措粮饷的度牒有功,得到了朝廷的赏识。这才使他从打压对象变成了座上宾。神会去世后,朝廷敕谥为“真宗大师”。6年后,唐德宗派太子主持佛门会议,讨论禅宗法统问题。在这次大会中,神会被追认为禅宗七祖,其师尊慧能为禅宗六祖。在胡适看来,这件事标志着禅宗从此成为了中国佛教的主流,而神秀之前的楞伽宗历史也被纳入了禅宗的传承谱系。

印度禅与中国禅有何区别?

胡适认为,禅宗是佛教内部的一次革命,而神会改革后的佛教禅宗成为了中国佛教的主流。那神会为什么要革新佛教禅宗呢?这要从印度禅与中国禅的差异说起。

无论是按照佛门的传统说法,还是胡适修订后的“新看法”,禅宗都将自己的思想源头归于印度佛教。胡适将其称之印度禅学,并对印度禅的来龙去脉做了考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