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戴望舒诗全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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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散译各国诗作

编入本辑的,是戴望舒译诗中除法国、西班牙作品以外的其他国家诗作13首。所包罗的国家及诗人有:英国的布莱克,比利时的魏尔哈伦,瑞士的奥立佛,俄罗斯的普希金,苏联的叶赛宁等。它们是戴望舒历年零星散译的作品,取名《散译各国诗作》。本辑所录,包括了截至目前发现的全部戴望舒此类译作。

[英国]布莱克

野花歌

我踯躅在林中,

在青青的树叶间,

我听一朵野花,

唱着清歌一片。

“我睡在尘土中,

在沉寂的夜里,

我低诉我的恐惧,

我就感到了欣喜。

在早晨我前去,

和晨光一般灿烂,

去找我的新快乐,

可是我遭逢了侮谩。”

梦乡

醒来,醒来,我的小孩!

你是你母亲唯一的欢快;

为什么你在微睡里啼泣?

醒来吧!你的爸爸看守你。

“哦,梦乡是什么乡邦?

什么是它的山,什么是它的江?

爸爸啊!我看见妈妈在那边,

在明丽水畔的百合花间。

“在绵羊群里,穿奢白衣服,

她欣欣地跟她的汤麦踯躅。

我快活得啼哭,我鸽子般唏嘘;

哦!我几时再可以回去?”

好孩子,我也曾在快乐的水涯,

在梦乡里整夜地徘徊;

但远水虽平静而不寒,

我总不能渡到彼岸。

“爸爸,哦爸爸!我们到底干什么,

在这个疑惧之国?

梦乡是更美妙无双,

它在晨星的光芒之上。”

[比利时]魏尔哈伦

风车

风车在夕暮的深处很慢地转,

在一片悲哀而忧郁的长天上,

它转啊转,而酒渣色的翅膀,

是无限的悲哀,沉重,而又疲倦。

从黎明,它的胳膊,象哀告的臂,

伸直了又垂下去,现在你看看

它们又放下了,那边,在暗空间

和熄灭的自然底整片沉寂里。

冬天苦痛的阳光在村上睡眠,

浮云也疲于它们阴暗的旅行;

沿着收于它们的影子的丛荆,

车辙行行向一个死灭的天边。

在土崖下面,几间桦木的小屋

十分可怜地团团围坐在那里;

一盏铜灯悬挂在天花板底下,

用火光渲染墙壁又渲染窗户。

而在浩漫平芜和朦胧空虚里,

这些很惨苦的破屋!它们看定

(用着它们破窗的可怜的眼睛)

老风车疲惫地转啊转,又寂寞。

穷人们

可怜的心脏有如此:

那里有眼泪的清池,

像坟地里的碑石,

一样的苍白。

可怜的肩膀有如此:

苦难和重负在那里安置,

比沙碛间的赭色屋顶,

更加费劲。

可怜的手掌有如此:

和路上的落叶没有差次,

象门边的残叶一样

又枯又萎黄。

可怜的眼睛有如此:

谦卑、忧虑又仁慈。

比风暴中牲口的眼,

更显得凄然。

可怜的人们有如此:

有疲劳安命的姿势,

穷困扑住他们不放,

在一片大野洪荒。

[瑞士]奥立佛

在林中

在林中,在林中,

有个声音飘动。

是否在流水蜿蜒处,

小鸟儿款语

在林中?

在林中,在林中,

有个声音在飘动。

是否在孔雀开屏处,

有个小女儿

在林中?

在林中,在林中,

有个声音在飘动。

是否个清醒的幽魂

在树荫下徘徊不定,

在林中?

在林中,在林中,

已无声息飘动。

只有那踽踽的沉静,

排着树木向前行,

在林中。

[俄罗斯]普希金

我的声音,对于你又颓唐,又欢喜,

搅扰了暗夜的沉寂。

一枝孤烛悲哀地在我旁边燃烧;

我的诗流动,消隐,音响如潮。

这些爱的溪流如此拥着你流,

在黑暗中,你的眼睛幻异地向我引诱,

它们向我微笑,我又听到您神圣的声音,

“朋友……温柔的朋友……我爱……我属于您

……属于您……”

夜莺

春天里,当安静的公园披上了夜网,

东方的夜莺徒然向玫瑰花歌唱:

玫瑰花没有答复,几小时的夜沉沉,

爱的颂歌不能把花后惊醒。

你的歌,诗人啊,也这样徒然地歌唱,

不能在冷冰冰的美人心里唤起欢乐哀伤,

她的绚丽震惊你,你的心充满了惊奇,

可是,她的心依然寒冷没有生机。

[苏联]叶赛宁

母牛

很衰老,掉了牙齿,

角上是年岁的轮,

粗暴的牧人鞭策它

从一个牧场牵它到另一牧场。

它的心对于呼叱的声音毫无感动,

土鼠在一隅爬着

可是它却凄然缅想

那白蹄的小牛。

人们没有把孩子剩给母亲,

它没有享受到第一次的欢乐

在赤杨下的一根杆子上,

风飘荡着它的皮。

而不久在裸麦田中,

它将有和它的儿子同样的命运,

人们将用绳子套在颈上

牵它到宰牛场中去。

可怜地,悲哀地,凄惨地,

角将没到泥土中去……

它梦着白色的丛林

和肥美的牧场。

启程

啊,我的有耐心的母亲啊,

明天早点唤醒我,

我将上路到山后面

去欢迎那客人。

我今天在林中草地

看见了巨大的轮迹,

在密集着云的森林中

风披拂着它的金马衣。

明天黎明它将疾驰而过,

把月帽压到林梢,

而在平原上,牝马玩着,

挥动它红色的尾巴。

明天,早点唤醒我,

在我们的房内点亮了灯:

别人说我不久将成为

一位著名的俄罗斯诗人。

那时我将歌唱你,以及客人,

以及火炉、雄鸡和屋子,

而在我的歌中将流着

你的赭色母牛的乳。

我离开了家园

我离开了家园,

我拋下了青色的俄罗斯。

象三颗火星一般,池上的赤杨

燃烧着我的老母的悲哀。

象一只金蛇似地,

月亮躺在静水上

象林檎花一般地,

白毛散播在父亲的须上。

我不会那么早地回来,

疾风将长久地歌唱着,响鸣,

唯有一只脚的老枫树,

守着青色的俄罗斯吧!

我知道它里面有快乐

给那些吻树叶的雨的人们,

因为这棵老枫树,

它的头是象我的。

安息祈祷

吹角吧,吹角吧,灭亡的号角!

在道路的磨光了的腰上,

我们怎样再生活呢,怎样再生活呢?

你们,这些狗虱的爱好者,

你们不愿意吮阉马的奶吗?

不要再夸你们的卑微的臭嘴了。

好好歹歹,只要知道,就拿去!

当夕阳激怒的时候

将用血色的霞光之帚

鞭你们的肥臀。

冰霜不久将把这小村和这些平原

用石灰一般地涂白。

你们什么地方都逃不掉灭亡。

你们什么地方都逃不掉敌人。

就是他,就是他,挺着他的铁肚子

他向山谷口伸出他的五指。

老旧的磨坊动着耳朵,

磨尖着它的面粉的香味,

而在院子里,那脑髓已流到

自己的小牛中去了的沉默的牛,

在把它的舌头在槽上拂拭着时,

嗅出了在平原上的不幸。

啊!可不是为了这个

村后的口琴才那么悲哀地奏着?

它的哒-啦啦啦-底哩哩公

悬绕在窗子的白色的搁板上。

可不是为了这个,黄色的秋风

才在青天上抹动着,

才象刷发似地

捋下枫叶!

他在那里,他在那里,这可怕的信使,

他用他沉重的脚步蹂躏花丛。

永远越来越强的,歌声惨奏着,

在青蛙的叫声下面,在稻草中。

哦!电的晨曦,

皮带的导管沉闷的战斗,

那儿屋子的木肚子

挥着钢铁的狂热。

你有没有看见,古莽原中,

在湖沼的雾中,那用铁的鼻腔

打着鼾的大火车,

是如何地跑着?

而在它后面,在肥美的草上,

好象在一个绝望的赛跑中似地,

把小小的脚一直举到头边,

那红鬣的小马是如何地奔着?

可是亲爱的,亲爱的可笑的傻子,

它向何处跑着啊,它向何处跑啊?

它难道不晓得那铜铁的骑兵

已征服了活的马吗?

它难道不晓得在那没有光的田野上,

它的奔驰已不复会使人想起

贝岂乃克用他莽原中的两个美妇

去交换一匹马的时候了吗?

定命已经用惊人的方法,

把我们的市场重染过。

而现在人们是拿一千“布特”马皮

去买一辆机关车了。

坏客人,魔鬼带了你去吧!

我们的歌不能和你一起生存。

当我还是小孩的时候,

我为什么不把你象水桶似地溺在井里!

他们是只配在那里,望着,

并用白铁的吻涂自己的嘴,——

只有我应该象圣歌的歌者似地

唱着对于故乡的赞美歌。

为了这个,在九月中,

在干燥而寒冷的泥土上,

树头撞着篱笆,

山梨才披满了果实。

为了这个,那些染着

稻草的气味的农民们

才喝着烈酒

互相卡住喉咙。

最后的弥撒

我是最后的田园诗人,

在我的歌中,木桥是卑微的。

我参与着挥着香炉的

赤杨的最后的弥撒。

脂蜡的大蜡烛

将发着金焰烧尽,

而月的木钟,

将喘出了我的十二时。

在青色的阡陌间

铁的生客不久要经过,

一只铁腕行将收拾了

黎明所播的麦穗。

陌生而无感觉的手掌,

这些歌是不能和你一起存在的

只有那些麦穗马

会怅惜他们的主人。

微风将舞着丧舞

而吸收了它们的嘶声。

不久,不久,那木钟

将喘出我的十二时。

如果你饥饿

如果你饥饿,你会饱的,

不幸的人,你会愉快而满意;

可是不要望着那张开的眼睛

我世上的陌生的弟兄啊。

我做了我所想过的事,

可是啊,那总是一般无二;

我的躯体无疑是太习惯于

感到寒冷,太习惯于战栗。

没有关系,别的人多着呢……

我不是世上唯一的活人;

那生着没有嘴唇的老头的街灯,

一会儿眯眼睛,一会儿笑。

唯有在我的旧衣衫下面的心

对升到苍穹上去的我低语;

“我的朋友,那张开的眼睛,

只有死亡能合上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