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心的女仆
那赤心的女仆,当年你妒忌她,
现在她睡眠在卑微的草地下,
我们也应该带几朵花去供奉。
死者,可怜的死者,都有大苦痛;
当十月这老树的伐枝人嘘吹
它的悲风,围绕着他们的墓碑,
他们一定觉得活人真没良心,
那么安睡着,暖暖地拥着棉衾,
他们却被黑暗的梦想所煎熬,
既没有共枕人,也没有闲说笑,
老骨头冰冻,给虫豸蛀到骨髓,
他们感觉冬天的雪在渗干水,
感觉世纪在消逝,又无友无家
去换挂在他们墓栏上的残花。
假如炉薪啸歌的时侯,在晚间,
我看见她坐到圈椅上,很安闲,
假如在十二月的青色的寒宵,
我发现她绻缩在房间的一角,
神情严肃,从她永恒的床出来,
用慈眼贪看着她长大的小孩;
看见她凹陷的眼睛坠泪滚滚,
我怎样来回答这虔诚的灵魂?
亚伯和该隐
一
亚伯的种,你吃,喝,睡;
上帝向你微笑亲切。
该隐的种,在污泥水
爬着,又可怜地绝灭。
亚伯的种,你的供牲
叫大天神闻到喜欢!
该隐的种,你的苦刑
可是永远没有尽完?
亚伯的种,你的播秧
和牲畜,瞧,都有丰收;
该隐的种,你的五脏
在号饥,象一只老狗。
亚伯的种,族长炉畔,
你袒开你的肚子烘!
该隐的种,你却寒战,
可怜的豺狼,在窟洞!
亚伯的种,恋爱,繁殖!
你的金子也生金子。
该隐的种,心怀燃炽,
这大胃口你得当心。
亚伯的种,臭虫一样,
你在那里滋生,吞刮!
该隐的种,在大路上
牵曳你途穷的一家。
二
亚伯的种,你的腐尸
会壅肥了你的良田!
该隐的种,你的大事
还没有充分做完全;
亚伯的种,看你多羞
铁剑却为白梃所败!
该隐的种,升到天宙,
把上帝扔到地上来!
穷人们的死亡
这是“死”,给人安慰,哎!使人生活
这是生之目的,这是唯一希望——
象琼浆一样,使我们沉醉,振作;
使我们有勇气一直走到晚上;
透过飞雪,凝霜,和那暴风雨,
这是我们黑天涯的颤颤光明;
这是记在薄录上的著名逆旅,
那里可以坐坐,吃吃,又睡一顿:
这是一位天使,在磁力的指间,
握着出神的梦之赐予和睡眠,
又替赤裸的穷人把床来重铺;
这是神祇的光荣,是神秘的仓。
是穷人的钱囊和他的老家乡,
是通到那陌生的天庭的廊庑!
入定
乖一点,我的沉哀,你得更安静,
你吵着要黄昏,它来啦,你瞧瞧:
一片幽暗的大气笼罩住全城,
与此带来宁谧,与彼带来烦恼。
当那凡人们的卑贱庸俗之群,
受着无情刽子手“逸乐”的鞭打,
要到奴性的欢庆中采撷悔恨,
沉哀啊,伸手给我,朝这边来吧,
避开他们。你看那逝去的年光,
穿着过时衣衫,凭着天的画廊,
看那微笑的怅恨从水底浮露,
看睡在涵洞下的垂死的太阳,
我的爱,再听温柔的夜在走路,
就好象一条长殓布曳向东方。
声音
我的摇篮靠着书库——这阴森森
巴贝尔塔,有小说,科学,词话,
一切,拉丁的灰烬和希腊的尘,
都混和着。我象对开本似高大。
两个声音对我说话。狡狯,肯定,
一个说:“世界是一个糕,蜜蜜甜,
我可以(那时你的快乐就无尽)
使得你的胃口那么大,那么健。”
别一个说:“来吧!到梦里来旅行,
超越过可能,超越过已知!”
于是它歌唱,象沙滩上的风声,
啼唤的幽灵,也不知从何而至,
声声都悦耳,却也使耳朵悚却。
我回答了你:“是的!柔和的声音!”
从此后就来了,哎!那可以称做
我的伤和宿命。在浩漫的生存
布景后面,在深渊最黑暗所在,
我清楚地看见那些奇异世界,
于是,受了我出神的明眼的害,
我曳着一些蛇——它们咬我的鞋。
于是从那时候起,好象先知,
我那么多情地爱着沙漠和海;
我在哀悼中欢笑,欢庆中泪湿,
又在最苦的酒里找到美味来;
我惯常把事实当作虚谎玄空,
眼睛向着天,我坠落到窟窿里。
声音却安慰我说:“保留你的梦:
哲人还没有狂人那样美丽!”
西茉纳集
[法国]果尔蒙
发
西茉纳,有个大神秘
在你头发的林里。
你吐着干蒭的香味,你吐着野兽
睡过的石头的香味;
你吐着熟皮的香味,你吐着刚簸过的
小麦的香味;
你吐着木材的香味,你吐着早晨送来的
面包的香味;
你吐着沿荒垣
开着的花的香味;
你吐着黑莓的香味,你吐着被雨洗过的
长春藤的香味;
你吐着黄昏间割下的
灯心草和薇蕨的香味;
你吐着冬青的香味,你吐着藓苔的香味,
你吐着在篱阴结了种子的
衰黄的野草的香味;
你吐着荨麻如金雀花的香味,
你吐着苜蓿的香味,你吐着牛乳的香味;
你吐着茴香的香味;
你吐着胡桃的香味,你吐着熟透而釆下的
果子的香味;
你吐着花繁叶满时的
柳树和菩提树的香味;
你吐着蜜的香味,你吐着徘徊在牧场中的
生命的香味;
你吐着泥土与河的香味;
你吐着爱的香味,你吐着火的香味。
西茉纳,有个大神秘
在你头发的林里。
山楂
西茉纳,你的温柔的手有了伤痕,
你哭着,我却要笑这奇遇。
山楂防御它的心和它的肩,
它已将它的皮肤许给了最美好的亲吻。
它已披着它的梦和祈祷的大幕,
因为它和整个大地默契;
它和早晨的太阳默契,
那时惊醒的群蜂正梦着苜蓿和百里香,
和青色的鸟,蜜蜂和飞蝇,
和周身披着天鹅绒的大土蜂,
和甲虫、细腰蜂,金栗色的黄蜂,
和蜻蜓,和蝴蝶,
以及一切有趣的,和在空中
象三色堇一样地舞着又徘徊着的花粉;
它和正午的太阳默契,
和云,和风,和雨,
以及一切过去的,和红如蔷薇,
洁如明镜的薄暮的太阳,
和含笑的月儿以及和露珠,
和天鹅,和织女,和银河;
它有如此皎白的前额而它的灵魂是如此纯洁,
使它在全个自然中钟爱它自身。
冬青
西茉纳,太阳含笑在冬青树叶上;
四月已回来和我们游戏了。
他将些花篮背在肩上,
他将花枝送给荆棘、栗树、杨柳;
他将长生草留给水,又将石楠花
留给树木,在枝干伸长着的地方;
他将紫罗兰投在幽荫中,在黑莓下,
在那里,他的裸足大胆地将它们藏好又踏下;
他将雏菊和有一个小铃项圈的
樱草花送给了一切的草场;
他让铃兰和白头翁一齐坠在
树林中,沿着幽凉的小径;
他将鸢尾草种在屋顶上
和我们的花园中,西茉纳,那里有好太阳,
他散布鸽子花和三色堇,
风信子和那丁香的好香味。
雾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我们将到美的岛上去,那里的女人们
象树木一样地美,像灵魂一样地赤裸;
我们将到那些岛上去,那里的男子们
象狮子一样的柔和,披着长而褐色的头发。
来啊,那没有创造的世界从我们的梦中等着
它的法律,它的欢乐,那些使树开花的神
和使树叶炫烨而幽响的风。
来啊,无邪的世界将从棺中出来了。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我们将到那些岛上去,那里有高山,
从山头可以看见原野的平寂的幅员,
和在原野上啮草的幸福的牲口,
象杨柳树一样的牧人,和用禾叉
堆在大车上面的稻束:
阳光还照着,绵羊歇在
牲口房边,在园子的门前,
这园子吐着地榆、莴苣和百里香的香味。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我们将到那些岛上去,那里灰色和青色的松树
在西风飘过它们的发间的时候歌唱着。
我们卧在它们的香荫下,将听见
那受着愿望的痛苦而等着
肉体复活之时的幽灵的烦怨声。
来啊,无限在昏迷而欢笑,世界正沉醉着:
梦沉沉地在松下,我们许会听得
爱情的话,神明的话,辽远的话。
西茉纳,穿上你的大氅和你黑色的大木靴,
我们将象乘船似地穿过雾中去。
雪
西茉纳,雪和你的颈一样白,
西茉纳,雪和你的膝一样白。
西茉纳,你的手和雪一样冷,
西茉纳,你的心和雪一样冷。
雪只受火的一吻而消溶,
你的心只受永别的一吻而消溶。
雪含愁在松树的枝上,
你的前额含愁在你栗色的发下。
西茉纳,你的妹妹雪睡在庭中。
西茉纳,你是我的雪和我的爱。
死叶
西茉纳,到林中去吧:树叶已飘落了;
它们铺着苍苔、石头和小径。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它们有如此柔美的颜色,如此沉着的调子,
它们在地上是如此脆弱的残片!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它们在黄昏时有如此哀伤的神色,
当风来飘转它们时,它们如此婉啭地哀鸣!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当脚步蹂躏着它们时,它们象灵魂一样地啼哭,
它们做出振翼声和妇人衣裳的声。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来啊:我们一朝将成为可怜的死叶,
来啊:夜已降下,而风已将我们带去了。
西茉纳,你爱死叶上的步履声吗?
河
西茉纳,河唱着一支淳朴的曲子,
来啊,我们将走到灯心草和蓬骨间去;
是正午了:人们拋下了他们的犁,
而我,我将在明耀的水中看见你的跣足。
河是鱼和花的母亲,
是树、鸟、香、色的母亲;
她给吃了谷又将飞到
一个辽远的地方去的鸟儿喝水,
她给那绿腹的青蝇喝水,
她给象船奴似地划着的水蜘蛛喝水。
河是鱼的母亲:她给它们
小虫、草、空气和臭氧气;
她给它们爱情:她给它们翼翅,
使它们追踪它们的女性的影子到天边。
河是花的母亲,虹的母亲,
一切用水和一些太阳做成的东西的母亲;
她哺养红豆草和青草,和有蜜香的
绣线菊,和毛蕊草。
它是有象鸟的茸毛的叶子的;
她哺养小麦,苜蓿和芦苇;
她哺养苎麻;她哺养亚麻;
她哺养燕麦、大麦和荞麦;
她哺养裸麦、河柳和林檎树;
她哺养垂柳和高大的白杨。
河是树木的母亲:美丽的橡树
曾用它们的脉管在她的河床中吸取清水。
河使天空肥沃:当下雨时,
那是河,她升到天上,又重降下来;
河是一个很有力又很纯洁的母亲。
河是全个自然的母亲。
西茉纳,河唱着一支淳朴的曲子,
来啊,我们将走到灯心草和蓬骨间去;
是正午了:人们拋下了他们的犁,
而我,我将在明耀的水中看见你的跣足。
果树园
面茉纳,带一只柳条的篮子,
到果树园子去吧。
我们将对我们的林檎树说,
在走进果树园的时候:
林檎的时节到了,
到果树园去吧。西茉纳,
到果树园去吧。
林檎树上飞满了黄蜂,
因为林檎都巳熟透了
有一阵大的嗡嗡声
在那老林檎树的周围。
林檎树上已结满了林檎,
到果树园去吧,西茉纳。
到果树园去吧。
我们将采红林檎,
黄林檎和青林檎,
更采那肉已烂熟的
酿林檎酒的林檎。
林檎的时节到了,
到果树园去吧,西茉纳,
到果树园去吧。
你将有林檎的香味
在你的衫子上和你的手上,
而你的头发将充满了
秋天的温柔的芬芳。
林檎树上都已结满了林檎,
到果树园去吧,西茉纳,
到果树园去吧。
西茉纳,你将是我的果树园
和我的林檎树;
西茉纳,赶开了黄蜂
从你的心和我的果树园。
林檎的时节到了,
到果树园去吧,西茉纳,
到果树园去吧。
园子
西茉纳,八月的园子
是芬芳、丰满而温柔的;
它有芜菁和莱菔,
茄子和甜萝卜,
而在那些惨白的生菜间,
还有那病人吃的莴苣;
再远些,那是一片白菜,
我们的园子是丰满而温柔的。
豌豆沿着攀竿爬上去;
那些攀竿正象那些
穿着饰红花的绿衫子的少妇一样。
这里是蚕豆,
这里是从耶路撒冷来的葫芦。
胡葱一时都抽出来了,
又用一顶王冕装饰着自己,
我们的园子是丰满而温柔的。
周身披着花边的天门冬
结熟了它们的珊瑚的种子;
那些链花,虔诚的贞女,
已用它们的棚架做了一个花破璃大窗,
而那些无思无虑的南瓜
在好太阳中鼓起了它们的颊;
人们闻到百里香和茴香的气味,
我们的园子是丰满和温柔的。
磨坊
西茉纳,磨坊已很古了,它的轮子
满披着青苔,在一个大洞的深处转着: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土墙战栗着,人们好象是在汽船上,
在沉沉的夜和茫茫的海之间: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天黑了;人们听见沉重的磨石在哭泣,
它们是比祖母更柔和更衰老: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磨石是如此柔和、如此衰老的袓母,
一个孩子就可以拦住,一些水就可以推动: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它们磨碎了富人和穷人的小麦,
它们亦磨碎裸麦,小麦和山麦: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它们是和最大的使徒们一样善良,
它们做那赐福与我们又救我们的面色: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它们养活人们和柔顺的牲口,
那些爱我们的手又为我们而死的牲口,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它们走去,它们啼哭,它们旋转,它们呼鸣,
自从一直从前起,自从世界的创始起:
人们怕着,轮子过去,轮子转着
好象在做一个永恒的苦役。
西茉纳,磨坊已很古了:它的轮子,
满披着青苔,在一个大洞的深处转着。
教堂
西茉纳,我很愿意,夕暮的繁喧
是和孩子们唱着的赞美歌一样柔和。
幽暗的教堂正象一个老旧的邸第;
蔷薇有爱情和篆烟的沉着的香味。
我很愿意,我们将缓缓地静静地走去,
受着刈草归来的人们的敬礼;
我先去为你开了柴扉,
而狗将含愁地追望我们多时。
当你祈祷的时候,我将想到那些
筑这些墙垣,钟楼,眺台
和那座沉重得象一头负着
我们每日罪孽的重担的驮兽的大殿的人们。
想到那些捶凿拱门石的人们,
他们是又在长廊下安置一个大圣水瓶的;
想到那些花玻璃窗上绘画帝王
和一个睡在村舍中的小孩子的人们。
我将想到那些锻冶十字架、
雄鸡、门链、门上的铁件的人们;
想到那些雕刻木头的
合手而死去的美丽的圣女的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