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旧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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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迎春归去,冷暖豪门(12)

玉华很快带了两个婆子来,慎行犹豫一下,一咬牙将她打横抱了起来,轻轻放进躺椅里,对玉华道,“好生照顾你们姑娘,我就不过去了。”目送了她们往园中去了,自己回身慢慢踱到太华亭,上了高阁爽斋,夜晚的风微有些凉,吹得脑子也静了下来,他自问是极喜欢她的,那样聪明灵巧,性情单纯的女孩儿有谁能不爱?他好几次幻想过与她重逢的场景,心里也揣度她不知变成了什么样,苦寒之地生活是怎样一幅光景,必定吃不饱穿不暖,他也暗下决心,若她回来是个含胸驼背的可怜样,他即刻便去回太爷和老太太把亲事拟定下来,谁曾想见着了她全然不是他想得那样,她举止得体落落大方,反令他不知所措,怜悯之心霎时无影无踪,心绪也摇摆不定起来,要定亲的话几次都说不出口,若说别人嫌弃她身世遭遇还犹可,自己是全然没有这种想头的,现在去求老太太心里也吃不准,谁知道老太太答不答应呢。复长吁短叹人生不公,一个人直坐到戌时末方回春风馆去。

那厢银钩别苑倒也安静,毋望躺在床上人事不知,几个大丫头打水给她擦了身子,玉华和翠屏压低声道,“我瞧着二爷对姑娘不大对头。”

翠屏回头道,“怎么了?”

玉华又皱眉思量半晌,也不言语,翠屏急道,“话只说半句倒不如不说的好!”

玉华犹豫道,“我瞧二爷动了心思,不知姑娘察没察觉。”

翠屏大惊失色,拔高了声道,“二爷竟是这样的人?”

玉华忙捂她的嘴,斥道,“你作死吗,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你当我说二爷什么心思?我是说二爷怕是对姑娘有了意,少不得到老太太那里求去。”

翠屏听了喜滋滋道,“若果真如此,那不是我们姑娘的造化吗!二爷那样好的人才品性,和我们姑娘正相配呢!”

“好是好,只怕还有一番波折。”玉华叹道,“老太太固然疼姑娘,二太太怎么说呢,二爷才放的官,眼下就有大好的前程,讨个家里好的二奶奶,对二爷多大的帮衬,哪像我们姑娘,孤苦伶仃的……”

正说着,毋望在床上翻了个身,两人忙噤声,拉扯着出去了,耳朵奇好的六儿在院里赌气道,“谁稀罕你家二爷,我们姑娘自有高枝攀去,你们没见着臻大爷,天上有地下无的人物,你们二太太只管挑好的媳妇去,单看各自的造化罢了!”

〇四一 好人做不得

晨光透过窗屉子上的纸照进来,天已大亮了,毋望揉揉微有些疼的太阳穴,撑着身子坐起来,扬声喊六儿,玉华和翠屏两个推门进来,翠屏笑道,“姑娘醒了?起来洗漱吧。”

毋望拿清盐净了口,左右不见六儿便问,“六儿哪里去了?”

“那丫头一早便出园子了,说是有什么要紧事去办。”玉华绞了帕子给她,又将她扶到梳妆台前,沾了桂花油抿了头,细细给她编了两股辫子,拿累丝金簪挽起来,镜中看了看,许有些宿醉,面色微微发白,便取了那芙蓉膏子拿水化开,给她拍在颊上,再看便觉气色好了许多。

毋望知道六儿是去芳瑕学里了,究竟如何等她回来方揭晓,心里七上八下的,草草喝了几口粥又在榻上躺下,胡乱想些有的没的,人愈发的昏沉,又想起两日未去给老太太请安了,忙紥挣起来,叫翠屏撑了伞,一路往沁芳园里去。

才进园子便见芳龄掀了门帘出来,摇着扇子道,“姐姐酒可醒了?”

毋望摸摸额头道,“醒了一大半,只还有些头疼罢了。你这会子就回去?”

芳龄道,“我才刚请过安了,老太太有客,我也不便多待,这就回去了。”走了两步又道,“你可曾去瞧过三哥哥?听说他这回伤得不轻。”

毋望猛又想起慎笃来,心想老太太那边回来顺便绕过去看看吧,他都躺了两三天了,再不去瞧叫人生出话来。便道,“我请了安就要去的,你先去吧。”

说罢进上房,入得门来,见老太太端坐在榻上,吴氏也在,右手坐着一位四十上下的贵妇,穿着蝉翼纱的比甲,妆容一丝不苟,面上笑意盈盈,只是眼里藏不住的精明算计,上下打量毋望,像是看件商品。

吴氏道,“姐儿醒了?听说昨儿晚上醉得厉害,我睡得早,竟一点也不知,现下可好了?”

毋望道,“都好了。”

老太太笑着伸手道,“过我这边儿来,快叫我瞧瞧,说是跟个醉猫儿似的,这会子可都好了?头可疼?”

毋望福了福道,“有些晕,中上躺会子就好了。”

谢老太太点了头,指着下手那贵妇道,“这是行哥儿的表姨祖母,夫家姓路,辈分可大,你二舅母都要叫她姨母呢,快去行礼。”

毋望依言道了万福,叫了声表姨祖母,心想哪里来的这么尊大佛,竟跟外祖母是平辈。

谢老太太又道,“这是四丫头家的闺女,叫春君。”

那路夫人站起来,点头道,“真是个标致人物,怪道老太太喜欢,我瞧着也好。可许人家了?”

谢老太太道,“她有孝,要耽搁这一年呢。”

路夫人笑道,“耽搁什么,亲事只管说,只不过礼罢了,明年下聘亦犹可。”

毋望淡淡笑了笑,转身对谢老太太道,“外祖母有客,春儿先告退了。”又在各人面前行了礼,慢慢退了出来。

翠屏看自家姑娘精神头愈发的不济,便道,“这是怎么了?霜打的茄子似的。”

毋望倚着她道,“不知哪里来的什么表姨祖母,看人的眼神叫我不受用。”

翠屏想了想道,“咱们家多早晚有个表姨祖母了?只有三个姑奶奶罢了。”

“不是自己家的,是二太太娘家表姨。”毋望缓缓往前挪步,竟是精疲力竭的样子。

翠屏道,“可是眉心有个痦子的那位?”

毋望嗯了声,翠屏道,“这个我知道,她公爹是皇上的少师,早年死了爷们儿,如今只四个姑娘两个儿子,最小的那个今年才中的榜,现下不知放了什么官?”

毋望又迷迷糊糊嗯了声,哼哼道,“我怪难受的,今儿不去三爷那儿了,回头你替我去探探他,就说我有了气力再去瞧他,叫他好生将养着吧。”

翠屏应了,把她扶回银钩别苑交给了玉华,自己回身往慎笃的院子去了。

玉华搀她躺下,拿了烧酒出来给她捋穴道,拉着脸道,“明儿我问问大爷去,把妹子灌得这样是什么道理?敢情不是大老爷养的,他横竖不心疼是怎么的,叫姑娘平白遭这许多罪!”

毋望闭着眼道,“他自己又怎么样呢,他若好好的,你便去问他,昨儿他也不成了,还有什么可计较的。”

玉华想来也是,只不过心中不平,自家姐妹,玩玩就是了,哪里动真格的一杯接一杯的罚,要不是她那时给大太太房里的善儿叫去说事儿,断不叫他们这么摆布姑娘的。

毋望抬起眼皮见她还虎着脸,便腆脸道,“好姐姐,快别气了,我下回再不喝了可好?只此一次,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气到什么时候去呢!”

玉华无奈叹气,脸色缓和了些,柔声道,“下回再别去他们园子才好。”

毋望忙点头道,“都应你。”

玉华这才露了个笑脸,主仆两个窃窃私语了阵子,隐隐听见孩子的哭声,由远及近,最后竟进了园子里,毋望坐起来看,一个奶妈子撑着伞,怀里抱着仁哥儿,后头言大奶奶急匆匆赶来,边走边道,“春妹妹可在?快救救我吧!”

毋望迎出去道,“怎么了?快抱仁哥儿进来!”

那孩子一见了她不要命似的扑过来,毋望忙抱起来,他窝在她怀里抽抽搭搭,渐渐止住了哭。

茗玉绿了脸道,“你道奇不奇,到了你这儿果真不哭了!昨儿你走后,这小子哭得死了亲娘似的,闹腾了整一夜,我的头都要裂开了,他哭着叫妈妈,我道定是他姨娘不放心孩子回来看他,又是送神又是祛邪,符咒贴了一屋子也不管用,后来问了带他的丫头,才知道他竟管过你……叫妈妈……”茗玉说得尴尬,脸上悻悻的,又道,“没法子了,我只好厚着面皮来求妹妹,好歹哄一哄,等睡了我再抱回去。”

毋望低头看仁哥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那奶妈子拿了布来给他擦,一面道,“可别弄脏了姑母的衣裳。”

毋望接过纱布道,“不碍的,看看这小脸哭得这样,真是作孽!”又轻声问他,“哥儿可是想见姑母?”

那仁哥儿话不大会说,听却是听得明白的,用力点点头,小手使劲儿抓住她的衣襟,乖乖贴在胸口一动不动。

茗玉垮着肩道,“真是对不住了妹妹,叫你一个大姑娘给我哄孩子,也怪你和这小子投缘,竟比吃药还灵!”

毋望让仁哥儿躺在膝头,轻轻拍着他后背,对茗玉道,“不打紧的,我自己的侄儿有什么。这么的吧,大嫂子先回去歇一会子,就让仁哥儿在我这里睡,等歇了午觉再来接。”

茗玉巴不得,叫奶妈子留下,自己逃也似的跑了。毋望把孩子安置在床上,自己给他打扇子,待他睡着了才换了小丫头,玉华摇头道,“姑娘好性儿,这会子千恩万谢的,日后少不得生怨恨。”

毋望不解道,“我给她看孩子还要落个不是?”

玉华冷笑道,“大奶奶什么样的人,姑娘没领教过罢了,瞧瞧大爷屋里连个齐全人都没有,就知她什么手段!昨儿做什么要给姑娘做媒?还不是怕大爷对姑娘有心吗,姑娘是家里人,她看着不受用也无法,要是外头人,你还能同大爷说半句话?贞姨娘就是下场!”

毋望生生打个寒战,这茗玉是个如此厉害的主儿,原先只知她泼辣,如今看来她可怜仁哥儿,怕是会招来些什么吧。正懊恼着,六儿风风火火的回来了,跑进内房里一看,见仁哥儿在床上,气得像只河豚,拉了毋望道,“我才刚从外头廊子里过,听见几个小丫头议论,你猜说什么?”

玉华道,“定是没什么好话的。”

六儿插着腰道,“我听她们说什么‘两个皆要守孝,养在一处倒也省事’,还说姑娘和仁哥儿这样的投缘,里头必有缘故,说姑娘必是第二个贞姨娘!”

玉华怒道,“你既听着这样的混话,就该拿大耳刮子扇她们,回来学舌有什么用!姑娘瞧吧,还没一刻钟,闲话便来了,我劝姑娘日后还是图自己轻省吧,这些个杂事儿不理为好。”

毋望目瞪口呆,大宅子的是非果真是多的,小的时候许是有母亲护着,又是嫡女,旁人有些什么无赖话也进不了她的耳朵,眼下今非昔比,她竟成了丫头奴才的谈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