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臻闻言妖娆的冲她抛个眼风儿,已然风流入骨的样子,轻启了唇道,“我一点儿都不嫌弃,你快些动手吧。”
毋望只得认栽,好在她从前专给德沛梳头,多少还有些经验,谁知拿了篦子站在他背后却又有些无从下手,这人真是老天爷的杰作,连头发丝都是完美的,又黑又粗并且很顺滑,还有一股兰草的香气。如果是普通人的话只需挽个髻拿簪插住,再戴上四方平定巾或网巾便成了,偏偏他又是极爱俏的,不是紫金冠就是白玉冠,她只好尽心尽力的用篦子把头发篦匀,将小发编了几束小辫儿,细细的盘起来,再戴上发冠插了玉簪,总算大功告成,吁口气道,“好了。”
裴臻揽镜自照,上下前后都检查了个遍,满意地点头道,“甚好,比家里的丫头梳得好,日后就有劳夫人了。”
毋望一听黑了脸,敢情他是设了套引她往里头钻啊,遂不满地嘟嘴道,“我又不是你的丫头,做什么要叫我给你梳头?”
裴臻挑眉道,“你愿意叫旁的女人在我头上摸来摸去吗?不是最亲近的人,只要碰着我我就想吐,怎么办?你忍心看我每日一大吐吗?”
毋望才不把他的话当真,要是真的话,那他过去二十多年早就吐得抽筋了,还活到这会子?
裴臻看她没反应便扔了镜子靠过来,一本正经道,“我可不是在同你打趣,你不信?”
毋望明显露出不认同的表情来,“你从前就没个用得称手的?”
“既有了你,哪里还来称手的?”他恬脸笑着,“你不知我每日是怎么熬过来的,那丫头笨手笨脚的,扯得我头皮生疼,哪里像你知道爱惜呢?好春儿,你便应了我吧,可好吗?”
就会撒娇,毋望无奈地放弃了挣扎,最终还是妥协了。奇怪得很,她就是吃他那套,放低了姿态求上一求,扭个身子再晃上两记胳膊,她就什么坚持都忘了。她悲哀的想,他定是她的克星,三两下便令她节节败退,日后还不知怎么呢。
他携了她手搭在自己腰间,环过她的肩拥在怀里,低头在她脖颈间嗅了嗅,只觉一股幽香萦绕鼻尖,不禁心神荡漾,贴着她细腻的皮肉模糊咕哝了句什么,嘴唇开始游走,一路从耳下往上移,寻到她的香唇。不管不顾地覆上去,含吸挑弄,辗转不已,纠缠半晌方放开她,托起她的小脸,见她面色嫣红,气喘吁吁,眼梢眉角俱是恍惚,便知她也欢喜。于是勾魂摄魄地浅笑,窃窃道,“我的滋味可好?还有更妙的,要试试吗?”
毋望徒地一惊,自己竟然沉溺其间了,真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怨怼地剜他一眼,咬牙道,“我不要同你住在一个院子里,你另辟一处给我!”
裴臻但笑不语,解了团领的扣子,走到门前开了门,放小二进来布置酒菜。毋望目瞪口呆的,那伙计在门外候了多久?自己怎么一点都没觉察?
裴臻很慵懒地抠出块碎银子扔过去,对那伙计道,“拿个小火炉子来,要红泥的。”
那伙计得了银子笑容满面地诺了,甩着八字脚火速去置办了。
毋望寒着脸道,“你何时听见他敲门的?”
他不以为然道,“我亲你的时候。”
毋望哀嚎一声,捂脸跌坐在椅子里,口里念经似的喃喃抱怨着,她再也没脸见人了。他还说什么滋味好不好,定是叫人家听去了,他这是存心毁她清白,这个奸诈的小人。
裴臻看她不住地絮叨大觉有趣,抱胸欣赏了会子,忍笑将她的脸从手里挖了出来,眼对眼地安慰道,“这有什么,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夫人,夫妻亲热本就是常情。”
毋望噌地站起来,鼓着腮帮子反驳道,“我们尚未成亲,什么夫人不夫人的,你快吩咐他们不许这么叫我。”
裴臻睨眼道,“不是夫人吗?那你同我‘那样’做什么?”
毋望窘得无地自容,裴臻把玩起她肉嘟嘟的耳垂,哄骗道,“叫都叫了,如今再改岂不矫情?你也不是这么积糊的人,便由他们去吧,我心里知道你还不是我的人就成了。”
毋望听得头晕目眩,心想这点扳不过来就算了,可是住房问题还是要再争取一下的,他这样的人,兴致来了就抓着人猛亲猛啃,住在一个院子里总不太好,便道,“你我住同一个院子恐怕不便,还是另置一处给我吧,既在一个园子里,想见就能见着的,何苦叫底下人说嘴呢。”
他捏着领坠子上的玉片缓缓摩挲,面无表情的回身在桌旁坐下,指了指对面道,“坐吧。”
毋望蹭到那里坐定,透过鸡汤蒸腾起来的热气看着他,只等他点头答应。她忐忑不安地想,应该会答应吧,这个要求也不算过分呀,又不是说搬出园子去,只是换个院子,多走两步路而已。
裴臻思量了半天,然后舒展了一下眉,轻启红唇,笃悠悠抛出了两个字,“不成。”
毋望绝倒,拍案而起道,“怎么不成?”
裴臻自斟自饮了一杯,小酒辣了扑哧地顺着喉咙灌下去,他掩口又咳了两声,嘶嘶地吸着冷气儿,辣劲过了才道,“谁敢说嘴,我把他撵出去,你想同我隔着园子住,我劝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我把你含在嘴里都怕含化了,难不成还放你单个儿在后园子住着?”说着给她面前杯里倒了点酒,好言好语地劝导道,“快别闹了,咱们在一处的日子也不多的,你不想每日都见着我?等开了春事儿更多,我恐怕忙得连家都回不得呢,你住着也就同单住一样的,要是再使性子我就不客气了。”
〇七八 温酒话情肠
毋望被摸到了逆鳞,前半句说得她有些动容了,后半句怎么突然串了味儿?她冷了脸子道,“不知裴公子如何的不客气法?”
裴臻心里打了个突,看她脸上现出冰霜之色,傲然地透出了凉薄来,知道这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丫头,忙赔笑道,“我哪里敢不客气,左不过嘴上一说,你何必较真呢?若真要怎么样,不外乎和姑娘挤一个屋子罢了。”
“你敢?!”毋望愈发疏离,拧眉道,“你若觉得我离了家里人便可由得你摆布,那你就打错了算盘。”
裴臻一看要坏事,恰巧这时店小二送了新买的红泥小火炉来,还拎了一坛子未开封的女儿红。便叫那小二把烧酒撤下去,自己蹲下扒了坛口的泥封,揭了油纸,往铜吊里加了酒,架到火炉子上加热,一面思忖着:这是什么臭脾气,一旦发作起来当真半分情面也不讲,还是快些服软吧,这辈子是完了,遇上这么个犟驴,往后可有苦头吃了。
毋望看他蹲在地上半天不起来,心里不由打鼓,又等了会子,他伸了手指在地上扒拉起泥来,便知他定是不快活又不敢说,那么大的一个人,还跟孩子似的,好笑得紧。她走过来,就在他跟前站着,他还是不起身,那堆酒坛子上抠下来的干泥已经被他拢到了一起,她无奈道,“你这是做什么,明月先生不是雄辩得很么,这会子倒成了锯嘴的葫芦了?”
他做出一副惨样来,闷声道,“我说岔了,想叫你煞一煞气儿,你听我的吗?我也是情急,一时口不择言得罪了你,你若定要和我分院子住我也没法,想来你是烦见我。既这么的,你在府里住着,我自己带几件换洗衣裳,到濮阳府上借住便是了。”
她听了顿时心疼肝断起来,叹着气道,“你起来吧,万一有人进来像什么?”
裴臻自然知道没人敢随意闯进来的,继续颤着声道,“你可还记得你那方帕子?我是日夜带在身上的,如今好容易不必睹物思人了,你却和我隔着千山万水似的,我连死的心都有,不必你钝刀子刺,不如给我一剑干净。”
于是毋望又开始反省,到底是不是自己太古板了,或者是太在意别人的眼光,退一步讲,横竖是住到了他府里,分不分院子外人看来不都是一样的吗?自己又何必执着,把他折腾得可怜兮兮的。
“你起来说话,再蹲着我就走了。”她轻拉了下他肩上的衣裳,不安地朝门外看看。
裴臻知道见好就收的道理,忙不迭地站起来,大概起得太猛了,肺上针扎般的刺痛了一下。毋望见他脸色苍白,愈发显出长眉和乌黑的瞳仁来,扶了他在桌旁坐下,悻悻得也不知怎么开口。他略缓了缓,弯腰拎起铜壶放在桌上,壶嘴里热气升腾,他给各自杯里斟了酒,抿嘴不说话,走到脸盆架子前净了手,又推窗看,外面已经纷纷扬扬下起了不小的雪。年关将近,天气也一天冷似一天,寒风吹来,架不住捂住口鼻闷咳,默默下了窗屉子,只站在窗前看她,凄恻道,“等到了北平我直接去濮阳府,回头再打发人回去取衣裳,家里的银钱米粮都充足的,钥匙我会叫管家交给你,那些个丫头婆子你挑好的留下,有不好的就放出去吧。”
毋望怔怔的,这叫什么?雀占鸠巢吗?她住着,倒把正经主子撵了出去。她霎时羞愧不已,像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一样。偷眼看他,他定定地看着那只小小的火炉,眼神幽深晦暗。她的心口似被拧了一下,一阵凉一阵苦,无奈退步道,“罢了,你还是回园子里住吧,到别人府上终究不便。”
裴臻见她松动了暗中欢喜,却又装出冷漠来,道,“那我住进军中便是了,想来燕王是再称心不过的,哪日说开拔就开拔,连东西都不用另备,这样你可高兴?”
“你……”她哽道,胸膛渐渐起伏不定,惶惶退了两步,一把撑在桌上,只觉神思昏溃,肠子都绞到了一处去了,什么说开拔就开拔,打算不告而别还是怎么的?若果真如此,那自己岂不要悔死了?
裴臻慌了慌,这帖药似乎下得猛了点儿,忙三步并作两步,扶着她的肩将她带入怀里。毋望心内酸痛不已,挣扎了两下也未挣脱,便瓮声瓮气道,“由得你,你爱去便去,我不管。”
裴臻收紧了胳膊,在她鬓边吻了吻道,“你瞧瞧,我若住到外头去你又舍不得不是?咱们好好的成吗,你就是嫌死我,好歹也忍这几个月,照着燕王那里锻造兵器的速度来看,明年七月便要挥师出征的,你且叫我受用两日,别捅我心窝子,我还不知有没有命活着回来呢。”
复给她擦了眼泪引她入座,举杯笑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夫人与愚夫共饮一杯如何?”毋望略显羞涩地朝他一敬,莹白的手指在瓷杯的映衬下泛出近乎透明的光泽来,温声道,“请公子满饮此杯。”
裴臻微微一笑,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白皙的脖颈伸拉出一个诱人的弧度,毋望看得一愣,忙低头啜饮一口,心里不自觉的碎碎念,他是妖孽,他是妖孽……
忽听得他吃吃笑出声来,她抬眼瞧他,只见那厮一手斟酒,一手托腮,半张着红唇,眼中流光溢彩,幽幽地对她一瞥,石破天惊地吐出一句话来,“夫人甚有爱美之心,日后多多怜惜为夫吧,莫叫为夫独守春闺,望断相思。”
毋望一口酒未及咽下,险些如数喷出来,好容易顺过了气,拍着心口大咳不止,苦恼地想,我原也是端庄娴静的女子,为什么遇上他就成了这样?失态失仪不说,还差点,这是怎么了,怎么了?好想仰天长啸,老天在戏弄她吗,在北地那时他明明是个谦谦君子啊,如今为何变了个性子?
裴臻抽了朱红色的汗巾子递给她,怡然自得地吃了口菜,自斟自饮着,偶尔将她杯里的冷酒泼掉重添温酒,也不催她喝,仿佛只要她坐在这里就够了。有时喝得猛了便微咳两声,毋望劝道,“少喝些,仔细身子,才刚还疼呢。”
他轻轻转动手里的酒盅,含笑道,“不碍的,今儿高兴,多喝两杯无妨。”
毋望知道他高兴,自己也颇欣慰,人的缘分真是上辈子就注定的,若自己未被流放到北地去,今生定是遇不上他的。那时还怨恨齐婶子乱牵红线,现下看来这大媒仍旧跑不掉的,兜兜转转良人还是他,可不啼笑皆非吗。
两人定眼对看一会儿,不禁相视而笑,裴臻突然道,“素卿怀了孩子。”
毋望一愣,怔怔放下筷子,脑中嗡嗡作响,半晌道,“是你的?”
裴臻掩口大笑起来,边笑边道,“混说什么,我何尝碰过她,哪里会怀我的孩子?是萧乾的,如今养在外宅里,听说开春三四月份孩子便落地了。”
毋望讶异道,“怎么是养在外头呢?”
“聘则为妻,奔则为妾,何况她还是我的逃妻。”他说时没有半分感情,竟像在谈论别人的事,眼神寡淡,面上尚有笑意。
毋望蹙眉道,“她也怪可怜的。”
“只怨她命不好罢了。”裴臻冷哼一声道,“我是管不得别人的,此次就瞧萧乾聪不聪明,若一时叫脂油蒙了窍,那她也得连坐。”
毋望有些闷闷不乐,嘟囔道,“既这么,你同我提她做什么?存心给我添堵吗?”
裴臻暗喜不已,到底是个女人,心眼小得绿豆似的,提起素卿竟还吃醋不痛快了。挪了凳子和她靠得近些,叹息道,“我是眼热萧乾,他大我一岁,有儿有女,来年还要再添一个……春儿,咱们还是成亲吧,加紧着些,或者出征前还来得及得个小子。”
毋望面红耳赤,霍然拂袖道,“亏你还知道聘则为妻,如今怎么样呢,是要拿我当妾娶吗?还是当填房?”
裴臻张口结舌,最终又一次败下阵来,无奈道,“什么填房,我自然拿嫡妻的礼迎娶你……罢了,只当我没说。”起身到廊子下,扬声唤了伙计道,“换热的来,菜都冷了。”
伙计道是,忙招呼人来撤菜,毋望摇头道,“我乏了,想回去歇着了。”
裴臻忐忑地仔细观察她的脸,怯生生道,“你可是又生闷气了?”
毋望转身回房,一面道,“你又做了什么叫我恼火的事吗?”
他蔫头耷脑道,“我再不说成亲的话了,你且饶了我这一遭吧……我伺候你洗漱。”
毋望面上一袖,嗔道,“我不用你伺候,叫人瞧见像什么?”
他解嘲地笑了笑,也不强求,退后几步道,“那你早些安置吧,路大人那里你不必担心,回头我再去瞧瞧。”阖了一半房门又道,“过会儿把炭盆子熄了,千万别忘了。”
毋望点头,见他事无巨细皆想得周全,不知怎么心里涩涩的,仿佛明天再见不到似的,不由低吟道,“兰杜……”
闻言,那双斜飞双目黝黑晶亮,半是意外半是欢喜,款款退回到她面前,俯身柔声道,“怎么了?”又托起她的脸轻轻地吻,贴着她的唇道,“舍不得吗?我今夜不走了好吗?”
他口中酒香四溢,醺人欲醉,伴着那沙哑低沉的嗓音,蛊惑得她差点糊里糊涂就应了。他看着她呆呆的表情嗤笑了声,将那小小的脑袋压在胸前紧紧一抱,然后迅速松开,阖上房门施施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