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成吓得不轻,口中直道不敢,本来还想从大方向分析谋反成功的基本构件给他听,诸如深谋远虑啦,能将谋臣之类的,现在想想还是算了。这位老兄杀人像砍瓜切菜似的,从来不带眨眼的,万一一个惹他不高兴举起腰刀来,他身上可没有家伙抵挡,旁边还有个拖累手脚的,血溅当场着实窝囊又不好看。于是抚抚脖子不再言语了,他爱怎么由得他去吧,儿子给老子搅局,还有救吗?
大殿四隅皆供有大铜鼎,里头燃着炭火,烘得一室温暖如春,毋望却如坐针毡之余冷汗涔涔而下。这朱高煦怎的如此度量狭小,她若是卫玠,可能早就被他看死了,不就是不小心撞破他的臭事吗?何必如此苦苦相逼,他们自家人爱做那种勾当与她什么相干,她若到处去说岂不是打自己脸吗,所以他根本不必担心。只是看他那个样子似乎不明白,仍旧虎视眈眈的,害得她生出一种冲动来,很想立刻找他指天誓日地保证一番,被他这么瞪着日子不好过。如果他能弄个什么药来,让她将前头看到的那些不雅画面全部忘掉,那她一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敢情谁爱看似的,真是天知道。
裴臻酒过三巡有些意兴阑珊,支着肘,一手托腮,半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将瞳仁都覆盖住了,也看不清他到底是梦是醒。只见他右手两指跟着丝竹之声在桌面上打拍子,时而缓慢,时而急进,懒散悠闲的样子,毋望内心正在争斗时,突然听他低笑一声,缓缓道,“不同我说实话,给你些教训。”
毋望转脸看他,他还是一直保持这样的姿态,她蹙眉,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了,又垂下头时,他道,“只管赏你的歌舞,有我在,你怕什么?”
这下可以确定他没有睡着,她忙挺起脊背坐直,心里七上八下的直打鼓,揣度他若知道自己没听他的话,私自跑出去和路知遥见面,还摊上这种晦气事,会不会把肺给气炸了?不过他好像察觉到什么了,否则怎么说这样的话?
她清了清嗓子唤道,“兰杜?”
他慵懒地嗯了一声,微掀起眼帘看她,“说吧,我听着。”
她踌躇片刻还是不好出口,便闷声道,“没什么,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他喃喃道,“瞒着我也成,瞧人家的眼神不善,你觉得自己能解决吗?”
毋望心头怦地一跳,还真是不好解决呀!是自己伪装不够好,还是朱高煦的威胁太过赤裸裸?好像什么事都逃不出他的眼睛去。她顿时灰心丧气,在几案下偷偷拉了拉他的手,悻悻道,“回头都同你说,咱们早些回去好不好?我真是一刻都不想多待。”
裴臻携了她的手指轻抚把玩,一面取笑道,“春君姑娘就这点子能耐?你头前的从容淡定哪里去了?就算泰山崩了有我给你挡着,你还不信我吗?这会子就走怕是走不脱,那帮人酒兴正浓,断不会放我的。”
才说了没两句,那边张玉朱能又来敬酒,裴臻无奈,只得又站起来应酬,三人共饮了,拉着他又往上座而去。毋望百无聊赖,恹恹之间视线一路跟随他,几人围着燕王轮番敬酒,裴臻手握琉璃盏,面上带着淡然而疏离的笑,在那人堆之中优雅周旋。她微微恍惚,下意识看了燕王妃下手的朱高煦一眼,这一眼叫她寒毛直竖起来,那人盯着她,目光阴冷,突然露出个令人心悸的邪气笑容,吓得她险些往矮几底下钻。深吸了两口气,暗道不能就这样被他唬住了,越躲越显得她心虚,便正了正脸色,不卑不亢地礼貌回了个笑。
朱高煦一愣,那丫头胆子够大的,还敢同他对视?那张笑脸像钉子一样楔进他脑子里,他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吟,“果然有意思。”
“什么有意思?”朱高燧挨着云母石的围屏凑过来,顺着他的视线往前看,惊道,“二哥哥这是瞧上明月君的女人了?”
朱高煦横他一眼道,“你不在那里吃酒,过来凑什么热闹?”
朱高燧坐下,拂了拂衣袖道,“我前儿往小杨庄去,见着个淮阳千岁,真真是扣人心弦。那媚态,压在身下情致万千,玉臂高抬身婉转,我都有些吃不消,二哥哥可要去见识?”
朱高煦嗤道,“你就这点出息,凤子龙孙的,什么女人要不着,还去狎妓?也不怕得脏病。”
那朱高燧笑道,“二哥哥这话说岔了,良家女子哪里有那种手段,死鱼一般的挺尸,还得你去伺候她,没趣得紧,倒不如外头快活去,问此中滋味,可以醍醐啊!你这十八年算是白活了,只知道打杀,还不如我这做弟弟的。”话才出口,接着哥哥射来的一记眼刀,马上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讪讪摸了鼻子笑笑。
朱高煦冲他递个眼色,低声道,“可有什么法子弄来?”
朱高燧会意,却大感为难,只道,“你可想清了,那裴臻是容易得罪的吗?玉麒麟只是匹马,他能二话不说就送你。你若要动他的枕边人,恐怕他没那么轻易善罢甘休,一时闹起来,大家面上都不好看,父王这里怎么说?这明月君是费了大力气请来的,若因个女人闹翻了,父王定要怪罪你,那岂不正合了大哥哥的心意?”
朱高煦思忖片刻也觉有礼,这事不能急在一时,明了来不妥,只有暗地里想法子。遂点点头道,“你打发人把裴臻的老底给我摸清了,缓个两日再动手不迟。”
朱高燧见哥哥势在必得,也知道没有转圜的余地了,总归手足情深,于是兄弟两个凑在一处,窃窃密议起来。
毋望熬油似的撑着,总算熬到了家宴散场。外头梆子敲过了三更,燕王妃命人拢了手炉来给她,亲自给她系了大氅上的丝带,戴上了风帽,又说些体己话,毋望一一应了,方屈腿拜别王妃,和裴臻下了大门台阶往马车走去。刚上车安顿好,不知哪里冒出个蓝衣人来,头上裹头巾,打扮和暗卫相似,想来是裴臻另一个臂膀影卫吧。那人凑在他耳边低语几句,他的眉头渐渐攒起来,对毋望道,“你且等我一等,我临时有些事,要再进王府去一趟,你一人回去我不放心,事儿办妥了我就出来。”回身嘱咐马夫将车停在牌楼的阴暗处,便提了曳撤疾步而去。
毋望歪在软垫上,这车里可比燕王府里自在多了,心里一松快便打起盹来,支着脑袋迷迷糊糊的。也不知过了多久,蒙眬中有人上车,她困得睁不开眼,只道是他回来了,很自然地在他肩上找个角度靠好,他伸了手指在她唇上摩挲,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她嘟囔一声“别闹”,他却不听,还是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微有些恼,猫儿似的张嘴在那手指上咬了一口,那手指缩了回去,转而勾起她的下巴,两片唇便贴了上来……
酒香四溢却冰冷的唇,她忽然觉得不对,睁开眼看,面前是一张冷峻的脸,邪魅而阴狠,在她尖叫前捂住了她的口鼻,咂咂嘴道,“味道同本王想的一样。”
〇九三 王府门前辱
“你敢……”毋望又羞又惊,胡乱蹬了两脚,缩到暖轿角落里,颤声道,“你敢造次?!”
那高阳郡王低声取笑,“怎么不敢,才刚不是亲着了吗?你真该谢谢裴先生,他果然聪明,没叫你一人先回去,否则你此刻就在本王的床上了。”说着又来捏她的脸,“你在渔隐园里瞧见了什么?”
毋望狠狠别过脸去,咬牙道,“郡王说的什么我听不懂。”
朱高煦面上隐有愠色,两手撑在她身后的轿围子上,将她禁锢在和他只隔一个身位的空间里,阴恻恻道,“你猜我动动手指可会把你捏个稀烂?我问你,晚宴之前你进没进过园子?给我老实回答,别指望别人来救你,几个轿夫被我打发走了,借他们两个胆子也不敢来。裴臻此刻正和我父王商讨如何布兵,一时半会儿也脱不开身,你这会子可是落在我手里了,搓圆还是捏扁全看我喜欢,我劝你放聪明些,别和我耍心眼子。”
毋望骇到了极致反倒镇定下来,反正要逃是逃不脱的,他想怎么由他便是了。便道,“郡王既然知道了还来问我,岂不多此一举?”
牌楼底下风灯的光打进来,照出她优美的轮廓,倔强而无助的脸无比诱人,他眯了眯眼又压近些,冷冷道,“不要和我顶嘴,我的脾气可比裴臻差多了,要是逼我对你动手,大家都没意思。”
毋望顶不住那直钻进骨子里的寒意,不由瑟缩一下,脸色也变得惨白。他露出淡淡的讥笑,扬扬下巴道,“怎么不说话了?你很怕我吗?宁要人怕,莫要人笑,看来我做得很成功。”
毋望只觉呼吸牵着肺也一起疼痛起来,和这样可怕的人靠得这么近,身上便簌簌起了一层细栗,她承认他的确很成功,他吓人的手段天下第一,她若能活着回去,恐怕晚上也会噩梦连连。只是这么贴着也不是办法,她尝试道,“郡王可否坐着好好说话?你想怎么样不如明说吧。”
朱高煦勾起一边嘴角冷笑道,“你猜猜本王会将你如何?”
毋望平了平心绪道,“郡王要将我如何我猜不出,却知道郡王断不会杀我,否则也不会顾忌这里是燕王府门前,和我说这么会子话了。我前头是进过园子,也看到了不该看的,但请郡王放心,春君是闺阁女子,定然对此事守口如瓶,郡王若信得过我则罢,若信不过我,要杀要剐只好悉听尊便了。”
朱高煦哼道,“到底是裴臻的女人,有几分胆色!不过我告诉你,我信不过你,却未必伤你性命。”他顺手抓起她鬓边一簇垂发,放在鼻尖嗅了嗅道,“本王给你指条明路,你若想保命便离开裴臻,做我的女人如何?看你有几分姿色,杀了怪可惜的,不如做本王的床奴,本王自会加倍疼你,你道好不好?”
毋望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这无耻之徒在说什么?他凭什么起这种非分之想?她一把夺过自己的头发,梗着脖子道,“请郡王自重,我已许了人家,今生不作二嫁,郡王的意思,恕春君难以从命。”
朱高煦恼羞成怒,拎起她的领子啐道,“敬酒不吃吃罚酒,这会子同你商量,你拿乔,回头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毋望见他扬起手来,很认命地闭了眼准备挨打,反正小时候没少挨锦衣卫的鞭子,再疼忍一忍就过去了,这一巴掌换来自己的清白,那真是赚到了。
朱高煦看着她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突然改了主意。虽然他这人一向无情,但好歹偶尔也会怜香惜玉,这样好看的一张脸,打坏了白糟蹋,倒不如留着亵玩,于是凑上前又想亲她,她蓦地睁开眼,开始手脚并用没命的反抗,混乱中他也顾不得她是女人了,反手将她手臂扭住,她吃痛低低呜咽出声,峨眉秀目间凝结一抹苦痛之色,他心里一顿,不由放松了钳制,嘴里警告道,“你再撒野看看,打量本王不敢杀你吗?”
毋望气馁之余愈发觉得他可恨无比,无奈自己被他反剪双手,反抗不得,便叱道,“亏你还是个爷们儿,活打了嘴有气力不使到战场上去,却在这里欺负女孩儿,也不嫌臊得慌。”
朱高煦被她一骂气得牙根痒痒,费了半天劲才忍住没伸手把她掐死,恫吓道,“嘴上不饶人可是要吃苦头的,若不想本王现在就要了你,最好与我闭嘴。”
毋望忙咬唇不语,好汉不吃眼前亏,倘或真把他惹毛了,这种不可一世的皇亲国戚什么事做不出来?打眼朝王府大门看,府门紧闭,两个士卒目不斜视地站着,门楣下挂着两个写有燕字的大灯笼,西北风一吹,晃晃悠悠左右摇摆。她心里焦急,更加觉得这高阳郡王阴森恐怖,挣了两下,他又加大手上的力道,皱眉俯身,分开她双腿挤了进来,隔着一层襦裙与她越贴越紧。她大惊,整颗心都抖起来,只怕他会有什么不轨之举,屈膝便想顶住他,他腾出一只手来奋力一敲,她只觉剧痛难当,直麻到了大腿根去,忍了泪恨道,“败类,你要杀便杀!”
他却笑起来,长眉舒展,脸上的狠辣一扫而空,竟隐约现出孩子般的单纯来,喃喃道,“你想把本王弄残么?野丫头,果然有些意思,裴臻哪里得着这么个宝贝。”心里暗想,好得很,没性子的女人没趣儿,这个有棱角,正合他胃口。
高阳郡王的兴致空前高涨,他陷入这种猫捉老鼠的游戏无法自拔。在她小腿上捏了一把,顺势滑到脚踝上,视线一转,落在那只玉足上,没缠过,虽也纤巧却是天足,怪道跑得那么快呢!他看着她含泪的大眼睛,嗤的一声又笑起来,退后一步,抬起她的腿,扫落了她的绣花鞋,隔着雪白的罗袜在她脚趾部位不轻不重的一咬,戏谑道,“让我也咬一口。”
毋望憋得满脸通红,无奈大腿拧不过他的胳膊,为防止被他拖下垫子去,只得两手撑住轿围子,身体拉伸成一个尴尬的姿势。她羞愤交加,刚想抬另一条腿来踹他,他突然放开了她,退到轿外抱胸打量她,半似困惑地问道,“裴臻可这样对待过你?”
毋望收回僵硬的四肢,浑身打战几乎说不出话来,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道,“他是君子。”
朱高煦略一怔,拉着脸道,“他是君子,本王是小人?甚好,既是干净的我就放心了,好好守着你的身子,若敢和裴臻做出苟且之事,叫我知道了,明月君定会死得很不雅。你且在裴府静待几日,等着本王打发人来接你吧。”语毕不等她回话,转身便跃上马背,扬鞭往东去了。
毋望呆坐着像从鬼门关打了个来回,里衣都湿透了,一阵阵泛出冷来,抚抚手臂,此时才发觉到处都疼,她瘫倒在软垫上掩面低泣,还没有结束吗?还有下一次吗?她没了主意,她一个闺中女子如何自救?哭了会子心里顾虑起来,他若直接同裴臻讨人怎么办?裴臻固然是不允的,然后呢?他会对他不利吗?朱高煦虽年轻,好歹也是个郡王,万一恼羞成怒怎么好?进退维谷间脑子里嗡嗡响作一团,猛听得王府大门开启的声音,裴臻和那影卫边走边议,缓缓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