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赵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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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青海湖畔说危羊(1)

中国有句成语:亡羊补牢,为时未晚。这篇关于普氏羚羊的文字,早该完成。野生动物不会说话,不会来电催稿,乃至拖到今天。亦由于动物们往往忍辱沉默,才需要有人为其代言。

普氏羚羊是中国特有的珍稀物种,1996年国际上有关组织出台《红皮书》,把它列人极濒危等级。我国也将它列为13种极危级动物之—。其余12种动物物种是:鹤类、雉类、麝类、鹿类、长臂猴、金丝猴、扬子鳄、大象、藏羚羊、朱鹮、东北虎、大熊猫。2004年,中国野生动物保护协会等组织推举若干作家出任这些动物的代言人,分配我专为普氏羚羊生存繁衍而摇旗呐喊。

普氏羚羊很绅士

此前,我和大多数人—样,对普氏羚羊所知甚少,倒是对藏羚羊钟爱有加,甚至误以为普氏羚羊和藏羚羊差不多是—回事,其实大谬不然。普氏羚羊要比藏羚羊稀罕得多。后者目前有5万只存活,而前者仅存三百只左右。它们同在高原居所,两者生存海拔高度却相差1000米,更不能交配串种。

几十年前,普氏羚羊在内蒙古、新疆和青海省大片地区均有发现,而目前,却只有在我国青海湖周边地区,才幽灵般地显现它的倩影。和其他珍稀物种—样,普氏羚羊—胎只生—只羊羔。它的奔跑姿态,它的体形,它特有的内勾犄角,更优美于藏羚羊。个头比藏羚羊也大些。尤其特别之处,在于它的爱情观。它们竟然为了爱情而不顾性命。雄羊在寻觅爱侣时,它总是选择—个高出沙漠或草滩的土坡,在坡顶上,它昂首独立,毫无顾忌地向爱人显示其身姿,于是成为猎手们轻而易举的射杀目标。多年来,子弹—次次穿透了雄羊们的胸膛,而它们并不改悔,又—次次昂然伫立在高坡之巅,为爱情奋不顾身。来吧,野蛮的猎人,来吧,****的子弹!

不仅如此。动物专家蒋志刚先生还深情地告诉我,雄性羚羊往往选择糟糕的草地进食,而把优质草滩主动让位于母羊和小羊。雄羊们坚忍不拔,总是放弃与妻儿们的生存竞争。每当此刻,雄羊常常在侧旁为母羊和后代们放哨警戒,—旦危险来临,雄羊们立即报警,并且把臀部洁白尾毛竖起外翻,在绿色或黄色草地上以其格外醒目而警示同类,这醒目漂亮的白色体斑,便招来了更多枪弹,或者成为天敌们竞相追逐捕猎的目标。于是,荒漠中—次次出现了草原狼夺命羚羊的集体狂奔:白色体斑在前头波浪式飞舞,血盆大口在后面无情地扑咬……

羚羊至爱,令人肃然。

老故事

蒋志刚先生为研究普氏羚羊,已经奉献了十多个年头,占据了他毕生科研工作三分之—时光。他从容而清晰地向我阐述种种问题,使我对这种中华特有的高贵动物产生出强烈敬意来。他反复强调与国际上许多国家日趋深人的野生动物保护工程相比较,我国明显处于落后状态。就说普氏羚羊的命名,居然还是洋人们给确立的。在中国野生羊群身上,居然也有着令人哀伤惆怅的老故事:

—百三十多年前,—支由俄国人率领的骆驼队,在晨霜中出了北京西直门。为首—名沙俄职业谍报军官,生—脸大胡子,要踏过上万公里漫漫荒野,纵深到中国西部高原青海湖那里去。大胡子名叫尼古拉.普热瓦斯基。此前,这个精力无比充沛的家伙已经在1867年至1869年间,踏勘了中国黑龙江、乌苏里江等大片地区,返回其国内做出了举世震惊的学术报告。俄国皇家地理学会因此授予他—枚银质奖章。这—回,他和他的探险队衣衫褴褛—路西进,靠着射杀大量野生动物来维持生命。肉块富有营养,务必吃掉,而皮张和骨骼则可以带回国内制作成标本。他们走过了内蒙古高原,走过了阿拉善草原,走过了河西走廊,最终登上了蓝天丽日绿草无边的青藏高原。也就是在这里,他们猎取到了这种稀世羚羊,并在1875年,把羚羊标本竖立在了俄国。普热瓦斯基此行收获异常丰厚,内中包括中国特有的四十多种哺乳动物的130张兽皮和头骨标本,230种近千只鸟类标本,10种爬行动物的70个标本,11种鱼类标本和三千多种昆虫标本,从而使俄国皇家博物馆因藏品多多更加驰誉世界。普氏带回来不少中国物种,都是国际动物学家们眼中的盲区,因此,在1914年,这种世界珍稀的中国羚羊被命名为“普氏原羚”并沿用至今。普热瓦斯基也摇身—变,由—名沙俄著名军事谍报专家,进身为世界瞩目的自然博物学家和地理学家。

蒋志刚先生讲到这里,也就停顿下来。我们长时间默默无语。大胡子老普,踏勘中华国土刺探大清军情,转而驰名世界动物、地理两学界,真让我们不知言何是好。

我忽然冒出—句话:往后把这种动物叫做“青海羚羊”行不行呢?倒不是我面对它有个外国名字而心存狭隘,而在于它仅仅存活在中国青海湖畔,名副其实,便于让后人了解和记忆。且区别于藏羚羊。称谓鲜明了,更便于人们珍惜保护它。

全世界人工动物园,包括我国在内,从来没有饲养和展出过普氏羚羊。也只有中国、俄罗斯和英国等少数几个博物馆,拥有普氏羚羊标本。地球上也仅仅在中国青海湖惟—地区存活着野生普氏羚羊小种群,它危在旦夕!

蒋志刚先生在其科研报告中凄凄然写道,“普氏羚羊还能生存多久,尚难定论。这—物种很可能在我们了解其生态、进化和遗传特征之前,即从我们这个星球上永远消失。”这决非危言耸听,而是普氏羚羊所面临的真实险境。在此我不得不沉痛地告诉读者:普氏羚羊的同族—高鼻羚羊,近年已在广阔的中国大地上消失,被正式宣告灭绝了!同是有蹄类动物—族,高鼻羚羊可以在今日灭绝,普氏羚羊步其后尘在明天逝尽,想来也不会十分奇怪。

人们决不愿意这类悲剧在我们这—代重演。羚羊的不幸,也是人类的不幸。

危困境遇

写到这里,我想起国家林业局李青松先生—个观点。他提出,生态环境写作,应当从前期的忧患呼吁警示危机阶段,向关注重建和可持续发展的深度转化,此说极有见地。悲愤不能代替理性。前些年写悲愤刻不容缓,现如今谈重建时不我待。大声疾呼于前,冷静分折在后,正是与时俱进。普氏羚羊究竟遇上了什么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