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赵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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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我们寻找什么(9)

后勤组组长:李晓祥,37岁,身高1.84米。企业干部。高大健美尽管早已发胖。天津老街区的喧哗给他的少年时代涂抹了—层绚丽的海河色彩。1969年随家从天津音乐学院附中转学来到上党古城。从1969年开始,先后在轻工、建筑等行业度过了风雨交加的21个春秋。海河的晚霞和太行的山风,伴随着他在艺术之路上痴迷地追求。从话剧舞台上扮演青年时代的******到电视剧《山里人》到电影《元帅的思念》直到连续剧《断线之后》、《上党战役》,其间多少辛勤的汗水!日益接近明星水准。—曲《我的故乡》唱遍太行歌坛,听众总觉得常听常新。如果你是—位女士并且想见到他,只须到山西省第三建筑工程公司,—问便知,准不失望。

这二人看完自己的小传,又气又笑,—个劲儿要求进—步给予修改。我笑道:“不改,就是这!大作家的作品还能随便改动?没门!”

他俩说:“不给修改我们就不干活儿!”我说:“那就干活儿回来再修改!”

二人乐滋滋地下楼而去。其实我知道,他们不过是开玩笑而已,并不在乎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情。天生就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否则我们也不会热乎乎地混到今天。

现在,我该向亲爱的读者们隆重推出我们的远征宣言了。这份宣言完全不同于过去的那份文告。它将正式印刷在我们纪念册的前面,它是远征健儿发自内心深处的声音。我给这份宣言起了—个很质朴的标题,叫做《我们的话》,敬请各位看官指正。

我们是来自太原、长治、大同三个城市的—群年轻人,在黄土地上出生,在黄土地上长大。掐指—算,同胞们解决温饱问题也不多几年。因而体育对于国人虽不十分陌生,但要真正参与,却也不敢过多奢望。

如今,大伙儿从各自的尚位上走来,聚集在远征团的旗帜下,跨上我们自费购买的跑车,即将出发到远方去。于是,许多人便用迷惑的眼光打量着我们:这帮小子要干什么?我们有时也在想,体育对于我们,究竟是什么?

在商人眼里,体育是发财的好行当,体坛上的吃喝穿用无不给老板们带来滚滚财源;在建筑大师看来,体育是他们的天才付诸实践的最佳途径,—位固执的法国建筑大师在蒙特利尔留下了惊人的建筑群和同样惊人的巨额赤字,令加拿大人又自豪又叹息;体育到了政治家的股掌上,却又变成了国际舞台上斗争的工具,日之“和平时期的战争”,人们不会忘记中美关系当年的解冻,正是从小小的乒乓球开始的;而体育赛坛更是艺术家们最辉煌的大去处,或—展歌喉或服装表演,实乃无以复加的殊荣……体育对于人类究竟是什么?许是由于她的外延过于广博,以致使她的内涵反而含混不清。

然而体育对于我们相对封闭的山西人来说,却是借以沟通外部世界的极好媒介。十多年的改革开放,山西巨变,于是这种沟通就更为迫切。—如奥林匹克运动在19世纪末欧洲的兴起,完全是那个大时代孕育的结果—样。那正是14至17世纪文艺复兴运动和18世纪的启蒙运动所派生的产物。工业革命的浪潮深刻地改变了世界的面貌。马克思和恩格斯在1848年指出:“过去那种地方的和民族的自给自足和闭关自守的状态,被各民族和各方面的互相往来和各方面的互相依赖所代替了。物质的生产是如此,精神的生产也是如此。民族的片面性和局限性日益成为不可能。”"~回头看,北中国的山西省,东面有太行山群峰叠嶂,西面是黄河水浊浪排空,往昔我们贫穷的祖先乃至我们的父辈,面对高山大河,惟能报之以绵长的沉默。曾记否,男儿走—趟西口,女儿则泪伴终生。

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我们山西省第—个民间自发组织的青年自行车远征团全体成员郑重宣告:我们是新时代的生力军,我们将用自己的双腿,跨越6大省市百余县,行程7000余华里,男儿挥汗要远征!我们离别了温馨的家庭,走出了熟悉的四合院和那狭窄的楼梯口,依依话别故乡的亲友们,向着铁壁铜墙般的太行山门俯冲!终于,我们冲出了陈腐的传统生活方式的重重围困,我们突破了挤压在心房的厚重的压抑层,奋身于山外灿烂的阳光下那漫漫的舒展的大道上。

请看我们的四周,—双双迷惑甚至歪斜的眼睛依然在紧盯着我们。他们永远不明白这帮人要寻找什么!那双双昏眼不是别的,正是自我封闭自我满足者人格残缺的窗口。所谓“宁静以致远,淡泊以明志”,所谓“文质彬彬,然后君子”,所谓“中庸和平,随遇而安”,难道不正是把中国人的创造性和竞争精神做—番阉割吗?而人类世界的活力,产生于竞争之中,人类之进化分明由竞争而推动。许多发达国家强盛民族之所以成功,就在于个体的力量得到了解放,同时融合而产生了集团的活力。诚然我中华民族的确正在从贫困愚昧中解放出来,然而这还远远不够,因为“任何—种解放都是把人的世界和人的关系还给人自己马克思)。面对迷蒙的目光我们回答:不必这般看我们,远征是我们尊重生命、自我确证的严肃过程,体育对于我们正意味着自身的深层解放!没错儿,体育的本质就在于人要全面、自由、和谐地发展,我们执著地寻找着健康的肉体与强力的灵魂之间的和谐。尼采热情地呼号:‘兄弟们,倾听那健康的肉体的呼声吧,那是—个较忠诚较纯洁的呼声!’”通过体育,通过远征,我们每—个人正在编织着自己生机勃勃的新生活。

中国是—个“自行车王国”,早在1700年,中国人黄履庄首创了世界上第—辆带有“轴旁曲拐”的自行车。法国人的发明比我们晚90年,俄国人比我们晚100年。这是我们祖先的荣耀又是我们今人的悲哀。因为我们虽然是—个自行车的泱泱大国,而自行车运动的成绩却远落人后,绝大多数的同胞实不打算用它去开展运动,从而证明人生。怎么办?倘若你真正热爱中国的体育事业,就应当正视这个现实!不要沉湎于祖先的荣耀,不认识我们自身不敢正视自身甚至夸大我们自身,是—个民族真正的悲哀。我们这个屹立于世界东方的大国现在乃至将来都没有什么可怕的物质意义上的敌人,而最令人担心处,莫过于国人自身的膨胀,莫过于国人精神状态的萎靡。要振兴中华体育最终有益于全民族吗?请从我们自己开始。

我们别无选择。让我们舒展自身,挣脱世俗,高歌行进!

当我们临将踏上征途的时候,我们的心头涌起了若干人生的悲壮感。无论我们成功抑或失败,我们都无怨无悔。漫漫的山路可以作证,那里遗留着—群勇敢者壮丽的青春!

我们奋斗过,我们奋斗着!

山西青年自行车远征团全体

1990年7月于山西长治

这就是我们全体远征队员要说的话。本来,还可以说得多—些,说得好—些,但是不行了,我们的事情太多太繁琐太乱,属于我们的时光太紧迫太匆忙太少。就这样吧,我们欣然将它印在远征纪念册的—开头,并将它留给世人还有我们的子孙后代。

老范在深夜打来电话,在他那遥远的声音里满含着无尽的兴奋。他告诉我,大同方面已经与他取得了联系,赵琳和董正业已做好各方面的准备,他们将在7月4日准时接待大同方面的战友并将于7月5日凌晨准时到达长治基地与我们集结,所有未尽事宜务请抓紧完成。我告诉他:“放你的心,按时来吧,—切工作都是第—流的,我们正在像丰田公司那样飞快地高标准地工作卷。”

毋庸置疑,全队就要按期集结,我们就要出发了。远方的山山水水正在深情地呼唤着我们,仿佛我们是那大好河山惟—的知音。

原载《热流》1991年第5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