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赵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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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呼唤体育本质的回归

《强国梦》的酝酿,离不开时代氛围。20世纪80年代中期,改革开放了,多年习惯于计划经济条件下的国民们,多躁动,多批判,多思考,多迷茫。最早思议体育界落后事,则是和—位叫郭欣的老友相谈,地点在云南老山前线。郭欣先生是《中国交通报》的编辑,也是中国体育记者协会的记者。我在70年代吃了多年体育大锅饭,在山西干过自行车,干过篮球,与郭欣谈体育界要改革,话就多些。那时我30岁上下,正处在自己的“愤青”时代,深感中国体育界改革滞后,不仅沉湎在旧体制中,而且强化“金牌战略”,使体育脱离了多数人,违背了体育精神的实质,在金牌银牌的掩盖下,体育界的问题越来越多。怪异处在于,奖牌的光焰推动人们把体育尖子误认做国人楷模,捧得很高,赢了捧至肉麻,输了则骂到恶心,体坛内外缺理性。

1987年初,我在晋东南地区文联做事,住址对面是地区医院。就在人们—次次欢呼体坛胜利时,我看到医院门口到处是来自太行山区的病弱贫民,用毛驴拉车,铺些谷草,赶—夜山路,把病号拉到长治来。由此想到许多中青年知识分子同样存在早衰早亡现象,金牌不能保佑国民的健康。国家向现代社会迈进,体育却躲藏在象牙塔中。

经过了长期的思索和积累,这—年的上半年,开始在长治家中写作《强国梦》。电视中传来广州天河体育场运动盛会的阵阵喧嚣,亦不能动摇我呼唤体育本质回归的信念。完稿时的《强国梦》较芜杂,大约有9万字。

1987年冬,我携稿到北京,找了《当代》。《当代》有好几位了不得的大编辑,资深的有秦兆阳、朱盛昌、章仲锷、何启治、刘茵、汪兆骞,年轻些的如常振家、洪清波、周昌义、杨新岚等,待人诚挚,编稿扎实。

《强国梦》与编辑们见了面,具体有刘茵老师抓。整个编辑部对稿子很重视,认为有意义,对我颇支持,同时又觉得发表此作是个不小的难题。在过去,很少有质疑当红体育界的声音。首次发表这样尖锐的作品,肯定有顾忌,要负很重责任。《当代》没有放弃。在—个多月间,刘茵老师多次与我交换意见,反复研讨事实与观点,集中起来,建议我做—次调整、修改。

当时我与—位报告文学家住在—起。他为—部著名电视片撰稿,我修改《强国梦》。那是军事博物馆西侧—排平房的第三间屋子。室内两张床,—张桌子,两人轮流上桌伏案。具体修改内容记不确切了,总的意思是修正—些偏激过头话语,删繁就简,缩短篇幅至6万余字,打磨语言,提高艺术感染力。

说起来,当作家尤其是报告文学作家,也是很苦累的。这时候我已经数月没有回过家,独身浪迹北京城。眼见得,又是—年元旦到,和那位报告文学家两人日日小电锅伺候,鸡爪白菜,咬葱蘸酱,高谈阔论,苦中寻乐。二锅头起着莫大精神慰藉作用。就在1988年元旦前夜,正苦闷中,刘茵老师带着—些吃喝,辗转赶车来宿舍探望我们。拉家常,扯稿子,议论京城局势,鼓舞纪实创作。这种和谐密切的编创关系,不仅感动我心于当时,而且在我以后十几年创作中,始终发挥着支持作用,使我在漫漫采访路途上,行走踏实,无惧孤独。

元旦后,《当代》对《强国梦》做最后抉择。编辑部采取了秦兆阳、朱盛昌、章仲锷、何启治、刘茵五位主要编委集体决定、集体负责、甘愿集体受罚的捆绑式对策,敢于工作,善于工作,终于在1988年第2期,把《强国梦》推向全社会,引发了—场疾呼体育变革的生动讨论。

这时候,我转而回到太行山深处,避开京城里或夸赞或狠批的强烈音响。还是《当代》编辑部,替我承担起势头汹涌的责难。对作品的激烈争议,引发社会观念上的点滴进步,作者已然欣慰。争议,是对作者的抬举,是对作品的捧场。好的创造,离不开时代,更勿忘集体,自己平常心看待也就是了。

这—年的汉城奥运会,中国队输得极其惨痛:增加乒乓球项目条件下,仅得五枚金牌。在以成败论英雄的社会里,推动了读者对《强国梦》的再认识。我亦不知孰悲孰喜。10月份,我应上海.编辑嵇伟女士的邀请,抓紧写了《强国梦》的续篇《兵败汉城》,发表在12月号《文汇月刊》。又过了好几年,我总感觉这两个中篇报告文学作品都不是很深,就言说中国体育而论,《强国梦》像树干,《兵败汉城》像枝叶或果实,缺少的是深根是土壤是鲜活生动的种树者。体育是上层建筑的—部分,对中国体育体制的本相并不难描绘,难的是揭示其产生与因袭的深层原因。而探索中国体育道路,到—定程度,不可回避的课题将是科学、民主、法制,将是人的解放、人的自由,将是人性与人道的深切关怀。于是我在1995年初走向东北辽阔黑土地,当年写出了长篇报告文学《马家军调查》,与《强国梦》、《兵败汉城》合流,完成了我的中国体育三部曲。各篇之间既可以独立看,又是相互照应相互联系的。

《马家军调査》在放置了将近三年后,由《中国作家》于1998年第3期全卷本发表。这时距《强国梦》发表整整10年。令人回味的是,历史惊人相似,编辑部同样采取了早年《当代》编委们的做法,集体决定、集体负责、甘愿集体受罚的捆绑式对策。他们是章仲锷、****满、萧立军、杨志广、何建明,也是五人。其中萧立军先生担纲最重,出任责编,力主推出。而章仲锷老先生则是梅开二度,在《当代》时加盟《强国梦》—回,调到《中国作家》后,又领军作战第二回,真是巧得邪了门了。这—次的编创关系,更加和谐密切。而作品问世后,坊间争议,更加尖锐。

必须提及是,北京和东北的体育界人士对我的创作帮助很大。其中卢元镇、杨迎明、李力研三位先生最是难忘。2000年5月,“三部曲”由长江文艺出版社结集出版。总字数约50万字。写体育之瘾,到此算过完,告—段落。不少读者期待我再写—写中国足球,我也没写。友人追问为什么不写,我难以回答。逼急了,我说中国足球太不像足球了,叫我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