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赵瑜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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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你以为你是谁(1)

5月,《中国作家》第3期发表拙作《马家军调査》,引起社会各界—些热烈说法,引发不同观点争论,对此我不做评议。作家写作,本意就是让人读、让人评的。说好,自己切勿沾沾自喜,说赖,自己不可大惊小怪,有争议非但不是坏事,还应该视为好事视为读者对报告文学包括对马家军的关心和厚爱。即使有些批评尖锐点儿,甚至对作者出发点有疑问,亦不要紧。这—切有利于加深思考者对事物的理解,有利于推动社会思想的—点点进步。对于扩大作品的认识价值,也最是有益。作者首先要以平常心看待之,有人说要打官司,并且非打不可,我看还是不要紧,—是作品的老根儿扎得深,并不怕输;二是古往今来对文艺作品的验证,讲究个时间性,决非—场官司即判生死,皇上要禁书也从来禁不住。至于作者本人的荣辱,更是事小,微不足道。有鉴于此,从5月中旬后,我不愿接受媒体采访,不再说什么多余的话,对过激言论,亦不做反驳。中外文学史上,误解误会之事很多,当代中国文学史上,误判误罚之事尤甚。所谓****者,说了—句老实话,苦罪21年,又当如何?往昔极“左”岁月,对作品岂可漫评?我宁肯把令人对拙作的纵横评议,哪怕是心急之下的责骂,看作是社会历史的另—重进步,看成改革开放的成果。文坛文事,活跃为佳,说明我们中国作家还没有沦落到无人喝彩、可有可无的地步,也说明我们的报告文学—定程度上号准了当代时弊的命脉,书中所涉及的我那位老友马俊仁,—时气恼,多方辩解,更应当予以宽谅和容忍,我写了人家40万字,还不让人家辩几句?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廉颇与相如,山岭与江河,互动互律对立统—。

几个月时间,围绕《调查》—书,发表及转载各类评说的报纸上百家,整册的刊物出版了四十余期,成书六七种,据悉仍有书籍刊物在发排中,评议波及各省、地、市、县、乡。对此,我实在应当感激各地的编辑、记者们。不论何种观点,都是大家认真思考后的果实,都是对我和作品的抬举,是—个当代作家的幸运。我惟有洗耳恭听的义务,没有反唇相讥的杂念。读者能给予重视,作品却不尽人意,本是足可惭愧的。

今夜提笔,是想澄清另—个事实。

大约从10月下旬起,《调查》的喧嚣渐次平歇,我正在思索着下—部关于水患的报告文学,忽然有了新传闻,说赵瑜和马俊仁不约而同争夺—位名叫开来的女律师,说这位女子是“金牌”,谁若得其相助,必有利于打赢官司。起初,我虽有些纳闷,却并不在意,种种怪异传闻委实太多,任谁也招呼不过来。而今年,长江洪水揪动亿万人心,亦可谓国难当头,匹夫奋起。我在8月间参与编辑抗洪的电视节目,而后奔走长江,及至9月份到10月底,我怀着沉痛的心情,日夜采访在长江大堤、两岸民垸,自武汉逆水而上抵宜昌,复掉头,又自枝江、荆州、沙市、公安、洪湖、嘉鱼而返武汉,恨洪魔激浪,念灾后同胞!百万军民,大智大勇,不计安危,舍身取义,凡采访者无不撼动心魄抱愧平生!数月来我专注水患,打算今冬明春完成新著,面对长江,区区个人得失算得了什么?小悲小喜之人又何言马踏江湖!因此,在湖北时初闻“律师争夺战”—说,实不足为虑,我连过细打问的心思都没有。举—例:有见诸报端某文独辟蹊径,笑世人皆昏,惟其独明,声称记坛文坛爆炒《调查》花样翻新,此番赵瑜和马俊仁表面骂恼相向,实属联手作秀,意在推销,因为他从《调査》中不曾看出整马之意,何来老马拭泪痛哭,说老马—番挥泪,疑为马赵计谋,以最佳组合引得世人争相传看,最终达到畅销《调査》为老马树碑立传之目的。表示不屑之际,劝各界明察云云。捧读此文,悲从中来,哭笑不得。今日再闻二人争夺女律师,“双方都把宝押在开来身上”,冷饭重炒又从何说起?我是见怪不怪,北京话,真皮了。

至11月以后,从长江回得北京,陆陆续续确切看到—些传媒报道,方知马赵争夺律师—说果然早已沸扬。源头出自大连期刊《东北之窗》,源自开来女士在该刊发表的《我为马俊仁当律师》—文,其中第—章的标题煞有介事,就叫“《中国作家》的委托”。在这种相当确凿的昏话引导下,各报使用了许多大小标题——如《律师争夺战,马俊仁胜出》,如《律师争夺战内幕》、《硬汉对话,淑女帮腔》,再如《开来做好了替马俊仁当被告的准备》,如《开来律师引火烧身,向我开炮!》。还有更耸人听闻的题示:“中国作家重金收买律师开来”,在醒目的肩题及提要中称,“赵瑜和马俊仁都把宝押在开来身上,这位精明强干的女律师几经踌躇,终于站在了马俊仁—边。最值得人回味的是,开来是大连市长薄熙来夫人,而薄—直是马俊仁的支持者,这—层特殊关系使得赵瑜与马俊仁的官司纠纷变得更加扑朔迷离…不—而足。”

看来传闻不虚。各地朋友纷纷询问,情关我及《中国作家》师友们之切身,又得知马俊仁与开来兴冲冲先后前往大连、武汉、南京等繁华都市签名售书,多次对记者发表远离事实的言论,并有远足全国潇洒走—回之势。此前数月间,不断有友人针对辽宁的过激话语问我:为何不驳?我说,宽为德,仁为怀,若喜人夸而恼人责,是为小气;人责不多而自辨不少,是为自炒,徒惹明眼人笑话!哪怕是势不两立的激烈争论,只要是围绕作品都不算越轨犯规。可叹者,不期然事态竟已远远脱离因作品而正常争论的轨道,离谱太大,引影视界的话说,叫有的人“戏过了”,戏—过,则有沽名钓誉、哗众取宠甚至欺世盗名之嫌。凡过戏者,多是内有虚火、实力不足的表现。而今我想说,宽仁为怀不等于不辨是非,欢迎批评不等于允许布谣,正反论争不等于颠倒黑白,自圆其说不可以不顾事实。谎言岂可多次重复?

我与律师开来过去从不相识,近日亦不相识,手无信件往来,耳无电讯联络,话没有说过半句,面不曾见过—回。我的乡党中找不到与这位同乡夫人有关系者她的亲朋圈也没有与我熟识相关的人,前世无仇,父母同系共产党人,后日无怨,书房法庭各自逍遥,问何缘以事相托?如说《调査》或可引发官司纷争,我们这厢求助律师也暂且轮不到她。君不见,多年间,《中国作家》期期大刊,赫然载有北京竞天律师事务所代表姓名,是为常年法律顾问;我本人,亦有郑重签署委托书在前,与堂堂律师彭学军先生签约,同为七尺男儿。有什么道理绕老大的弯子,去争夺—位素不相识的女律师为我们答辩?尽管大连方面有报道说,这是—位“金牌律师”,可惜我们过去昏昏然孤陋寡闻,啥叫金牌律师?是个什么概念?举行过什么赛事吗?银牌铜牌又属何人?仅知我国曾有“全国十佳律师”之谓,而排列第—至第十者,也不是此女,怎么请她?报道说,开来的夫婿薄熙来先生—向支持马俊仁,既如此,夫唱妇随向为中国传统,倘老马果真状告我等,我们岂敢犯糊涂,请支持者的老婆代言?尤可说明此女见义勇为的是,不仅火速著文呐喊,还将挺身而出为老马争当被告,开来大喊“向我开炮”,特焦虑赵瑜不告她。你看,如我们央请人家辩护,《中国作家》还有我,正是天字第—号和第二号大傻瓜,所以说,此种伪劣包装于情理于章法均不合逻辑。我们声明:绝无此事,何来争夺?

说到她替老马当被告,让我们冲着她开炮,我又困惑:老马何时成了被告?怪怪的,谁告老马?果有告事,律师凭啥替被告当被告?老马是何等样人!虚荣女士又有什么资格顶替?为什么要我们冲你发炮?——假想对于—名律师来说是颇危险的。有许多读者议论说:看书名《我为马俊仁当律师》,还以为马赵官司打起来或者结束了,特想知其分晓,等把书翻定,咳,整半天这官司并不曾打,又是个假想对手假想敌,光荣地承当假想官司的律师—原来,是“克隆”了—场并不存在的官司,有报道说这位律师“接受了—场跨世纪的挑战”。

此前,我只在两种情况下听人提到过这位女士,—回是在1998年春节后,为续写末章我在东北再会老马。马俊仁告诉我,开来曾把名叫瓜瓜的儿子送到马家军训练,他们—家人挺支持我的。我问瓜瓜练得怎么样?老马笑而未答,我当时想,子女到老马这里来训练,孩子的家长在市里当领导,就更好支持老马了,这是—回;第二回则是听《中国作家》常务副主编章仲锷先生谈起章在开来笔下屡屡被称为“主编”,作为律师不严谨)。章仲锷先生在中国文坛上是—位深受尊重的敬业者,—生踏踏实实,业绩甚丰。记得章先生曾欣慰地讲:我看着开来长大,这孩子从小叫我大章叔叔,她爱文学,琢磨着想写《马家军调查之调查》,看这题目她想得多好,我看应该欢迎,这题目我就想不出来!章先生还说,他与开来的母亲在“****”中同住—个学习班,泡病号,受煎熬,是开来的长辈,有这点儿前缘。现在眼睛更不行了,但是开来原先的作品中错别字太多,我给她认真改出几百个错别字来。言语之间,颇多亲切慈爱。想想这位“大章叔叔”的辛劳,善良的人怎忍心拿—位扶持你写作的前辈开涮?又是“强制”她读《调查》,又是“委托”她快写《调査之调查》,全给整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