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西部的冷月荒沙之夜,在这一刻,多少城市正是灯红酒绿的时刻,谁能想到睡在沙窝里的衣機褛的这些农民兄弟?他们是义务劳动,没有一分钱。莎车之夜,无眠之夜在莎车,我只停留了一个晚上,深秋的冷意就在这临近中国极西之地时,已经有点逼人了。可是就在这样的夜晚,6万个少数民族农民吃、住在沙窝里,平沙挖沟,秋季植树。我们无法交谈,只能以目光交流和用心去倾听。我眼见的这个晚上,密密的人群、稀疏的篝火,是我西部经历中最难忘的一夜……
来到西部的旅人都会有这样的感觉,如果是晚上,孤独的跋涉中盼望见到灯光;如果是白天,酷热的骄阳下渴望发现绿洲。有灯光有绿洲,便会有客栈可以休息,能够见到人,否则便是不厌其烦地始终陪伴你的山、沙漠、戈壁,偶尔还有各种沙生植物。
山,西部的山,西部的大山,有诗人说,那是谁见了谁都想哭的山!难得看见天山融雪,泉水奔流。有的雪还留在杉树上,像一簇簇白色的花朵。最常见的是火焰山这样的山,千渴、焦虑,却又异乎寻常地沉着、冷静,不长一草,不出一声,屏障着、守护着,从久远的年代到更加久远的年代。
但人们看见的往往只是山的一面,而忽略了山的另一面。那里很可能流淌着一条小河,滋润着一片绿洲,养育着一方人家。那里可以品尝葡萄,那甜美的汁是天山融雪与阳光、大漠的杰作,是天人合一的典范,当我们说新疆的葡萄时,实际上就是在说葡萄的新疆。
你期待灯光,你盼望绿洲,实际上就是你想吃葡萄,新疆的葡萄为什么好吃?除了葡萄本身的品质以外,关键还在于你必须得穿过一个个大戈壁,才能到达葡萄的身边。
你是在先领略了火焰山之后,然后再把葡萄送进嘴里的。那种珍贵神奇怎能不令人心旷神怡呢?
戈壁滩上只有砾石与荒草,那荒草的颜色与砾石一样。浩浩无际的大漠眼下是平静的,但谁都知道这里是中国最大的流动沙漠,如果大风的天数越来越多,气候变得愈来愈酷热,仅仅是塔克拉玛干沙漠,如果任其铺陈,任其张扬,它就可以覆盖整个大西北,还将绰绰有余地向东覆盖下去。如果是这样,那么我们面临的就是一个真正荒漠化的中国了,那是没有土地、没有家园的国破家亡,谁能救得了我们?
我们只能一再重复:只有树和草才能留住土。
21世纪最伟大的事业,便是种树种草,它关乎国家兴衰、民族存亡。
荒漠化从未停止过,种树种草的事业也从未停止过,人类与荒漢化为争夺土地和绿洲进行的较量,实际上是对精神与物质的全面考量。人只能更有籾性,投入更多的财力和物力,才有可能达到一种新的平衡,逐步地实现绿色中国的梦想。
石河子,原先只是一条干涸的乱石成堆的河滩。最早来到这里的垦荒者只能先找水先种树。在这个大漠戈壁中种下第一棵树、第一排树的人是谁?他们没有留下姓名,他们只是留下了最早的绿色。从这一点点绿色开始,种了更多的树,挡住了风和沙,开辟了农田,然后便有了这个新城石河子市。这里到处都是树木、花草,已故的中国著名诗人艾青先生曾在这里度过了漫长的流放生涯,歌颂过这座年轻美丽的城。石河子市现在是联合国颁发的最适合人类居住的城市之一,中国有“东是大连,南是珠海,西有石河子”之称。
这是一个荣耀的城。
这是一个梦想的城。
这一个城的启迪在于:在一处荒漢戈壁上,如果能种草种树使这里的土地稳固,就可以营造局部的家园生态环境。反之,无休止地开荒种地,没有绿色植被的保护,那就将带来彻底的破坏与毁灭。
亚通古斯,一个古老的村庄。
是沙漠公路把现代社会与这个蛰伏在大漢深处的村庄互为连接。这个连接是极其艰难的,且不说沙漠公路本身的修建,仅仅看公路两侧芦苇方格的规模就能想见:为了防止流沙的埋压,人类已经想尽办法。为了阻挡、延滞流沙的推进,亚通古斯的村外是一片不算茂密的胡杨林,村子里也有树,村道上都是沙,他们正在收获棉花,所有的迹象表明:这里的人们安静地生活在这极为脆弱的环境中。
这里是世外桃源。
桃源是桃花源,没有桃花源哪会有世外桃源?
在未来岁月里,树与水将决定这个小村的命运。
亚通古斯是小的、美的,又是忧心忡忡的。
莎车则展示了另外一种场景:6万少数民族农民吃住在沙漠里,修建水渠,平整土地,进行着与风沙的抗争。一个已经显得寒冷的西部深秋之末的夜晚,睡在沙窝里的和正在烤火、少跳舞、唱歌的老人与年轻人,诉说的也许就是对有树有水的家园的向往……
中国西部的冷月荒沙之夜,当我们的采访、拍摄结束时,几万农民站在尘沙飞扬的便道边上。最后是我和杜宪的对谈,其实是我们的心灵独白:在这一刻,多少城市正是灯红酒绿的时刻,谁能想到睡在沙窝里的衣衫褴褛的这些农民兄弟?他们是义务劳动,没有一分钱,莎车县的治沙经费早就用完了。看他们的衣服、被褥,你就知道他们不是不需要钱,是他们拿不到一分钱。
莎车之夜啊,你让我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