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风沙漫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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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夕照敦煌

自汉武帝在敦煌设郡建县,敦煌迭经战乱、荒凉及风沙之害,敦煌是大荒凉中的大神奇。敦煌是沙的天下,一粒一粒是何等细腻,一层一层是何等傅大。

来到敦煌,面对鸣沙山莫高窟,亲爱的朋友,你是否有过这样的感叹:这是梦想呢?还是现实?茫茫戈壁横无际涯,沉沉沙漠以其风蚀地貌或如新月形、或如沙丘链、或如梁窝状、或如金字塔合拢包围之际,这个圣地怎么就出现在眼前了呢?它怎样存在?哪里来的水使河西走廊末端骤然出现了如仙如魅的生机?更重要的是它从何得到启示,在鸣沙山开凿,使佛光在大漢中闪烁信心、忍耐与善良,并且使荒漠之地从此有了无上自豪?

我们当然不能绕开历史。

今天的敦煌如果不是历史的敦煌,它就不是敦煌了。

确切的字义解释,“敦,大地;煌,盛也”。那么敦煌也就是大地之盛了。

从大戈壁、大沙漠、大荒凉一路走下去,便是“大地之盛”了,敦煌在夕照中,闪耀着金黄与红色。

敦煌古来就是征战地。

秦末汉初,匈奴以30万控弦之士踞河西与漠北,并虎视中原。公元前127年前后,汉武帝以卫青、霍去病领军,经过河南、漠北之捷后,迫使匈奴远遁,河西始归入汉朝疆域。公元前111年,设武威、张掖、酒泉、敦煌四郡,控阳关、玉门两关,又从甘肃永登经敦煌至新疆罗布泊修筑了长城和烽燧,从此敦煌成为丝绸之路的“咽喉锁钥”。

汉朝政府还大量移民实边,经略河西。西出阳关、玉门关,东到安西,北至新疆哈密,南连靑海柴达木,既是裙带几省的前哨,又是粮草补给之地。

敦煌,河西走廊西端的惟一绿洲。

汉魏时敦煌便空前兴盛了,绿洲之内高僧在此云集,说法成为时尚。敦煌有居于此的号称“敦煌菩萨”的释经大师竺法护,有圆寂敦煌的竺法乘,还有前往天竺学习佛法的敦煌人守云。法显、鸠摩罗什、玄奘等佛学大师无论东进还是西去,都在敦煌留下了他们的足迹。

那足迹已经饱含着信息了。

那诵经已经催开着花朵了。

这样的足迹重叠、诵经之声不断之处,便会发生一些事关宇宙天地的、生命本原的、肉身灵魂的、去恶扬善的、至柔至美的某种精神或者教义,也可以称之为大文化。

自汉武帝在敦煌设郡建县,敦煌又是迭经战乱与荒凉及风沙之害的,至今我们经过的不少地域已是历史的废墟。从废墟中寻找旧时岁月,是人的创造也是人的破坏,是声势浩大的关陇起义,是北魏王朝的灰飞烟灭……连长城都风化了,还有什么人类的高大能不朽呢?到明朝嘉靖三年,因不敌吐谷浑便锁闭嘉峪关,敦煌被废弃,时称沙州,沙天下之谓也。此后200年,敦煌不断衰落,荒漠化愈加严酷,只有“风摇柽柳三千里,月照流沙别一天”的凄凉。

敦煌为什么还是敦煌呢?

如是秋天,夕照敦煌的时候,你最好走进敦煌郊外的防护林,你会看见白杨将黄未黄,小叶杨已经是满树金色了。苍茫夕阳为这一切又添了一层橘红色,红色与金黄重叠,风吹过时光芒从叶片上滑落,然后堆积或簇拥在林地上,等待星光月夜。

鸣沙山正以其线条起伏的节奏和韵律,显现着天地之间的和谐。

两峰骆驼缓缓移动在沙丘上。

一轮新月悄悄地升起了。

西部的月亮特别圆,西部的星星格外亮,西部的夜空又高又蓝,你可以透彻地远望,看见生命的短暂和自己的渺小,心里会升腾起神圣宇宙的美妙,我们要心存感激。

敦煌是大荒凉中的大神奇。

敦煌是那样干旱,年平均降雨置仅为39.9毫米,而年蒸发量却高达2468毫米。敦煌的土地总面积是4705.3万亩,绿洲区为114.3万亩,耕地仅有29万亩,山地沙漠戈壁占327万亩。敦煌是沙的天下,一粒一粒是何等细小,一层一层是何等博大。黑河河道干枯了,金字塔沙丘取代了当年的波涛,然后一层一层一波一波地推进到莫高窟的顶端,阻挡风沙的障碍物统统被掩埋,劫后残剩的经卷、佛像、壁画,无不面临着沙的进逼。

教煌是怎样从干旱走向更干旱的?

敦煌又是怎样在三北防护林建设中得以恢复植被,初步改善生态环境的?

20世纪50年代初,敦煌尚有天然植被354万亩,其中以红柳、沙拐枣为主的落木林216万亩,牧草138万亩。所有这些绿色便是敦煌绿洲外围直接面对库姆塔格沙漠、罗布泊沙地的防护体系。

以下的数据告诉我们,敦煌所面临的环境压力、人口与资源的尖锐矛盾,在中国西部是有普遍意义的。

1950年,敦煌人口3.9万人,到1980年已是10万人了。正是这人口剧增的30年,敦煌经历了由近到远、由地上到地下的砍树挖草根的毁灭性破坏。200万亩天然林被砍伐而尽,加上地下水位下降引发的植被枯死,到1980年时,偌大一片沙漠偌大一个敦煌,可以庇荫的天然林只有残存的39万亩。

39万亩的绿色,又怎么能成为4000万亩荒漠戈壁的屏障?

敦煌被风沙咬定了,敦煌已经处在消失的边缘了!1978年启动三北防护林工程后,敦煌亡羊补牢封滩育林,同时又开始以20年功夫营造沙漠固沙防护林25条,近1000公里的农田防护林带,使90力以上的耕地得到了保护。如果你漫步敦煌街头便会看见,这里的每棵路树都在栅栏的保护圈内,绿色之于敦煌,那是生命的色彩啊!家园之路其实非常简单,林木伐尽便是毁灭家园,种草种树便是稳固家园。

出敦煌市过七里镇大戈壁80公里后绕过一个山梁,眼前的绿洲便是南湖乡,它东接祁连山尾部,西连白龙堆大沙地,凭借着古老的渥渥池水种草种树,种出了一个小小绿洲。

南湖乡西侧是古阳关。

繁华已经沉寂。

历史在黄沙之下。

只有风的印记、沙的堆砌,能够识别古阳关的就是眼前几处残存的已经沙化的烽燧了。当年烽火,今是废墟。

看来,我们要小心翼翼地接近辉煌,辉煌的极至便是没落,荒漠这样指证着:人创造的物质财富中有多少属于对大自然的劫掠,便有多少沙丘、废墟与灾难。

中国西部的风是粗犷的。

中国西部的阳光是炽热的。

阳关西望,是一条南北走向的河谷,能听见淙淙水声,这是大漠中跳动着的生命的音符啊!就是这一条名叫西头沟的河流,那小小泉水养育了阳关林场。20多年前,人们从几十公里外运来泥土,在漏水的沙滩上铺出了1000亩地,然后育苗种树,有葡萄、苹果、白杨,这叫客土种树。

跨过西头沟就是青山梁子。

青山不青,西望无垠,脚下是库姆塔格沙漠,往西是已经消失的罗布泊、楼兰古地,然后是塔克拉玛千大沙漠,再往西便是三北防护林的最西端、新疆乌孜别里山口。

敦煌,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