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那时很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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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剩下的只有怀念(6)

军旅诗的存在是久远的事实,只是原先采取了另夕卜方式的表述。但不论名称如何变易,其内涵则大体相同,即指军内外人员创作的有关军人或军事的诗。这一支军队的历史几乎就是我们此刻称之为军旅诗的历史。在这之前,我们没有产生过如同现在这样的困惑感,因为我们从来都是在确定的范围和观念之中进行创造性的劳作。现今出现的情况不是由于我们的自身否定或被否定,而是我们在到达了一定的目标之后,我们不知道该向着何处,我们具有浓厚的漂浮感。

整个诗耿在近数年所产生的变化引人注目,但就其完整的过程而言,这还只是一次巨大的探索性实践。但这一次历时甚久的实验,业已对诗歌固有的秩序和结构产生了震憾性效果。军旅诗没有置身于这场运动之外,而且作为一支活跃的劲旅参与了变革的全过程。它以有影响的诗人的新成就对此作了特殊的贡献。正是在这样的大背景中,原有的为我们所熟知的观念与秩序产生大迁移,诸多新命题我们无以回避。

“百家军旅诗”不仅展示军旅诗的新成就,并以诗论的方式表述各自的关于军旅诗的观念。它提供了新鲜和生动的研讨当今军旅诗的丰富资料。我们将从这些事实中甚至是充满困惑的矛盾状态中,审视现状和历史,取得推动军队诗歌创作繁荣发展的有益启示。

题材的约定与展延

首先,我们面对的是一个前提性的题目,即军旅诗这一品种的先天的限制性条件。从早期国际诗歌的前驱者那里,我们得到“诗歌军事化”的最初概念,到一支新型军队的创立,活跃在行军途中的战壕里的从事于宣传鼓动的诗的性质的确定,铸造了军旅最早的诗魂。适应于特殊环塊的潘要,战争时期的军旅诗创造了枪杆诗以及主要是表达士兵生活的军事快板诗等诗体。在全国解放战争基本停息的情势下,有了通过边地风物着重表达士兵情怀的军事意境诗。这大体上构成了中国现代军旅诗史的概略。

在上述简约的历史复述中,有一个现象是不可回避的,即作为表现军事生活的诗,它与生俱来的题材约定,造成了诗欹空间的自我羁束。这种羁束在艺术思维得到空前扩展的今日造成了它的困窘。当别人获得了无拘的艺术创造天地的进修,军旅诗却始终只能在自行划定的领域中营造。它窥见外界天地的广阔,心向往而不能至。它的命运是决定了的:它只能以有限制的条件参与无限制的诗敗世界的角逐。

这诚然不公,但却难以改变。有识之士觉出了这种局限,他们力图冲出自我拘束扩展领地。“军队的诗人要超越战地和军营“,这种见解表达了对于军旅诗空间延伸的愿望。所谓超越当然不意味着脱节,喻晓的《母亲望山》、《在车站的栅栏后面》留下了这种努力的痕迹,即不是从军人生活本身、而是从与军入相联系的人们的生活、情感状态,间接地把握军人精神。程童一的《蓝波涛中的孤岛》,写孤岛兵营中出现的“甜甜地笑着”的青年女性,诗句写“那个男人一定是世界上最精明的骗子”,他居然能够诱惑如此动人的女子走进茫茫大海。他用的是委屈的笔墨,间接显示的也是那动人的一缕军魂。

军旅诗在题材范围的规定之中不安地冲撞。它要固守这种规定,“超越”出去,便失去了自身。但它又不甘于这种被规定。延伸和展拓是这种不安的解脱。这不应仅仅理解广面的努力,而是一种实质性的推进。

现阶段的军旅诗要求包纳现实和历史的深刻思考以及对于社会生活的整体反映。这样,军旅诗的内涵就要求着巨大的充实。要是把军旅诗仅仅理解为对于军人生活的描写未免狭隘。诗人们承认打背包、擦炮筒是军旅诗的辖区,但并不承认是它最后的疆界。军旅诗的功能显然不能与士兵对于国家的职责等同。有人宣布,“军旅诗与军人的社会功能同步的时代已经过去”,这显然指的是我们此刻描述的艺术“延伸”的意愿。

军旅生活中的一切,以及由此引申的象征、隐喻、联想的一切,都不会与军旅诗无缘。现阶段军旅诗创作,一方面表现为仍然与实际的军旅生活保持紧密的联系,具体性依然是这类诗的基本特征;另一方面则表现为对于生活具体性的疏离,它更为重视精神气质上使自然氛围与军人心灵世界的谐调。后一类诗更多地借助不具实指性的象征写意,它旨在与外部世界建立松活的个性联系,其结果是在另一种层次賦予军旅诗以新质。王小未感到了大西北的风格与军人素质的投契,并把这种感受写进诗中。以《西部古长城遗迹》为例:

砾原如铁,热血浇成的硬壳上

始终只生长钱烈的缅念,二千年液体的岁月

阳雀的弧线如丝如缕网不住燥烈的马嘶

从这些表面上似乎与现代军人生活无关的抒发中,不难觉察到一种深沉的历史感,浩然扑面而来的“一股精壮的脉气”。这正是戌守西北边陲的军人们感受到的西部自然界与他的心灵的共振。

这是一种特殊的诗种。特定的军队性质賦予了与这一军队密切相关的诗耿形态。这使军旅诗成为不可更易品质的诗的品种。但处于诗的大变动中,一切的诗都或显或隐地产生变化。这种全局变动中的局部不变,造成军旅诗发展的困阻。而对军旅诗进行现代意识和现代艺术的更新,则是前进的必要。

如前所述,军旅诗为了争取自身”不变的变”,采取了若干有效的实践。但从根本上说,正如军人作为人是一种特殊职业的人一样,军旅诗完全可以在自己的舞池中旋转,展示它独特的舞姿。它可以变自己的局限为他人无法企及的独特性。例如就军人所处的位置而言,它拥有条件体验人对于生死的感受,以及由此建立起来的生命意识;又如以军人所进行的事业而言,它同样拥有条件表现人生的悲壮,等等。要是军旅诗能够摒弃那种以为单纯的状物写情是惟一的反映生活的方式的观念(这当然是一种合理的方式,但并非惟一的方式),则以军旅诗的独特形态,无疑可为诗耿领域的开拓提供一个有力的冲刺。

已有的一些实践已使人获知军旅诗的审美效应大体产生于特定的、即与军旅有关的范围之内。但它们仍然期待跨出这个门限。一位诗人的表述具有代表性,他认为军旅诗应当“尝试挣脱逻辑与方法的束缚,打破和谐与完整,强调瞬间情绪的感受与辐射,以简略的口语和怪诞的图像描写战争与心灵效应。”(蔡椿芒)这一席话体现了现阶段军旅诗艺术解放的渴望。这位作了如上表述的诗人写的《伤兵》,便体现了与传统表达方式异向的情趣:作为医院的军用列车在行进,整个列车的动感与人的视觉的动感融成一体;在场的人物和未曾出场的人物、他们和她们的心灵彼此沟通,也似乎是行进的。感官的感觉和心理的感觉混沌难分:

你就在血腥和来苏尔混合的味道里讲故亊……

一张张脸孔从输液瓶氣气管血浆袋后朝你望而你望着

窗外的

南方

岚尾竹菠萝剌灌木丛芭蕉林一直在铁路旁断断续续断断续续

……列车穿越一座很高的山时你听见一条拐杖走过来坐在面前黑色中你感觉他的目光很重地抵在你的鼻子两側

白色

这首诗有情节,但情节已为这些士兵在战争中的深刻阅历所冲淡,突出的是那些士兵此时此刻的心理感觉。讲故事的“你”虽然是一位忘记自己的丧痛而把温情送给伤员的援护人员。她使他人忘却痛苦,而她自己却陷人痛苦。窗外那连绵不断的山峦和丛林。牵挂了她多少思念。她望着亚热带植物的“断断续续”,并不是沉溺于客观的对自然景物的描绘,而是借视角印象的变幻,把内心凄楚的情绪外化。它们映衬出这位年轻的医务工作者复杂,的心境。这样的诗不借助描写和行情,而是通过感觉心理的结构,重新组合成一个贪!^^^情绪世界。零乱出现的思绪和人物,以及隐约可见的人物之间的关系,你、他,你的他和“他的她,同情心和道德化的思考,组成了一幅动人的画面,而它的基本手段是情绪和感觉的综合构筑。军旅诗性质的不可变与军旅诗手段的可变,像《伤兵》这样的实践是移位之中的新寻求,它所造成的延伸和拓展对军旅诗克服平面感不无济益。”

富足的诗——雄健与温婉统一

要是说先前提及的“有关军人或军事的诗”是从外在因素对军旅诗加以规定,则百家军旅诗的倡导者提到的有关体现军威和军魂的以“铜琵铁扳”抒写“阳刚之气”的提倡,则是对这一路诗的风格情调和精神气质方面内在质的揭示。首先是雄性的阳刚之美的审美推进。上述的题材范围的限定再加上特殊审美要求,它的好处是造成军旅诗特有的风情,但它无疑也给军旅诗的发展带来陣勒。

当前诗歌发展总体的趋向是审美兴味走向多样的繁复。它不仅为多样选择的欣赏者提供“消费市场”,而适应当前时代人的情绪意识的全方位开放,则是更具实质的转变。在这样的形势下,军旅诗独特的审美目标在诗的全面开放格局中的地位,它的表面单一化的情感风格的要求,与总的多样的欣赏趣味的不相适应,便显得十分突出。这是军旅诗发展途径不能不加以考虑的现实。

如前所述,军旅诗完全可以把自己由特殊诗耿品种决定的短处,变为他种诗歌无法达到的特优之处。主题材言,它可以在军旅有关的范围把诗的触角从过去的务实倾向转向象征、意识潜流和心理感受等方面,在这些方面军旅诗几乎到处都存在着可供垦植的处女地。同样,在诗的审美目标上,我们完全不必实行自我闭锁。

在兵营中,男性气质无疑是构成英雄主义的重要部分。所谓的阳刚之气,恐怕还是就诗的社会效果而言,不应理解为是对军旅诗风袼的统一规范。从创作实践看,虽然军旅诗多充满浩浩雄风的佳作,但也并非绝无婉约风格的作品,特别是婉约温柔的一面并不与军人的气质相悖。相反,它亦可衬托出军人内心世界的丰富性。特别是人的情感世界趋向立体展示的现代社会,这种衬托就是十分必要的。

孙泱的《眼睛》便是由战士对母亲的一根柔肠组成的动人的诗:

妈妈信中说他越来越看不见了远处的云影

看不见了云影下的大山

看不见了牵着大山去边境的路

看不见了

可她还是要去村口眺望

她说那云影是我那大山是我

那柔肠的小路会走回我

于是在出发前要写遗书的战士,便写下了只有一条要求的遗书:“战后请帮助我到小镇上挑一副眼镜,一副能让妈妈看山看路的眼睛。”军旅诗不是枯燥的僵硬的同义词。军旅诗的词义应当是:它从不拒绝以全人类所共有的丰富的悄感来表现战士这种单纯与繁复、而且多半是表现为单纯的现实性存在。《有人敲门》(孙泱)写战士之妻:一个牺牲战士的妻子,她已得到一个电话,但她依然怀着惊棒谛听敲门的声音。她不愿开门但又不能不开。这也是一首以柔肠寸断的情写铁一般坚强的灵魂的诗篇。

军旅诗的男性性格并不为先天性风格单调提供必然性,相反,在单调的“男人风格”中溶进多种的情感反而会增加它的魅力。尚方在诗论中阐发了她对军旅诗男性美的新思考。她从女兵诗的角度这样阐明:“由女性衬托出男性的强力和伟岸,是更真实更具有人情味的男性美。”说到女兵诗的审美价值,她的观点也有突出的价值:“似水柔情,恬静细腻的女性美和刚毅坚强,旷达无畏的军人美于一身的女兵”,体现了军旅诗情动人的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