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励志请尊重一个姑娘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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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那些走的远的人,从没有忘记过故乡(1)

漂泊的日子,让我对世界的信任所剩不多,我开始对真理有了假设,也学会质疑爱情,不再相信没来由的善良。可我始终相信两件事情,一件事:离开家,是为了更好地回家;另一件事:不管我在世界的哪个角落,远方一定有人会为我亮起屋檐下的那盏灯,那对依偎在一起的老夫妻,一心一意望着远方,安慰着彼此,别急,再等等,孩子就要回家了。

妈,别担心

你的好孩子,会逃过重重劫数,成为和现在一样正直善良开心的人。

我人生的前二十年,是在妈的一片担忧中度过的。

童年的时候,每家每户的娱乐单纯简单。茶余饭后,在大树下扇着扇子乘凉,有文化的说点报纸上看来的新鲜事,没文化的划拳喝酒吹牛逼。

我拿着皮球撒欢地追着邻居家的小黄狗,再竖一只耳朵听退休教师张大爷讲新闻:有时是一场有惊无险的火灾,有时是政府给退休工人的新福利,最煽情的要数“下岗女工是如何用三年,唤醒自己的植物人丈夫”。

每个夏天,我都要出现在那片树荫下,就在那棵枝叶茂盛的大树下,长成了一个背着书包上学的小姑娘。我不再去乘凉了,因为我认识了好多字,晚饭后就趴在床上看报纸,看完了就去看夹缝里的广告,后来看家里书架上成套的《幽默大师》《故事会》,再后来什么都看,上午看茅盾,下午看高尔基,看得一知半解昏头昏脑。后来大人问我:“知道《海燕》是谁写的么?”我挠挠头说:“哎,想不起来了,好像姓高。”

有一个暑假暴雨连连,树下乘凉的人都跑回家里听收音机了。

我趴在窗口,看一道惊心的闪电再等一声雷响,验证着声速比光速要慢的理论。大树的枝丫被暴风吹断几个,被迅速卷入流向下水道的湍急水流中,这景象让我深感心疼,激起了我对自然的恐惧和对生命的敬畏,鬼使神差地拿了一支笔,在草纸上刷刷地写下一首诗。那首描写大树如何与自然抗争的诗,后来被登在《辽沈晚报》上一个很小的角落。

十几岁的我兴奋得不行,每天醒来后和家人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是诗人啊爸爸妈妈。”那件事之后,我也真的对写字表露出了很大的兴趣,也付出很多努力,我把生活中捕捉到的细节全部写进我的日记本,把好的日记继续投给报社,竟然有十几篇文章陆陆续续地变成铅字印出来,塞到各家各户的信箱里。

我把每一张收到的稿费单小心地保存,去邮局兑换。有时能拿到二十块钱,那在我的世界里就成为对文字的巨大奖赏。

妈不常和我聊心理层面的事情,有一回居然很意外地想和我谈谈理想。那时我刚刚上高二,课业渐渐变得紧张,却依旧保持着对写作的热情,得了几个不大不小的奖项,对成为作家这件事有点不自量力。

妈问我:“你以后想做什么啊?”

我还在看书,头也没抬地说:“不是早和你说了嘛,我这辈子只想当作家啊。”

妈半天不语,忧心忡忡地看着我,叹着气说:“儿啊,写字的人那么多,以后怎么能养活自己呢?妈以前小时候想当飞行员呢,后来还不是去做了女工,你看你明年就高三了……”

大学时参加了一个去美国的游学项目,临行前的那一整个月都处于亢奋的状态,看网上旅行攻略里的瀑布和峡谷,盯着电脑屏幕咧着嘴傻笑。妈同事的儿子,叫大熊,比我大不了几岁,在美国住过一阵子,我们请他到家里做客,想听听他的故事和见解。

饭桌上大熊说:“美国还是很好的,尤其是纽约,多元文化,挺开眼界。”

妈放下筷子,很担心地看着他:“我听说那地方不太平,人人都有枪,看谁不顺眼就冲你后脑勺来一下,是这样吗?”

大熊笑了笑说:“阿姨,我去纽约的第一个晚上,人生地不熟,走错路了,遇到几个黑人毒贩,拿着枪跟我说一大堆话,叽里咕嘟的我也没听懂,撒腿就跑,他们都愣了,没追,哈哈……”妈脸瞬间就阴云密布,爸很尴尬地看了我一眼,张罗着:“吃菜啊大熊,吃这个,你阿姨做的……”

大熊没心眼儿,嘴里塞满吃的,还要在手里拿个鸡腿:“外面再好,也比不过家好,很多东西在美国都买不到,比如这鸡腿。”他低下头专心致志啃鸡腿,我知道这顿饭让我妈彻底失掉了胃口。

临行前的那整个月,妈都没睡好,每个早上都要劝我一遍:“能不能和老师说咱不去了,下回有机会再去,妈觉得现在美国不太平啊,万一有人在身上绑个炸弹,你要是在旁边,你让妈咋办呢……”

在新西兰生活了两年之后,从最初每天都要在微信上和我妈通话,拍海量的照片给她,到渐渐两三天才回复一次,微信上每每显示成堆的绿色方框,我总是回复一句:“妈,我忙,一会回你。”休息时,我给她打电话,每一通电话的开头和结尾总要扯到我的个人问题上。

妈说:“你知道吗?不结婚是会引发各种疾病的,老刘的妹妹得了乳腺癌,你猜因为什么,就因为四十几岁还没结婚哪!”

我不耐烦:“妈,我还小。”

妈搬出她的一套理论:“不小了,我在你那岁数的时候,你都会奓巴奓巴走路了。年轻的时候要孩子,有精力和他们一起玩,能一起做好多事,要是三十几岁再要,你身体就受不了了,没时间也没精力陪小孩,多可怜啊……”

我驳论:“妈,我俩不一样,你那是什么年代?二十几岁不结婚生孩子都是怪物,现在是自由的年代,你一辈子不结婚也没人管你,再说了我想有点自己的事业呢。”

妈不依不饶:“你看看那谁的姑娘,也在新西兰,和小对象两个一起努力,多好啊,生病了啥的都有个照应,你这要是有点什么事都没个人在身边。要不这样,我前几天和同事聊天,他外甥也在新西兰,我把他QQ号要来了,要不你俩聊聊……”

我忍不住了:“妈,我忙,一会回你……”

妈知道我这几年一个人过得辛苦,我很理解她对我个人问题的这份担忧。可我也知道,如果哪一天我真的带着谁,手拉手走到她面前,她一定会在背后偷偷问我:“他对你好吗?你爸觉得还行,可我总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这么多年,因为担心,妈的眉心留下了紧锁后散不去的褶皱,也失掉好多睡眠和食欲。她担心我不能如愿考到喜欢的大学,担心我因为我行我素的性格,被朋友孤立,担心我报考雅思的网站是假的,担心我坐的飞机会突然从天上掉下来,担心我无法养活自己,担心我吃不好睡不好,担心我写文章写到太晚脸上长痘,担心我是不是一直都在开心着。

成年之前,这份担心,对我来说是一份负担;成年后再体会,才能理解,这是一份倾其所有的关爱。因为我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那部分,所以她才会如此迫切地希望我活着,好好活着,活得快乐。担心,是她爱我的方式。

我曾经读过亦舒的一段话,爱一个人,老觉得他笨,非得处处照顾他不可,而不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肯定他是聪明伶俐,占尽便宜,不劳任何人操心。这是一段有关爱情的感言,可我在这段亲情里,也有至深的体会。

几天前妈打来电话,带着惊魂未定的语气:“刚才做了一个梦,吓醒了,梦见你的签证被取消,被一对洋人夫妇送回来,好像是说,你因为没有及时申请签证,被移民局遣返回国……”

我听着妈尽力恢复平和的声音,心里觉得又好笑又生气。尽管每天像做报告一样向她准时汇报,“今天我吃得很好,睡得很好,工作很好,生活很棒,没有突发事件也没有不开心”,然而妈依旧对着相隔万里的女儿放心不下。我的心里,乡愁荡起一层又一层的涟漪,握紧电话,轻轻安慰她:“妈,别担心,一切都好着呢。”

我抬头看天边一朵云,尽力不在人来人往的街上掉眼泪,心里对着那架刚刚飞过头顶的飞机讲:妈,请不要担心,就算我被骗被辜负被伤害,我也自然会长大;就算那时我没有考上心仪的大学,拿不到闪光的学历;就算我没有朋友,只能在生活中独来独往;就算我在虚假网站报考雅思白白花掉千把块钱;就算我努力写字也没有什么成绩;就算我突然失掉了工作不知未来在哪里;就算我被爱人指责伤害,我想上天一定会保佑好孩子,他会在冥冥之中为我在黑暗里点亮一盏灯,指给我生活的另一条出路。我亲爱的妈妈,就算那些你担忧过和担忧着的事情发生了,你的好孩子,也会逃过重重劫数,成为和现在一样正直善良开心的人。

我闭上酸涩的眼睛再看不到那架云层之上的飞机,它飞走了,或许飞去了我深深想念的地方。我摸摸胸口,还是不争气地哭出了声,妈,别担心,这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不知道远方的那个人,听不听得到。

有一种爱,叫做“妈不想让你成为我这样的人”

有一天和妈在电话里聊我小时候频频遭到“毒打”的经历:数学考到95分要被扇耳光;语文生字写得马虎要被掐大腿内侧;有时候放学后贪玩耽误了写作业,屁股被打得又高又肿,第二天都没办法坐在班里的座椅上。

往昔凄惨的镜头全堆在眼前,我怪里怪气地嘲讽妈:“妈,听过那个笑话吗?世界上笨鸟有三种,一种是先飞的,一种是嫌累不飞的,还有一种自己不飞,就在窝里下个蛋,让下一代使劲飞。”电话那一端不语,我咄咄逼人地继续讲,“妈,还记得那年就因为我写字慢,你拿着不锈钢椅子毫不含糊地冲我砸过来吗?”

妈沉默了许久,说:“孩子,妈记得。”

几天后接到妈的电话,我正在上班,背景音响吵得厉害,我心不在焉地让她快点讲。

妈说:“就给我两分钟,刚从报纸上读到一段话,说得挺好,我记性不好要赶快说给你听,咳咳,‘孩子,我要求你读书用功,不是因为我要你跟别人比成绩,而是因为,我希望你将来会拥有选择的权利,选择有意义、有时间的工作,而不是被迫谋生。当你的工作在你心中有意义,你就有成就感。当你的工作给你时间,不剥夺你的生活,你就有尊严。成就感和尊严,给你快乐。’这人说得有道理,妈嘴笨说不出这样的话,但是孩子啊,你原谅妈妈吧,当年打你的时候,我心里认的也是这个理,妈只不过不想让你成为我这样的人。”

妈是什么样的人呢?

妈是六零后出生的那一代,成长于“文化大革命”的末期,贫穷是整个社会共有的症候,物质上吃定量供应的二米饭和窝窝头,精神上只有小人书和黑白的革命教育片。

妈是家中的老二,是最肯吃苦的帮手,冬天在雪地里捡煤球捡到手生冻疮,夏天编草鞋草绳搓出一手老茧。高中还没毕业,就迫不得已辍了学,藏起荒唐的飞行梦想,在餐馆做起早贪黑的服务员,每个月工资三十七,其中的大部分要用来补贴家用,剩下的零零散散,小心翼翼地折在方巾里,攒够了就给自己买一盒友谊雪花膏。

后来妈结识了爸,两个人一样的穷,恋爱时的活动只有轧马路,最隆重的约会是去看了一场《罗马假日》。两年后有家境较好的男职工向妈示好,妈却毅然决然地嫁给爸。23岁生下我时,她自己还是半个孩子,一边按着育儿书的步骤养育我,一边投身于家庭主妇的柴米油盐里。从此她的喜怒哀乐,全部和我有关联。

从我5岁开始,妈就对我进行棍棒教育,坚信“毒打出才子”,因此我的童年结束得特别早,没看过太多的《大风车》和《小龙人》,放学后吃过晚饭就规规矩矩坐在小方桌前写妈买的练习册。

那个时候,妈是多么苛刻,戒尺就放在身旁,眼睛紧盯着我的答案,那嘴角一牵一扯、手掌抬起放下之间,都是我的恐惧。不过也正因为如此,我一直是班里的第一名,不是因为争气,是因为害怕,害怕拿着月考的试卷回到家里,妈的脾气鞭炮一般炸响,一手擒住我,一手鸡毛掸子打过来,爸在鬼哭狼嚎的气氛中叹气,什么都做不了。

可是妈并不满意,她觉得女孩子除了成绩好,还该说英文,要懂音乐,言谈举止中要有点气质和才情。

于是我的周六开始被字母装满,十几岁的我背着重重的书包,独自走四公里的路,穿过一个拥挤的市场,经过邮局、银行、报刊亭,走过下棋的老头儿们和树阴下聊天的老太太们,稀里糊涂地坐在教室里听一个半小时的英文课。

我的周日从此被音符占据,妈骑自行车送我去学琴,坐在自行车后座的我,幽怨地背着琵琶,双手牢牢把住车座的两端,却连妈的后背都不愿亲近一下。

很不幸的是,我没有在其中的任何一件事上显示出过人的才能,我听不懂英文的单复数,也看不懂音乐的五线谱。在我有限的脑容量里,字母撕扯着五线谱,音符钻进字母表,两者暴力地交融发出恐怖的噪音。

于是我的青春期里,又多了这样的景象:英文书被撕烂,琵琶扔在一旁,气急败坏的妈,抡圆了胳膊,一下又一下地打在我自觉地撅起的屁股上。我的身上太痛,眼泪太多,常常看不清窗外的晚霞。

除此之外,妈也限制我的交友自由,她只许我和天天向上的四眼小孩做朋友,又完全掐灭了我情窦初开的小火苗。在唯一有男孩子向我告白的夏天,那张被我藏在书包深处的小纸条,被妈粗暴地搜出来摊在桌面上,不分青红皂白地痛骂,完全不顾把头埋在胸口的我那16岁薄薄的脸皮和深深的自尊……

我想很多时候,我都是恨妈的。在我18岁的日记里,写下过这样灰暗的话:“一个本应该懂得爱的年纪,为什么我却先学会了恨呢……”我恨她逼我成为第一名,恨她强迫我学不喜欢的东西,恨她践踏我的自尊,恨她粗暴的脾气,也恨她的鸡毛掸子和扫把,恨她没收我全部的自由,给我一个苛刻的人生,却从未对自己有过任何的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