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大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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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陆大新给黄县长打了一个电话,正是他本人接的。

“黄县长,您旅途辛苦。”陆大新问候道。

“啊,不辛苦,只是命苦。出去几天还算清净,一回来,就事务缠身,头绪多得怎么理也理不清。”黄县长兀自说着,并不提报告的事。

“黄县长,我给您打了一个报告,不知秘书报您没有?”

“噢,是有这么一个报告。不过,小陆,县里的教育扶贫资金有限,给你十万八万的还有可能,你一张口就四十八万,恐难如愿。”

陆大新便沉不住气了:“黄县长,我头三脚踢得出去踢不出去,可就全指望您了。您要是不拉小兄弟一把,我可就还没上阵,小命就先折了!”

黄县长嘿嘿一笑。“没那么严重吧,你在县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关系还是有些的,你怎么不找找人大万主任,你是他的老部下,他不会袖手旁观吧。”

黄县长的话,别有用意:他与万副主任,是一对老对手,县政府换届时,为了争一个副县长的位了,明里暗里争得不可开交。

“万副主任是个什么东西,他哪儿会办人事!”陆大新是聪明的。

黄县长哈哈大笑。“小陆,我就喜欢你这个爽快劲儿,讲义气,有性格。不过,我这里的确有难度,县政府有规定,副县长只有十万的审批权,十万以上就得上县长办公会,更甭说几十万。”

“没难度,我找您干什么?您是什么人?谁不知道您是个硬派人物,再难的事儿也能摆平了。我听人说,下届的县长人选就是您,我们这批小兄弟就全凭您提携了。”

“小陆,可别瞎说,这是没影儿的事儿。不过,你说的那句倒是真的,我的确能办点事。”黄县长不无得意地说。

“所以,小兄弟这点事儿,搁您身上,还不是小菜儿一碟。”趁黄县长感觉好,陆大新赶紧切入主题。

“小陆啊,话不能这么说。你要知道,越是小菜越难做,不能藏拙。”

“那是,那是。”

“小陆啊,你们青土乡的窖藏苹果口味不错,昨天我那七十岁的老母亲还跟我念叨这事儿呢。”

“您瞧,我怎么这么不会办事,怎么能让老太君张口说话呢,我今晚就送过去,亲自送。”

“嗨,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这就是大事!这就是大事!”

放下电话,陆大新喜不自禁。虽然黄县长没有明确答复,似已把话题转移到生活层面。能到了这个层面,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他立刻让林小力把杨文彬喊来。

剩下他们俩时,陆大新说:“去弄十箱窖藏苹果来,要最好的,并且每箱都要打开重装。”他拍拍杨文彬的肩膀,“要立刻去办,今晚你跟我去趟黄县长家。”

“明白。”杨文彬转身就要走。陆大新又叮嘱道:“你要悄悄地办。”

“您尽管放心。”

从黄县长家出来,陆大新对杨文彬说:“杨乡长,咱们一块喝一点儿,我请客。”陆大新的感觉非常好。

“十分荣幸。”杨文彬笑着说。

“咱们找一家小店,好说话儿。”

“随您。”

县城里的饭店与酒家陆大新十分熟悉,他叫司机把车径直开到了县城边儿的一个叫“金来酒家”的小店。

“金来。”杨文彬念道。

“对,金来。”陆大新接道。

二人都会心地笑了。

进了酒店,老板娘热情地迎了上来。“陆主任,稀客,稀客!”老板娘跟陆大新很熟。

“生意还好?”

“好什么呀,咱这鸡毛小店,当官的谁愿来呀!也就你陆主任,不拿架子:”

“这是我们陆乡长。”杨文彬更正说。

“哟,什么时候当乡长了,在哪个乡?”

“青土乡。”

“哟,敢情是青土乡啊,那可不咋地,一个穷乡,穷得连饭钱都付不起,几年前该我的饭钱,至今还没还呢。”老板娘感到有些不妥,又笑着说,“不过,对你陆主任也没什么妨碍。地方再穷,还穷得了当官的。”

“有没有单间?”陆大新问。他不愿跟老板娘穷逗。

“有,有,单给您留着呢。”老板娘很会说话。

两个人进了单间儿。

老板娘有些讶异地问:

“我听说这乡长谱儿大了,不仅鱼肉乡里,还随身带着小蜜,你怎么连个妞子影儿都没有?”

陆大新与杨文彬对视了一下,忍俊不禁,笑了。

“这人跟人可不一样,你看我们陆乡长是那种人吗?”杨文彬搭腔道。

“哎,我怎么瞧你面熟,你是不是跟一个女的在我这儿吃过饭?”老板娘竟说。

杨文彬脸倏地红了,但迅即答道:“我长着…张大众脸,跟我像的人有的是,谁知道哪一个‘我’到你这儿来过,哈哈哈哈……”

酒喝出了暖意,陆大新说:“杨乡长,青土乡的工作是有困难,但只要大家同舟共济、齐心协力,也还是能干好的。”

“您说的是。”

“我们既然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了,就不要总是您您的,不仅显得生分,也显得老套,好像咱们真是伪大边乡乡长似的。”陆大新认真兼打趣。

“好,好,听您的。”

陆大新用筷子点了一下杨文彬:“你瞧,还没改口。”

杨文彬一笑。“这么着吧,叫我改口也行,您也得改口,叫我文彬就行了。您一口一个杨乡长,叫我们这等小人物浑身不自在。”

“有这么严重?”

“忒有啦!我这个人有自知之明,不像林小力似的,您叫了他林主任,他便在办公室里对下属显摆:你们得尊重我点儿,连陆乡长都叫我林主任呢。”

“哎,林小力这个人怎么样?”陆大新顺势而问。

杨文彬怔了一下。“我这个人不愿在背后讲人家的短话,他到底怎么样,您自己品。”

“杨乡长,你这个人虽然有性格,但还是很好处的嘛。”

“我这个人是顺毛驴儿,经不得人敬。”

“你是老乡长了,哪有不敬之理。”

“我明白您的心理。老乡长不假,年龄并不大,只比您大两岁,咱们是同龄人。”

“同龄人好,同龄人好沟通,又对心气儿!”

“没错。”

“那我就叫你文彬吧。”

“好。”

“文彬,你看咱托黄县长办的事儿怎么样?”

“不十分乐观。”

“为什么?”

“这大领导跟咱不一样,我用八个字概括他们:城府太深,胃口太大。你别看他吃咱几箱苹果,也只不过给咱一点儿面子而已,离动真的,还差得远。”

“文彬,你不知道我跟黄县长的交情。你一旦知道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那又是一码事。”

“既然我们一起同甘共苦,我可以把这方面的实情讲给你听。”陆大新沉吟了片刻,说,“黄县长能得到现在的位子,跟我有关。”

看见杨文彬露出愕然的神情,陆大新笑着说:“这是真的。”

概括陆大新的叙述,事情是这样的——

县四套班子换届前,黄本仁是政府办主任,而人大万副主任是县委办主任。县里的意思,在换届时,要从两办主任中选一个,进政府班子。作为县委办主任,万副主任的政治优势是明显的。但黄本仁也自视甚高,托县长去找********斡旋。********自然倾向了万副主任,县长的努力便收效甚微。他对县长啧有怨言,惹得县长气愤地说:“县一级领导,是市管干部,有能耐你到市里活动去呀!”一句话倒提醒了黄本仁。但思前想后,市里的人他虽然接触过不少,但真有交情可以议升迁的人,却没有一个。在苦闷中,他找陆大新喝酒。因为陆大新在县人大办公室,与政府办的工作来往多,另外,黄本仁也喜欢写一些小短文在小报上发发,二人也算是文友。黄本仁喝多了,竟嘤嘤哭泣起来。探知内里,陆大新的怜情骤然升起,他拍拍脑门,说:

“我倒认识一个人,虽然不可直接替你说话,但可以搞曲线救国:”

黄本仁的哭声戛然而止。虽然他比陆大新大许多,地位也比陆大新高,却全失了平日的架势,合揖而叩:

“大新救我!”

陆大新搞史学研究,认识了市里的一个史学元老。由于陆大新的论文有力地证明了这个元老的史学观点,便深得其青睐,收他为关门弟子。这位元老早年曾当过市里的文教副书记,虽然官退多年,但就其名望,就其交往,在政界还是能走通的。近年来,老先生的研究搞不下去了,很热衷于编书、写序。他编的书都是官费出版,他可以挣不小数目的编辑费。这位老先生叫司徒山。

“我们可以走司徒老的路子。”陆大新对黄本仁说。

“怎么个走法?”黄本仁急切地问。

“最近老先生正在编一本《新京景物略》,就差本县部分了。他曾邀我写这部分,但写这方面的文章得实地勘察,我一个小小科长,车马饭费均承担不起,便一直推拒,已惹老人家生气了。”陆大新说。

“这编书的事与咱的事有什么关系?”黄本仁不明就里。

“当然有关系。老先生在政界走得很通,你帮他出书,他一高兴,还不替你说话!”

黄本仁恍然大悟:“快帮他写,我给你出车、出钱,统统保证。”

于是,陆大新向单位请了事假,在黄本仁的保障下,昼夜奋战,仅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就完成了本县部分。老先生用了不到两天的时间就审读完了,打电话给陆大新:“大新,好样的,你虽然交稿最晚,但写得最好。我得请人照你的体例,对别的区县部分再加工一下。这样一来,这部拷,可就在史学界……怎么说呢?”老先生兴奋得不知如何表达。

“您说,您说!”陆大新连忙说。

“这样一来,这部书,就在史学界牛一下子了!”老先生终于喊通畅了。

抓紧机会,陆大新带黄本仁去拜访了司徒山老人。

把老人请到一家大饭店,在酒酣耳热之时,陆大新说:“司徒老,我之所以能把您给的任务完成好,可多亏了这位黄主任。”他指着坐在司徒老另一侧的黄本仁说,并把黄本仁支持他写作的事绘声绘色了一番。

老人家立刻站了起来。“有识之士,有识之士啊!在党政机关能有黄主任这样的干部,真乃难能可贵。”

黄本仁又乘机敬了老先生几杯。

老先生颜面大开,兴奋无比。

陆大新便把来意对老先生说了。

老先生听罢,手拍几案。“这样的有识之士不当县长,谁当县长!黄公之事,就包在老朽身上了。大的不敢说,荐你当个管文教的副县长,还是有把握的。”

最具理性的历史学家,往往也是最易动感情的。从司徒山老人身上,可见一斑。

于是,出人意料地,倒是黄本仁当了副县长。呼声最大的县委万主任却到了人大。二人相见,万副主任向黄副县长吐口水。黄副县长委屈地说:“这是何必呢。”

“万副主任要是知道了是他的下属帮助了他的竞争对手,恐怕,我这个贫困乡的乡长也当不成了。”陆大新笑着说。

“这也未必不是好事。”杨文彬说,“官路不通,走学路。学路照样成就人。”

“你的话,倒与我妻子的话如出一辙。”

“人说英雄所见略同,咱这叫小人与妇人所见略同。”杨文彬调侃道。

陆大新被逗弄得像童子一般咯咯地笑起来。笑到中途,他蓦地严肃起来:“文彬,这可是绝密文件,你应该知道他的分量。”

“将心比心,您对咱信任,咱也会对得起这份信任。咱也没别的,就是跟您捆在一起干。”杨文彬神色很庄重,庄重得让陆大新感动。此时,他觉得杨文彬不仅仅是他的一个下属,而是他的一个朋友,一个兄长。

“文彬兄,无论如何咱得把这事儿办漂亮了,咱当乡长的怎么就不成呢!”陆大新很是动情了。

“这,不太容易。但,从您身上还真看出来了,能成!”

“干!”

“干!”

陆大新有些陶然了:“文彬,我给你唱一支歌吧。”

“您唱。”

“世界上所有的爱我的姑娘……”他停了下来,因为杨文彬笑得十分奇异,“你笑什么笑?”

“我早就知道,您一高兴了,就唱这支歌,这只孙光头唱的歌。”

“你怎么知道的?”

“吴景州向机关干部介绍的。”

“这个吴书记,倒很喜欢探听我的底细。”

“您也应该熟悉他的底细,这用得着……”

“不,我嫌活得累……”

“这叫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我这个人,不设防。比如对你吧,我只看到眼前的杨文彬,而不想知道从前的杨文彬!”

……

欢宴有时。

陆大新喊道:“老板娘,买单!”

杨文彬站起来,被陆大新制止了:“我这个人有个脾气,说我请客,就是我请客。”

付完账,陆大新突然想起了什么:“老板娘,你不是说,我们青土乡该你饭钱吗?把记账单拿来。”

有两张账单。

杨文彬伸过头来,都是他亲手签的字。他羞惭不堪,“这……”

“一同结了。”陆大新对老板娘说。

“算了,都陈年老账了。”

“不,我刚领了一笔稿费,足够跟你结清的。”

“还有一笔您结不结?”

“谁的?”

“您的老部下,县人大办小鲁的,他说给您记上。嗨,我不知道您下去当乡长了,要知道,怎么也不能让他记您的账啊。”

“拿单子来,结了。”

他看了一眼杨文彬。“这点儿算什么,都是兄弟!”